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一日，飛奔的列車突然剎車，所有一切安靜下來。

稀里糊涂莫名其妙的我被帶到東海市附近一座小城。

慕容花帶著五六人每天對我進行無數次檢查檢測。之后日子，我身體開始發生變化，衰老身體一天一個樣，迅速變年輕。直至變成三十歲模樣，再被轉移。此時帶我走的是柳云和一個名叫劉娟的姑娘。

轉移到距東海數百公里一座大城市，買下房子住進去不久，柳云說，齊夢已經帶著大伙上天了。走得很突然，很順利，沒有發生任何事情。

“礦山很隱蔽。齊夢姐一聲令下，所有人全體徒步疾速向那里集中，到達之后立即乘飛船升空，直到離開都未被發覺。”

我懸著的那顆心放下來了。齊夢他們終于順利離開，最關鍵是沒有與人發生沖突。

上天之后情形未可知，將來再回來，反倒不會沖突，也不怕沖突。因為，到了那時，主動權全在齊夢，她不想沖突，不會有沖突。別人沒有能力，也沒有足夠德性與她沖突。

“齊夢今后作何打算？”我問。

“按計劃，上天發展，然后回來，改變地球，然后嘛，就是與你長久夫妻，還要與你生孩子。”

我面紅耳赤。

“我還有老婆女兒，她們咋辦？”

“為了安全，你在地球不能與任何人發生聯系。因為……你應該知道，你是我們最大弱點，控制你，等于控制了我們大家。還有，你已經死了。”

“啊？！我什么時候死的？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這時柳云才告訴我十年前的事。我才知道我早已被死亡，并且被開過追思會，骨灰還被莎莎帶回家鄉安葬。

“為什么？為什么這么做？！”

“當時你老得可怕，夢姐快要急瘋了。她怕你女兒、老伴還有其他人前來打擾。找不著你她們肯定報警；找著了，肯定會強行帶你走……如果你女兒、老伴發現你有夢姐這般女兒，一定會起疑，一定會查……總之是個大麻煩。排除干擾，專心解決你問題，必須讓你與世隔絕，而與世隔絕的最佳方式是死亡。這主意是我出的，夢姐聽后同意，讓我一手操辦。我找人花錢買了副老人尸體，化妝成你……最后給了你女兒一百萬，說是公司給的補償款。你女兒問為什么老爸這么大年紀會出來打工，我說，這邊企業需要他技術，通過朋友介紹請他過來當顧問。”

聽罷此言，我怔了半晌。

正是從這時起，我認為我變年輕可能是幻覺，或者是另一種靈魂附體。擬或，我只是齊夢的一種數字再造。因為自從我服用數字藥物以來，吃的是流質食品，身體變年輕不說，還精力旺盛，百病不侵，大小病沒得過一次，這對于一個生物體來說，是不可能的，像是虛構。

那么，我后來經歷的一切難道也是幻覺？很難說假，很難說真。因為如果我真的不在了，怎么會有我后來故事？

所有這些，至今仍是謎團。

說不信，最關鍵還是自然規律，難道這也能破解、違背？

柳云還告訴我，齊夢走前，把我委托給她。為便于隱藏，讓我與她假扮夫妻。劉娟作我保姆，負責我安全和日常生活。

“夢姐給我們留下很大一筆錢，足夠我們花幾百年。不過，等安定下來，我仍要出去工作，一為偵測外面情況，同時作為咱們一家的掩護。”

“我呢？出去工作還是呆家里？”

“在家呆著。劉娟會與你寸步不離。你知道自己的重要性，如果你不想害大家，就給我老實點兒，一切按我要求辦！”

心中不悅，卻不好發作。好在劉娟不錯，懂得勸人開心。還每天給我上課，打發無聊時光。

此后數十年，我們換了好幾座城市，直到大環境穩定下來，搬進一個環境優美海濱城市，才徹底安居。

此間，柳云不許我與外界任何人發生聯系。我特別想知道家人情況，劉娟悄悄告訴我，老伴亞蘭、女兒莎莎已經分別去世了。

聞聽此訊，我大哭一場。

過些年，突然記起還有外孫明明外孫女玲玲，趕緊讓劉娟幫我查。

劉娟搖頭。“查不到。”

我要劉娟繼續查，一定給我查到！劉娟去查，我卻叫停，因為忽然記起，自己已經年過一百七，算下來外孫外孫女年過一百一，應該不在人世了。親人們一個個離去……

我不相信我仍然活著，我真的還活著嗎？

這時我已喪失死的自由。因為我的命被齊夢那丫頭與她的命莫名捆綁一起。她的命又與大家有關。如果我希望大家好，重要方法是善待自己。這是為人與為已的最混亂的一種結合。

我現在四望無他，但等結果，卻不知結局。因為一切未知。不知齊夢他們回地球后做什么怎么做。不過我始終堅信，她絕不會做壞事。若說全無擔心也不對，因為……如果有人反對甚至攻擊她呢？她會站在那里不動嗎？

等待是一種無聊空虛。除非充滿幻想希望。好在我的等待是豐富。

所謂豐富是我有個既耐心又親切，特別聰穎執著的好老師——劉娟。為把我的空虛填滿，她每天至少給我講十小時課。

授課不限專題，不限內容，把所能收集到的地球上所有學科歷史地理物理數學化學語文算術電子信息機械礦山海洋生物地質天文氣候洋流醫學美術哲學文學小說詩歌戲曲……統統講一遍，不懂不會的講十遍八遍，直到懂為止。

學完過去，再學現在。

越到現代，學術發展速度越快，知識信息量越大，需要學習的內容不是越學越少，反倒越學越多。學無止境就是專門用來形容這種狀況的。

除過講聽課，兩人還經常討論研究問題。

期間，我還學會了齊夢他們在天上創造的機器人語言。

所謂機器人語言是一種以拼音為主的語言。有三十個字母六個元音。

開始聽說這種語言，我對劉娟說，咱們機器人都會漢語，機器人語言應以漢語為主。劉娟說，他們有研究。漢語同音字多，書寫麻煩。機器人語言講求高速、效率，機器人之間對話每秒可達數萬字以上，用漢語容易產生歧義誤解，書寫速度無法達到要求。所以改用拼音，吸收人類各種字母拼音語言特點，自創這種語言。

說到齊夢，這么多年她就在太陽系，卻從未回來一次。每次問柳云天上情況，她都沒好氣，一句一切正常打發。

我知道她生氣原因。她在機器人里是老人，在一眾小兄弟姐妹當中是大姐大，如今為我，屈尊不說，還提心吊膽當保姆。她出去工作說是為了外圍安全，掩護一家人身份，其實是借口，她真正目的是躲我。如果我真有那么重要，她與劉娟兩人保護我只嫌人少，不嫌人多，她完全沒必要出去上班嘛！

還有，嘴上說與我假扮夫妻，卻對我不理不睬，保持距離。在家與我分居，每天只有劉娟陪我。有事問她，非常不耐煩，幾句話把我甩一邊……

我對她一肚子意見，卻不好發作。因為她除過對我態度不好，沒有其他毛病。尤其做事，既輕松，又精到細致。而且特別懂人事，應付環境，手到擒來。齊夢之所以把我交她帶走藏起來，就是這個原因。

換作別人帶，不知怎么藏，不久就會狀況百出。放她手里，玩一樣。

很多次，她下班回來，我非常想知道她上班情況，想問，撞上一副冷淡。心說幸好她出去上班，如果在家天天面對冷臉孔，我肯定度日如年。

忽一日，柳云上班途中跑回來說，齊夢帶人離開太陽系走了。

我大為震驚。

“她不要我了？不是說天上發展好了就回地球嗎？”

“出現新情況，地球非久留之地，所以去外邊找新地球。”

還要再問，見柳云一臉陰。估計怪我拖累，否則她這會兒肯定和齊夢一道太空逍遙去了。

柳云走后，趕緊問劉娟情況。

“太陽系咱們人全走了？留下什么人沒有？”

“我幫你問問。”

吱滋一陣，不知在和誰聯系。

“人還在，太陽系里留下了三百億。”

“三百億，這才多少年？這么多人！人都留下，齊夢難道孤身一人去外星？”

“沒有，帶走了一千億。”

嚇一跳，發展這么快，上天時十來萬人，不足百年，增加到一千三百多億！

“她為什么走？走前為什么不回來看我一眼？”

“上天最初三十年沒來看你，是因為剛上太空非常困難，舉步維艱。等渡過難關，發展起來，又被地球人發現他們行蹤，她怕回來暴露你位置，所以一直沒回來。不過，她每天都要我和柳云匯報你情況。她對你所有情況了如指掌。我曾問她何時回來看你，她說，她和你有千萬年時間，不急于一時一刻。她急著出去找地球，是因為發現木星有狀況，可能會對地球不利。這些年她一直在作走出太陽系準備。現在準備到位，立即出發。因為……木星危機隨時可能爆發。”

“什么危機？”

“來，你看。”劉娟打開墻上電視機。開始播放接收到的資料。邊播放邊解說。

我從沒見過近距離拍攝的木星景象，太震憾了！

一個比地球大1316倍的氣體星球，卻以極高的速度旋轉，不足10小時就自轉一圈！

色彩斑斕的大氣層在你面前飛旋而過，令人眩暈。

更有大小六十多顆衛星，有的順著轉，有的逆向飛行，呼呼地在你眼前劃過……給人的感覺這是一個失控的匆忙的飛行世界。所有一切都在疾速旋轉，不知目的何在，動因如何，來自哪里，要往何處去。

“面前這顆飛速旋轉的大球，其逃逸速度為60.2㎞/s，自轉周期9小時50分30秒，公轉周期11.86年，質量1.90×102?千克，平均密度1.326g/cm3，直徑142987千米，表面溫度-168℃……夢姐他們上太空，首先在木衛三立足。那時就覺得木星不大對勁。后經研究發現，太陽系最大不穩定因素是木星。”

看著這顆旋轉大球，我不知就里，卻有強烈不安全感。所以，危機可能出自心理層面。因為，誰都無法跳進那顆大球里一探究竟。

“大量計算表明，這顆太陽系中最大的行星——質量比其他幾顆行星質量總和的兩倍還要大——已經摧毀了其核心的一部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罪魁禍首恰好是把木星打造成一顆氣態巨行星的氫和氦——隨著行星的形成，其內核引力對這些元素產生吸引。可怕的是，其侵蝕和向內塌陷的速度在不斷加快。經演示測算，其后果相當可怕，足以摧毀或嚴重改變太陽系現狀，造成星系嚴重混亂，比如衛星亂飛，行星相撞。”

我倒抽冷氣。“如果這樣，整個太陽系不是毀了嗎？”

“木星向內塌陷完成后，隨著內部壓力劇增，熱量急速升高，將會轉而開始向外噴發過程，那時，你看到的木星就好像太陽系里另一顆太陽！屆時，太陽系內部秩序大亂不說，木星的68顆衛星中，至少會有一至三顆進入地球軌道，與地球相撞概率達97.98%以上。”

嚇一激靈。

“屆時，地球難避其災，其他行星也會受到巨大沖擊，我們機器人在太陽系都無法立足。”

原來如此。哪怕為了機器人未來，也必須得出去找新家。找不著新家，大家一起等死。

“經過連續跟蹤觀測，木星向內塌陷速度一直在加快，木星內部壓力越來越大，核心溫度已接近40萬開爾文，隨時都有爆發可能，變成另一顆太陽。經計算，這個時間為時不遠，最多不超過五百年，也就是說，五百年內，隨時可能突破臨界，發生木星危機……”

“如果這樣，確實需要趕緊找著新星系、新地球，不光為我，為我們，同時為了更多人。”

“是啊，夢姐她們一直抓緊準備。所以沒空來看你。”

“唉……你看，我一個無用之人，關鍵時刻幫不上忙，還拖累你和柳云。”

“她那人就那副德性，你別太在意。”

“她也不容易，而且確實被我拖累。”

“你是她的任務，不是拖累。”

“你這些資料哪兒來的？”

“我問柳云要，她發給我的。”

“天上情況也是她告訴你的？”

“是啊。現在天上所有人都歸她指揮。”

“啊？三百億人讓隔著八丈遠一個毛丫頭指揮？！”

“噓——噓——咱們說話她能聽見。她對你有監聽！”

“啊？什么時候安裝的？”

“一直都有，她有我也有。”

啞在當地，沒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