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碧山青，炊煙裊裊。

簡陋的草屋，三五丈余，被柵欄圍了一圈。

仲夏時節(jié)，古槐長得分外茂密，院后草木葳蕤，燥熱中透出分清爽涼意。

劉盈手執(zhí)書卷，不過十三、四歲的年歲，卻已有小夫子的模樣。“客從遠(yuǎn)主來，遺我雙鯉魚。呼童烹鯉魚，中有尺素書。”她誦著書，淡綠色的袖子微微一揮，長袖曳地，清風(fēng)過處，連著湖光山色，都散著淡淡書香。

一方山水養(yǎng)一方人。

相較于岐州女子，小夫子劉盈的姿色極不討喜。

她膚色太蒼白，看起來比較孱弱。眉眼又不夠嫵媚，少了些花季少女嬌媚的氣息，連著雙唇，都泛著微微的白，帶著淡淡的病容。

然而，就這么個相貌平淡的少女，笑容卻極燦爛。

在她笑時，眼角眉梢都舒展，捎出的歡悅愉悅，讓人感受到春風(fēng)般的舒適。

劉盈身邊端坐著個八、九歲的男童，小家伙抿著唇，柔眉順目，教養(yǎng)極好。乍一眼，還當(dāng)是一位文靜靈秀的小世女。

“小世女”名喚胡荼，不折不扣的男兒身。

誰如果看了模樣，就當(dāng)他是個溫文好相與的主兒，那可是大錯。

胡荼雖只有九歲，卻剔透玲瓏，穎悟絕倫。

他不喜歡這個只比自己大五歲的小夫子，何況還是個小女子。父親找這么個教習(xí)，對心高氣傲的小胡荼而言，是輕慢，更是羞辱。

胡荼垂下眼瞼，撇去茶沫，緩聲道：“夫子，你說以魚傳句，這倒霉的傳句鯉魚若是被貓吃了，怎么辦？”他聲音清稚，字正腔圓，帶著世家子弟特有的高高在上，仿佛是秋風(fēng)掃過，連炎炎夏日，都被那絲絲涼氣逼退。

劉盈一怔。

第一個反應(yīng)：哪來的狗屁問題！

她握緊書卷在他潔白明亮的腦門上幾下比劃，眼見要敲下。胡荼猛一抬頭，一雙靈秀的烏瞳亮得要咬人似的。小夫子手腕一搖，猛地反應(yīng)過來這是金主，打不得、罵不得，必要時候，還得順著、哄著、依著。

小夫子連忙收回手，誠摯道：“好問題！哪只倒霉的貓，吃了這條倒霉的魚，肯定得拉肚子。”

胡荼嘴角翹了翹，他猛一拍桌子，面色一沉，厲聲呵道：“什么道理，狗吃肉、貓吃魚，何時拉過肚子？”

劉盈一臉恍然，“小少爺原是知道這些道理。”

胡荼剛要發(fā)作，畢竟理虧，聲勢稍弱，忽然想到傳道授業(yè)解惑是劉盈職責(zé)所在。有理的、沒理的、能解的、不能解的，都是她的事。小金主氣勢大盛，寒聲斥道：“劉盈，你就這么當(dāng)夫子的？”

“什么是夫，什么是子，你知道么？”

胡荼不知她葫蘆里賣著什么藥，如實答道：“我不知。”

劉盈懶洋洋地笑，“不知？不知很好。知得多了，還用我教你么？我不大聰明，也不喜歡聰明的學(xué)生，特別是比我聰明許多的學(xué)生，我尤不喜歡。”

胡荼第一次聽人把這些混賬話說得理直氣壯，臉都青了。

小夫子劉盈看看天色，面色一喜，收了書卷茶盞，口中笑道：“眼見著日頭就要落了，你還不走，莫非要留下吃飯？”

胡荼問：“可以嗎？”

她答：“不可以。”

她起身揮手，隨意拍落身上沾著的草沫，徑自回到自己的草屋。她沒有端茶送客的雅好，更不喜歡打啞謎，“不可以”的意思直截了當(dāng)。

來竹居的孩子很多，她從不留人。

這些個世家子弟，好端端的日子不過，非要來她這兒吃齋茹素，口口聲聲自稱學(xué)生，她可沒什么教得了他們。他們沖著什么來的，一目了然。她生性懶散，按著母親大人的話說，便是不學(xué)無術(shù)。

若依了這性子，改明兒餓死也是正常。可她偏生著極好的運(yùn)勢。

如今，每天吟吟詩、誦誦經(jīng)，拿著這些孩子雙手捧來的束脩，她一點也不手軟。人必有所圖，才會被人所用。

很淺顯的理兒！

他們當(dāng)她身無所長，便當(dāng)她懦弱好欺，這可是大錯。

彼時，胡荼九歲，劉盈十四歲。

妾發(fā)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細(xì)究來，劉盈與胡荼算得上青梅竹馬。只可惜當(dāng)時的兩人，少了點詩句的溫情與美好，多了分猜忌試探、疏離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