第6章 善人說的謊
- 似曾雨落桐亦安
- 夏胭寒
- 2276字
- 2019-03-06 08:23:15
“誰讓你說話的?”
“報告教官,我在回答您的問題。”奕東尷尬地笑著說。
“你看,程奕東尷尬不失禮貌的微笑。他的樣子也太好笑了吧!”蘇喬一臉愉快的模樣。
“在你的視角能看到,而我的位置卻完美地避開了。你別忘了,我們可是圍的一個圈。”渃桐將略疼的左手抬起來,將手心里的小石子擦在按著地的右手手背上。
程奕東抿著嘴巴,爭取不讓自己笑出來。
“你有看那邊嗎?”
程奕東搖了搖頭,笑著的單眼皮此時在刺目的太陽底下顯得并不討喜。
“問你話呢,你搖什么頭?”教官的語氣其實一點也不像是訓斥。看起來本該是嚴肅的場面,但是氛圍意外的輕松。
程奕東差點噗的一聲笑出來。
“報告教官,我沒有看。”
總教官吹哨了,到了休息時間。
“入列。”
程奕東一直在抿著嘴巴,轉身向隊伍走去。
那天有很多人說,我一輩子都會記得這件事。也許在很多以后的日子里,若是再遇上了一個下午,像這樣溫暖潮濕的空氣,也很難再想起來多年以前,曾經認為能夠刻骨銘心的那些吧。
回憶總是被更新的深刻所覆蓋,也被與之有關的種種隱喻喚醒。
“喂,媽。”
“東東啊,在新學校還適應嗎?”
“嗯,挺好的。”
“一定要吃飽啊,別忘了每天喝牛奶。你們應該在軍訓吧?多喝水,少喝什么冰……”
“媽我還忙著呢,沒什么事的話,就掛了吧。”奕東掛了電話。
“啊,東東,東東?”程母放下手機,嘆了口氣。
深夜里的女人顯得憔悴。垂肩的長發有些干枯凌亂,眼角的皺紋總是在笑或哭的時候才顯得那么明顯。不過她清瘦的臉龐讓人看不出皮膚的松弛。
她起身,去關掉客廳的燈。
她感覺裸露的腳踝冰涼。推開臥室門,臥室里只有輕微的打鼾聲。
眼前這個熟睡的男人,曾經給過她驚喜,卻又在柴米油鹽充斥的日子里慢慢黯淡。即便如此,枕邊的他依然是她的依靠。這是她自己選的。
當初的固執和奮不顧身,必然會讓日后失去些什么。
她蓋上被子,翻了個身。她看清楚了窗簾中間的一小條縫隙,天快亮了。
奕東掛了電話以后,一個人再洗手間呆了很久。軍訓的最后一天,卻下起了雨,然后接到了媽媽的電話。在他腦海里媽媽最熟悉的樣子,僅僅停留在四歲那年。
在他剛過完四歲生日的不久,媽媽就去了美國。
他回想起的最清晰也最深刻的有關媽媽和家庭,是常常沉默的媽媽,深愛媽媽的爸爸,以及看媽媽不太順眼的奶奶。還想起他小時候悄悄對小熊布偶說過的話。
奕東擰開水龍頭,捧了一捧水,低下頭,隨意抹了幾下臉。他看著鏡子,水珠滑下臉頰。鏡子里和平時并無差別的他自己,卻感覺此時的模樣是多么狼狽。
有些違心的話語,卻是最合理的回答。平淡地面對虧欠是善人說的謊,也是對別人增添愧疚的迷離撲朔。
單純的人很難意識到后者。
生活沒辦法直接跨過不如意,但還是要繼續。
“同學們,為期一周的軍訓生活已經結束了,你們熬過了一段很苦很累的日子。接下來你們要面對的,是更加艱苦的高中生活。高中,是人生中至關重要的三年。在這個過程中,收獲的快樂是無可比擬的。同學們,我相信你們,你們有信心嗎?”
“有!”
苦后回甘的道理大概誰都懂。
“大家去樓道排下隊吧,重新排一下座位。”班主任彎彎的眉毛笑得很和藹。
“哇哦,走嘍!”
一時間全班同學站起來往教室外面沖。
“都別著急,按大小個排,小個在前,大個在后!”
“終于可以換位置了。”渃桐扭頭看向蘇喬,兩人互相眨了眨眼睛。
“怎么,你就這么不想跟我做同桌?”程奕東看著渃桐笑著說。
渃桐起身往教室后門走。
“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么誤會?”奕東就走在渃桐身后。
渃桐轉過身。
奕東沒想到渃桐會突然轉向他。他也停下腳步,笑著想避免尷尬。
奕東剪過的劉海兒下有一道清晰的色差,由于軍訓時暴曬過。單眼皮的眼睛笑起來不是很爽朗但看起來很善良。他一張嘴就能看出來那顆缺失一半的門牙。
渃桐用手捂住嘴,轉過身。她不想讓他發現自己在笑,否則就說不清楚了。
但是奕東還是很容易就發現了。人在笑的時候,她的眼睛騙不了人。
班主任為了避免男女生早戀,只讓女生坐一排,男生坐一排。
蘇喬和渃桐如愿以償地坐在了一起,渃桐萬萬沒想到的是,坐在自己身后的,居然是他。
她撿起掉落在腳邊的三角板,順便瞥了一眼后面的程奕東。
“唉,可真是陰魂不散吶。”渃桐趴在了桌子上。
聽到了她的自言自語,蘇喬疑惑地看著渃桐,然后看到了身后的程奕東。
“哦,原來如此。”蘇喬把手搭在渃桐肩上,“是有緣千里來相會。”
渃桐扭頭向蘇喬翻了個白眼,“俗氣。”
“俗氣中也帶有普遍的真理啊!”
“行行行,您老人家說什么都對。”渃桐從桌子上起來,擰開水杯。
奕東在寫字帖,筆畫認真,卻聽到了所有那些有意思的對話。他忍不住想笑,究竟是安渃桐的冤家路窄,還是蘇喬的有緣千里呢?
雖然也有可能僅僅是單純的巧合。
那天奕東收到了一條短信,于是他才匆忙地從教室跑出去。
陽光刺的他眼睛讓他不愿睜開,但是他拼命地想睜開眼睛去搜尋,搜尋那個印象不深卻能認出來的身影。
他終于突然停了下來。
奕東彎下腰,膝蓋撐住雙手,喘氣。他的整張臉像是洗過了一樣,汗珠滑下臉頰。
“媽。”
奕東用手背抹了一下臉,直起身。他緊閉雙眼,想讓被烈日刺痛的雙眼得到一些緩解。
“哎。”女人轉過身,摘下墨鏡。
他睜開眼睛,一陣目眩。
“你,回來了啊。”
“嗯,回來看看你。你爸,他最近怎么樣?”
奕東扭頭不再看向她,“都這么多年了,你沒有必要再問了吧。”
程母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低下頭,雙手摩挲著手提包。
她抬起頭,將額前被吹散的頭發掖到耳后。
“這么多年,是我虧欠你了。”
“我們過的很好。”奕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很干脆。
“東東,我帶你去吃飯吧。”
“不用了,我學校還有事,先走了。”
程母雙手緊攥著手提包,兩人互相凝視了幾秒。
“嗯。”
奕東轉身離開,用手背很快地抹了一下眼睛,跑了起來。
程母望著他遠去的背影,風又吹散了她額前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