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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從露西到吉爾伽美什:想象的演化

1 語言之前的思想

喬治·夏勒是紐約動物學協會野生動物保護部的主任。在生物學同行眼中,他是大家公認的一位非常嚴謹細致的野生動物觀察者。在漫長而又成績斐然的職業生涯中,他對獅子、老虎、獵豹、美洲豹、野狗、山地大猩猩和鬣狗等動物做了大量的系統研究。他于1993年出版的《最后的熊貓》一書記錄了熊貓許多生動而感人的故事。他發現,有一次,一只生病的熊貓自己走進臥龍山區的一戶人家,在那里,人們喂它吃了三天的糖和米粥,直到它身體康復回到森林。George Schaller,The Last Panda,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3,p.8.

20世紀60年代后期,夏勒和一名同事在東非坦桑尼亞的塞倫蓋蒂平原花幾天時間做了一個沒有人做過的簡單觀察。那幾天里,他們隨處都能發現許多“散布在地上”的動物死尸,有死的非洲水牛,是獅子捕殺過的獵物的殘骸。他們還遇見了一些失去行動能力的動物,食肉動物非常容易就能捕獲它們。體型較小的鹿科動物(如湯普森瞪羚)一天之內就會被吃完,成年水牛之類的大型動物大約四天內都會“一直作為重要的食物來源”。Robert J. Wenke,Patterns in Prehistor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0, pp.119—120.夏勒由此得出結論,早期人類在塞倫蓋蒂平原僅靠撿食殘肉就能很容易地生存下去,非洲荒野上有足夠的殘肉供他們食用,他們無須打獵。其他同事因此指出,甚至在今天,坦桑尼亞北部的一個狩獵采集部落哈德扎人有時候仍然撿食殘肉,他們悄悄跟蹤獅子,在它們捕殺獵物后制造巨大的聲響,把獅子嚇跑。

這種關于人類早期生活方式的簡單描述只是一種推測,But see Stephen Oppenheimer,Out of Eden:The Peopling of the World,London:Constable, 2003, p.10.將這種生活方式上升到“思想”無疑是夸張的:起作用的不過是本能。覓食殘肉雖然聽起來不太有情調,卻可能是個不錯的開端。更可能的是,開闊的非洲大草原既有利于泛食動物,也有利于像河馬、長頸鹿等專食動物,正因為如此才首先激發了人類的智力。不過,食腐假說也獲得了最新的證據:一項針對古生物遺址出土的骨骼上痕跡的研究表明,食肉動物捕殺的動物身上確實有工具的痕跡,但比人類屠宰的動物身上少。需要強調的是,早期人類的食肉行為本身并不能證明他們狩獵。Journal of Human Evolution,vol.43,2002,p.831,reported inNew Scientist,4 January 2003, p.16. 當然,使用木質工具的行為,如果存在的話,是無法留存下來的。

人類最早的思想可能有兩個,其中一個比另一個更有待證實,即后兩足行走說。自1871年查爾斯·達爾文《人類的起源》出版以來,人們都認為后兩足行走說已是定論。受達爾文影響,大家都認為人類的早期祖先來自樹上,氣候變化導致雨林減少、草原面積擴大,人類因此開始直立行走。650萬年前至500萬年前,南極冰冠從海洋中吸取了大量的水,導致地中海枯竭。這個時間與基因證據吻合。我們現在知道,DNA的基本變異率是每百萬年0.71%。從黑猩猩與當前人類的DNA的差異追溯,我們得出660萬年前黑猩猩與人類開始分化的結論。Paul Mellars and Chris Stringer,The Human Revolution, Edinburgh: 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 1989, p.70 and chapter six, ‘Multi-regional evolution: the fossil alternative Eden', by Milford H. Wolpoff. 現在人們并不認為黑猩猩同人類的關系像以前認定的那樣密切。SeeNew Scientist,28 September 2002,p.20.最近的卻仍然有爭議的證據認為,黑猩猩同人類之間的分離出現在400萬到1000萬年前。See Bernard Wood,‘Who are we? ',New Scientist,26 October 2002,pp.44—47.

目前在非洲已經發現了多種兩足猿,都源自600萬至700萬年前生活在乍得久拉普沙漠的薩赫勒人,他們很接近黑猩猩和人類的共同祖先。New Scientist, 13 July 2002, p.6; and 13 July 2002, p.6. 正如伯納德·伍德指出來的,久拉普沙漠位于東非大裂谷以西150公里處,這意味著,這一地方可能再也不能被認為是早期人類的唯一家園。‘Who are we? ',New Scientist, 26 October 2002, p.47. 薩赫勒人乍得種后來被認為是早期類人猿的一種,而不是人類的祖先。SeeTimes Higher Educational Supplement,25 October 2002,p.19.2000年,一則報道發現的一塊腿骨,被認為是我們距今600萬年的“千年祖先”的遺骸,具備直立姿勢。New Scientist, 15 December 2000, p.5. 斯蒂芬·奧本海默說,“后兩足直立”最早的“清晰證據”在400萬年前的湖畔南方古猿骸骨中可以看見。Oppenheimer,Op.cit.,p.5.但是最能顯示后兩足行走的是南方古猿阿法種,她有一個更有名的名字“露西”,因為她被發現的那天,古生物學家的營地里正在播放甲殼蟲樂隊的《綴滿鉆石天空下的露西》一歌。露西的骨骼保存良好,足夠說明340萬年前至290萬年前,早期人類是后兩足行走的。

現在人們相信,人類直系祖先的腦容量最早也是最重要的一次大增長與兩足行走有關。(最重要是因為它是最大的一次增長;有證據表明我們的大腦與身體的比例較之過去要略小。Oppenheimer,Op.cit.,p.11.)在全新的開闊大草原環境中,直立行走解放了手臂和手掌,使它們能夠將食物傳遞給居住在分布更廣泛的樹上的同類。后兩足行走還解放了手來制造石器,石器有助于早期人類改變飲食習慣,變成食肉動物。肉含有更多的熱量,促進了大腦進一步增長,但還有第二個重要的結果:直立使喉頭的位置下降成為可能,人類的喉頭在喉嚨的位置比類人猿低得多。Steven Mithen,The Prehistory of the Mind,London:Thames&Hudson,1996,p.238.在新的位置,喉頭能夠更好地發出元音和輔音。另外,后兩足行走還改變了呼吸方式,提高了聲音質量。最后,肉不僅營養價值高,而且比堅硬的植物更容易咀嚼,這改變了下顎的結構,促進了敏感肌肉的生長,使舌頭活動更加靈活,對于豐富說話的聲音很有必要。切割工具對牙齒是一種補充,于是牙齒變小,有利于說話。當然,這些都不是“有意為之”,只是后兩足行走與食肉引起的“連鎖反應”。后兩足行走的最后一個結果是,女人只能生育頭相對較小的后代,因為相對窄小的骨盆能讓母親行走更方便。從中可知,嬰兒會較長期依靠母親,這反過來又促進了男女分工,男性必須為配偶和后代帶回食物。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分工會促進核心家庭的發展,使認知群體的社會結構更加復雜。這個復雜的結構要求人預測不同社會狀況下其他人的行為。科學家普遍認為這是意識進化所需要的機制。通過預測他人的行為,個人獲得了自我意識。

這一切都非常簡單明了,結果證明,它過于簡單明了了。首先,早期人類在600萬年前就開始直立行走,而最早的石器卻出現于大約250萬至270萬年前(也可能是300萬年前),二者之間的時間差也太漫長了,很難說這二者有聯系。其次,現代實驗表明,兩足直立行走并不能增加能效。隨著越來越多的化石被發現,我們現在都承認早期直立行走的類人猿生活在樹木茂密的環境中。Richard G. Klein with Blake Edward,The Dawn of Human Culture, New York: John Wiley, 2002, p.56.對于這種情況,加州科學院的尼娜·雅布隆斯基和喬治·查普林提出,人類直立行走的真正原因是能在與其他動物爭斗的時候顯得更強大、更有威懾力,避免傷害性沖突,從而獲得食物。這一觀點來自對野生大猩猩和黑猩猩行為的觀察。這兩種類人猿在爭奪食物或配偶時,都直立后兩足、搖晃身體、揮舞手臂、捶打胸脯以震懾對方。這樣的舉動當然并不總能奏效,但是足以使雅布隆斯基和查普林得出這樣的結論,即:“學會用直立舉動消除緊張局勢的個體可能會減少受傷或死亡的危險,并因此提高他們的生殖率。”在這種情況下,后兩足直立雖然是早期人類身體結構方面發生的物理變化,之所以能夠發展,卻是因為它具有了某種進化意義上的行為學和心理學意義。當然,幾乎可以確定的是,這種行為包含很大的本能成分,因此,至多可以稱之為思想雛形。另一理論認為,直立姿勢使頭部更加暴露,通過頭頂更有助于在非洲炎熱地帶散熱。Oppenheimer,Op.cit.,p.5.

人類最早思想的第二個候選則有更多的記錄,這就是石器的出現。正如我們將要看到的,由于早期人類對石頭的使用越來越精細,史前石器的制造經歷了至少五個主要階段。應該記住的最重要的幾個時間段是250萬年前、170萬年前、140萬年前、70萬年前和40萬至50萬年前,一種最新的理論提出,每10萬年發生一次的氣候突然變化導致了智力的發展。Times Higher Educational Supplement,4 October 2002,p.29.分別出現了重大的技術進步。至今發現的最古老的石器是在埃塞俄比亞的貢納河一帶發現的,是一組從遠古河床中發現的挑選過的火山石,這些火山石和未經加工的自然巖石很難區別。大約250萬年前,在某個時候,原始人類發現,如果用一塊石頭以一種特殊方式擊打另一塊石頭,就能砸出一塊薄而鋒利的石片,其鋒利度足以刺穿死斑馬或死瞪羚的皮。在一個外行人看來,貢納的一把原始石斧同那里的任何石頭沒有什么兩樣。但是考古學家發現,故意擊打兩塊石頭而制造出的石片通常會在緊靠沖擊點的地方產生一個顯著的突起,即所謂的“撞擊球”,這成為研究人員用來區別人造石器和由于諸如水的沖刷等自然撞擊而產生的斷石碎片的主要依據。Klein with Edward,Op.cit.,p.65.

雖然是一種文化產品,但是石器制造和人類后來的生物學發展之間的聯系具有重大意義。這是因為,250萬年以前,早期人類的飲食一直是素食,石器的發明使他得以獲得大大小小野物的肌肉和內臟,成為食肉者,這對于大腦的發展具有舉足輕重的意義。所有的哺乳動物(靈長類,尤其是人類)腦部都高度發達,即它們擁有相對于身體而言較大的腦部。例如,和同樣大小的爬行動物相比,哺乳動物的腦部大約是前者的四倍。這或許同以下事實有關:6500萬年前(地球被一顆小行星撞擊),恐龍滅絕之后,哺乳動物開始繁盛,這時,早期的生物都是夜間活動,因此,它們需要更大的腦容量對各種感官(觸覺、嗅覺、聽覺和視覺)獲得的信息進行加工。以黑猩猩為例,它們從聽覺獲得的推斷能力似乎比從視覺獲得的能力更強。Mithen,Op.cit.,pp.88 and 114.現代人的大腦只占整個身體重量的2%,卻消耗整個身體20%的新陳代謝資源。正如我們將要看到的,石器技術的每一大進步都似乎伴隨著腦容量的增長,不過,后來的增長永遠也比不上第一次。Oppenheimer,Op.cit.,p.11.

 

大約250萬年前,人類祖先的腦結構(大小以及/或組織)發生了某種重大變化,這是毫無疑問的。人們曾經認為制造工具是人區別于其他動物的本質特征。但是,20世紀60年代,珍·古道爾觀察到黑猩猩摘掉樹枝上的葉子,把枝條塞進白蟻洞,再抽出爬滿白蟻的枝條,享受美食,從此以后,人們的認識有所改變。人們還觀察到黑猩猩用石塊當榔頭敲開堅果,烏干達的黑猩猩用樹枝當扇子,趕走昆蟲。但是,古生物學家注意到早期人造石器區別于其他靈長類動物制造的工具的兩大不同之處。第一,有些石器的產生是為了用來制造其他工具,例如石片是為了用來削木棍。第二,早期人科動物必須具備從地上散亂的石頭堆中“看出”從中可制造哪種工具的能力。印第安納大學的考古學家尼古拉斯·托斯曾經用很長時間教一只非常聰明的名叫坎茲的倭黑猩猩(一種矮小的黑猩猩)制造石器。坎茲學會了,但不是像人類那樣用一塊石頭擊打另一塊石頭,而是用石頭砸它籠子里的水泥地板,因為它缺乏從石塊中“看出”工具的思維能力。Mithen,Op.cit.,pp.108—109.

與在貢納河一帶發現的早期石器相似的工具在埃塞俄比亞南部的奧莫、肯尼亞邊境庫比福勒的圖爾卡那湖和巴基斯坦北部的里瓦特地區(有爭議)也有發現。在一些圈子里,這些工具被稱為奧莫工藝綜合體。繼奧莫工藝工具之后的第二種石器在奧杜威峽谷被發現,被稱為奧杜威石器,距今約150萬到200萬年。奧杜威位于坦桑尼亞,接近塞倫蓋蒂草原的南端,它很可能是古生物學界最有名的遺址,因為它提供了許多先驅性的考古發現。

石器一般不單獨出現。在奧杜威的幾個距今175萬年的遺址中,石器都和骨頭堆放在一起。有一個遺址中,石器和一些大石塊一起排列成一個半圓形。一些古生物學家認為這些大石塊組成了一個原始防風帶(有可能是人類的第二種思想?),人類在它的遮擋下,用早期的手斧宰殺動物。170萬年前使用的石器同最早的石器已經有微妙的不同。路易斯·李奇和瑪麗·李奇被稱為古生物學界“第一家庭”,他們在奧杜威峽谷考古發掘了許多年,對奧杜威工具做了仔細的研究。雖然從后來的標準看,這些石器非常原始,但是李奇夫婦和他們的同事還是能夠區別出四種類型:重型斧頭、輕型薄巖片、用過的石片和被稱為“殘屑”的東西,即工具被制造出來后的剩余碎石。至于奧杜威的早期人科動物屬于消極食腐者,還是像現在的哈德扎人那樣屬于對抗性食腐者,尚有待討論。Wenke,Op.cit.,p.120.

是誰制造了這些早期石器?在南方古猿阿法種(A. afarensis)的遺骸中,沒有發現這樣的石器。石器出現之時,非洲大陸生活著不同種類的人科動物,其中兩三種被稱為傍人屬(Paranthropus,意為“和人一起”),也被稱為粗壯種傍人(A. robustus)和鮑氏傍人(A. boisei),其他屬于人屬(Homo),包括能人(H. habilis)、人屬魯道夫種(H. rudolfensis)和匠人(H. ergaster)。這些人科動物之間的區別很有趣,很難推斷哪一種是我們的祖先。他們的腦容量都比“露西”大(前者是500—800毫升,后者是400—500毫升),但是能人有著大猩猩一樣的身體和人類一樣的臉和牙齒,人屬魯道夫種則相反,有著人一樣的身體和大猩猩一樣的臉和牙齒。Mithen,Op.cit.,p.22.能人在一些古生物學家那里又被稱為“南方猿人屬能人”。See Bernard Wood,‘Who are we? ',New Scientist,26 October 2002,p.47.從理論上說,他們中的任一種都可能制造工具,不過有兩個理由把傍人屬排除在外。第一個理由與原始人的拇指有關。人類學家蘭德爾·薩斯曼發現黑猩猩的拇指和人類很不一樣。黑猩猩的手指彎曲,指端又窄又尖,大拇指很短,非常適合抓取樹枝;而人類的手指短而直,指端寬平,拇指較大較粗壯,很適合抓握石塊一類的東西。考察證明,南方古猿阿法種具有和黑猩猩一樣的拇指,傍人屬很可能也同樣。第二個理由是,如果傍人屬和人屬一樣都制造了工具,那么我們應該能在化石記錄中發現兩種不同的石器傳統,但是沒有發現。

英國雷丁大學的考古學家斯蒂文·米森認為原始人的思維包含三種實體:技術智慧(能制造石器)、自然史智慧(能了解周圍的環境和野生動物)和社會智慧(具有群居生活的知識)。米森認為,沒有證據證明“能人”兼具這三種智慧。石器總是和動物(早期獵人的犧牲品)的骸骨堆放在一起。迄今為止的發現表明,工具和食物沒有做社會區分,也沒有證據表明原始人有任何有組織的群體活動,早期的考古遺址不過是一堆雜亂的工具和骨頭罷了。Mithen,Op.cit.,p.126.

大約160萬到180萬年前,人類邁進了一大步,一個新的物種直立人(Homo erectus)出現了。它首先在庫比福勒被發現,后來又在爪哇被發現。直立人“帶著一臉的憂傷、機警和那扁平的鼻子”,第一個離開了非洲大陸。其他的骸骨也在格魯吉亞的德馬尼西和亞洲大陸被發現。據報道,2004年10月,被認為是由直立人制造的石器在北京西邊的馬圈溝被發現,距今大約166萬年。Oppenheimer,Op.cit.,pp.14—15.John Noble Wilford,‘Experts place ancient toolmaker on a fast track to northern China, 'New York Times,5 October 2004,citing a report in the then currentNature.直立人的腦容量進一步增加到750到1250毫升,盡管他(或她)頭骨上的眉骨還很粗壯,最近在格魯吉亞德瑪納西發現的直立人,其大腦較小,只有600毫升的腦容量。這表明,他們走出非洲,不是因為他們比其他人科動物更聰明,或擁有更好的工具,而是因為,由于氣候變化,非洲的自然條件延伸到了歐洲。不過有可能這些例子實際都是兒童。The Times(London),5 July 2002,p.14.但這是第二大飛躍,也可能是最重要的一次飛躍。經過了大約40萬年的“技術停滯”之后,在大約140萬年前,最早的真正的手斧出現了。這些手斧屬于第三代手斧,之所以被稱為“真正的”,是因為它們結構對稱,石塊兩邊被輪流削打,形成一個優雅的尖頂,最后制造出一個梨狀石器。專家們把它們叫作“阿舍利”石器,因為是法國考古學家在亞眠的郊區圣阿舍利發現的。(許多石器年代的術語名稱都得自法國的出土地,例如克羅馬農、莫斯特、勒瓦盧瓦等,因為第一批考古發掘是法國考古學家進行的。)在非洲、歐洲和亞洲部分地區(亞洲西南部較少,東南亞和東亞則沒有)的考古記錄中,這些手斧出現得非常突兀。一些古生物學家認為直立人是獵人,第一個真正的獵人,而不是食腐者,改良后的工具使他們得以橫穿歐亞大陸,也就是所謂的“舊大陸”。

直立人可能還發明了燒煮,當然這只是個推斷,因為雖然他們比前任體格大60%,牙齒和內臟卻較小,這可以從他們會燒煮中得到解釋。把不能消化的植物纖維分解成能提供能量的碳水化合物,能減輕牙齒和消化道的工作強度。正因如此,最有意思的直立人遺址大概是周口店的龍骨山遺址,該遺址是20世紀30年代一系列考古發掘的對象,位于北京西南約二十五英里的石灰石山嶺中,距今大概30萬到40萬年。周口店遺址的意義在于,它就像一個大本營,直立人把打獵得到的野物帶回來燒煮。可是,那時的動物(像大象、犀牛、野豬和馬等大型哺乳動物)真的會被燒煮嗎?在周口店還發現了大量的樸樹種子,是迄今所知最古老的植物遺跡,它們得以留存至今,正是因為曾經被烤過。現在人們一致認為,這不是有意識地使用火,但是就像那個時期的其他許多問題一樣,這個問題仍有待解決。Wenke,Op.cit.,pp.145—147.

有人認為,火的使用可追溯到142萬年以前。至少有十三個非洲遺址提供了這方面的證據,最早的一個是肯尼亞的切蘇旺加遺址,里面和奧杜威工具一起出現的還有動物的骨頭和燃燒過的泥塊。該地發現了多達五十塊燒黏土,而且在有些古生物學家眼里,某些石頭的排列就像一個灶臺。有意思的是,在這個狹小的區域之外,卻沒能發現任何燒過的黏土,而且對那些燒黏土的測試表明,它們的燃燒溫度約為400℃,是典型的篝火的溫度。Richard Rudgley,The Lost Civilisations of the Stone Age, New York:The Free Press, 1999, p.143.在中國的一些100萬年以前的遺址中,石器和燒過的動物骸骨一起出現。約翰·古茲布魯姆指出,沒有哪種動物像人類一樣能控制火。一些史前史學家認為,早期人類可能關注過火,因為他們發現烤過的肉更容易保存。(人們發現黑猩猩會在山火后搜尋緬茄豆,這種豆子通常太堅硬,但是火燒過后,很容易裂開。Goudsblom,Fire and Civilisation,Op.cit.,pp.16 and 34.)考古學家C.K.布雷恩提出,人類對火的控制使他們從大型貓科動物的獵物轉變為獵食者,火為人類提供了自身缺乏的保護。在西班牙,有證據表明,人們用火布成環形陣,把大象趕進泥沼地,再進行屠宰。此后,如何讓火保持不滅有可能鼓勵了社會組織的產生。Ibid.,pp.25—27.最新的考古發掘報道了位于以色列北部蓋舍貝諾特亞考夫的約79萬年前一處篝火的遺跡,里面有燃燒過的一小堆一小堆的燧石碎片,說明那里可能有過灶臺。對火的控制和使用可以算入原始人三大最早的思想之一。

從這些遺跡發掘出的古代人類顱骨,我們可以推斷人的腦容量在早期有過兩次巨大增長,其中第一次的增長更大,而且每次增長都伴隨著石器技術的進步:即與能人相關的第一批石器以及同直立人相關的雙面阿舍利工具。自此之后的將近100萬年時間里,除了火的使用外,似乎只發生了一次重大變化,這就是大約70萬年前出現的手斧的標準化。雖然考慮到個體差異以及這樣一個事實——約100萬年以前,直立人分散到了歐亞大陸大部分地區(不包括較高的緯度,不包括澳大利亞和美洲),所以不得不加工各種不同形狀的石頭——然而,各地的手斧開始展示一種令人驚奇的一致性。世界各地的古生物學家仔細研究了數千種手斧,發現它們雖然大小不同,但大多數手斧都以幾乎同樣的比例制成。專家們認為這絕非偶然。澳大利亞著名考古學家V.戈登·柴爾德甚至認為,標準化工具是一種“化石理念”,需要直立人具備某種抽象思維能力。柴爾德認為,早期人類為了制造標準化工具,他們的頭腦中必須有一個整體的工具形象。其他的專家則走得更遠,認為“……許多遺址中出土的手斧表明……早期人類已經具備了某種精神結構,在沒有紙筆和尺子的情況下,可以進行基本的數學計算。它和幾十萬年以后歐幾里得定型的數學運算本質上是相同的”。Rudgley,Op.cit.,p.88 and Mellars and Stringer,Op.cit.,p.428.石器技術一個奇特的方面是,在有些遺址,手斧似乎沒有被使用過。這促使一些古生物學家提出,這類“工具”的堆積其實是“孔雀羽毛”的早期形態,也就是作為吸引配偶的炫耀性裝飾。Klein and Edgard,Op.cit.,p.107.即使在今天,某些愛斯基摩人群體也區分用于捕捉動物的工具和只用于社會場合的工具。Mellars and Stringer.Op.cit.,p.359.直立人有時又被稱為非洲“人屬羅德西亞種”,但是該名稱逐漸不被使用。

 

腦容量的第三次增長發生在距今30萬到50萬年,從直立人的750—1250毫升增長到1100—1400毫升。在非洲,這一新的擁有更大腦容量的人類被稱為古智人,后來又演化為尼安德特人。經過又一個“技術停滯”期后,大約25萬年前,出現了由我們稱之為“勒瓦盧瓦技術”制造的第四代石器。到這個時候,粗糙的手斧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制作更精細的石頭結節。勒瓦盧瓦—佩雷是巴黎的一個郊區,在一次發掘中,考古學家在那里首次發現,25萬年前的人類對石頭斷裂動力學(早期的物理學)具備了足夠的知識,能夠預測要制造的工具形狀,而不是依賴偶然地敲擊石塊。此時的人類選取手掌大小的卵石,砍削邊緣有縱向裂紋的石片,直到卵石變成一個巴掌大小的冠狀物。然后,當中從橫向迅速給它一擊,產生一塊四邊都鋒利的斜面石片。這樣做的結果是,能夠制造出許多形式各異的石器(據一位專家稱,有六十三種),而且可以給它裝上柄,成為長矛的矛尖。這一技術在非洲、亞洲和歐洲迅速傳播,一點也不奇怪。

差不多同一時期,可能稍早些,大約42萬年前,第一批打獵用的長矛出現了。迄今為止發現的差不多最古老的木質工具是克拉克頓矛尖,1911年在英國埃塞克斯的克拉克頓被發掘出來,距今36萬到42萬年。讓人印象更深刻的是三支形狀像標槍的長矛,在德國漢諾威西南舍寧根的一座煤礦被發掘出來,距今40萬年。最長的一支長2.3米。它們的形狀像現代標槍,前端突起,說明它們是用來投擲,而不是用來戳刺的。Rudgley,Op.cit.,p.163.北卡羅來納教堂山杜克大學的史蒂文·邱吉爾對尼安德特人骨所做的實驗表明,他們使用雙臂握住長矛戳刺,而不是投擲長矛,這出現在20萬至2萬年前。New Scientist,23 November 2002,pp.22—23.古智人又被稱為黑莓人和海德堡人。同一時期,赭石第一次得到使用。南非奇跡洞可能是能夠提供證據的最早的赭礦洞,因為洞中和許多手斧堆放在一起的是幾片從當地巖石上鑿下來的赭石。Rudgley,Op.cit.,p.176.在法國南部距今38萬年的阿瑪塔遺址出土的阿舍利工具中,再一次發現了赭石,有使用過的痕跡。這是否說明赭石被用作“蠟筆”?是否表明早期人類具有某種象征行為?很有意思,不過現代的一些部落民族也使用赭石,或用來處理動物皮,或用來驅趕蚊蟲、止血或防曬。赭石也可能是第一種藥劑。Ibid.,p.177.

我們在德國哈雷附近的比爾欽斯萊本遺址發現了三處30萬至35萬年前的圓形居住地,每一處都有成堆的石頭和骨頭以及專門的工具制造區,當然也有證據表明那里曾經有過灶臺。這些早期的工作間還使用了石頭砧板。Ibid.,p.226.2003年,在亞的斯亞貝巴東北140英里的赫托村出土的兩個成年智人和一個兒童智人的頭骨上有令人不解的石器割劃痕跡,說明在他們死后,他們尸體上的肌肉被削去。這難道是一種墓葬儀式?可以確定的有目的的墓葬可追溯到9萬至12萬年前,出現于以色列的卡夫澤和斯胡爾洞。Mellars and Stringer,Op.cit.,p.214.這些“墳墓”中的骨頭很像現代人,但是因為尼安德特人的出現而使問題變得復雜起來。大約7萬年前,尼安德特人(他們的骸骨從未在非洲和美洲被發現過)和智人至少在某些時期,都埋葬死人。這當然是一個重大發展,也許是繼工具標準化之后的第二大純抽象思想,因為有目的的墓葬可能意味著人類對來世的早期信仰和一種原始的宗教形式。

過去對尼安德特人原始、殘忍形象的描述現在已經過時了。我們對他們的智力生活有了更多了解。雖然和我們相比,他們的智力生活是簡單的,但是較之他們以前的生活形式,所取得的進步是毫無疑問的。在尼安德特人生活的年代,他們在某種程度上與現代人類平行發展。例如,西班牙最近的考古發掘表明,尼安德特人懂得在具有最大生物多樣性的地方選擇居住地。El País(Madrid),12 August 2002,p.1.然而,解剖學意義上的現代人類的出現使得這一圖景變得有些模糊。現代人類似乎在距今10萬到20萬年間居住在非洲,然后分布到全球。他們被認為源自古智人或海德堡人,牙齒較小,沒有眉骨,腦容量在1200到1700毫升之間。從那時起一直到3.1萬年前,也就是最后的尼安德特人生活的時期,這兩種人類同時存在,因此,保存下來的東西有可能出自任何一方。法國古生物學家弗朗切斯科·德·埃里科斷定,尼安德特人和智人都表現出“現代行為”。Francesco d'Errico, ‘The invisible frontier. A multiple species model for the origin of behavioral modernity',Evolutionary Anthropology,vol.12,2003,pp.188—202.

例如,我們發現,大約6萬年前,灰燼、燃燒過的骨頭和木炭普遍存在于露天和洞穴遺址中。Mellars and Stringer,Op.cit.,p.156.舊石器時代中期的人類有了火,但是還沒有制造精致的灶臺。(舊石器時代中期指尼安德特人和第五代葉片狀手斧出現的時期,距今大約6萬到25萬年。)只有到了大約6萬年前,我們才在葡萄牙的維拉斯盧伊瓦斯和俄羅斯德涅斯特河畔的摩羅多瓦發現,人類對火的控制和搭建良好的灶臺與用猛犸骨頭制成的防風帶一起出現。事實上,人類第一次對火的確定使用,與其說是為了燒煮食物,不如說是為了解凍冬天凍死的大型哺乳動物的尸體,這些尸體是其他食腐者,例如鬣狗,無法享用的。這也許能夠解釋為什么尼安德特人在短時期內重復使用洞穴:生火,以提高封閉空間的溫度和加工肉類。然后,他們再前進。

有些尼安德特人遺址,尤其在中東地區,似乎曾經埋葬過人,有一個遺址還有花粉。當然,這也存在爭論,而且這些是不是儀式葬禮,也完全不能肯定。在這些所謂的尼安德特人墳墓中,不止一具骸骨把頭枕在他/她的胳膊上,因此從理論上推測,他們可能是在睡眠中死去的,在那里被遺棄(盡管這樣的行為在早期人科動物中沒有發現)。其他的墳墓中或有赭石的遺跡,或發現旁邊的地上插著山羊角。在解釋這些現象時,許多考古學家認同自然主義的說法,即這種聯系是偶然的。盡管如此,也不排除這種可能:尼安德特人確實以一種暗示某種早期宗教形式的儀式來埋葬死者。當然,現在對骸骨的完整或幾近完整的復原有了顯著增加,這也有幫助。Rudgley,Op.cit.,p.217.與此同時,這些骸骨只在食肉動物相對較少的區域被發現,也就是說,我們所看見的一切都是其他動物食腐行為的差別性殘留。

在評價這些墓葬的意義時,必須指出研究樣本只包括六十個墳墓,所以考慮到時間長度,我們談論的是以平均每千年兩個墓葬計算。牢記這個條件,接下來還有三個因素值得討論。第一個是死者的年齡和性別。多數是兒童或青少年,足以說明存在某種“死者崇拜”,尤其是兒童,他們的葬禮相對于成年人有更多的儀式,也許是為了保證他們的重生。第二,死者中男性多于女性,暗示男性比女性享有更高的地位。第三個因素是,在伊拉克北部的沙尼達爾洞發現的一具尼安德特人骸骨,死者是個瞎子,患有關節炎,右胳膊從肘部上面部分被截掉。這個人活到四十歲,被掉下的巖石擊中而死,在死之前,顯然一直由他的同伴照顧。Mellars and Stringer,Op.cit.,p.217.截掉的胳膊意味著他們懂得某種醫療知識,這個觀點被在沙尼達爾發現的第二具骸骨進一步證實。死者大概死于6萬年前,一同埋葬的還有不少于七種花,它們都有治療作用。這當中包括麻黃屬植物。很久以前,亞洲人就用它來治療咳嗽和呼吸道疾病,并且用作長時間狩獵行動中提高耐力的刺激物。Ibid.,p.219.將這些藥草藥花放在墳墓中是為了幫助死者順利到達另一個世界,還是如批評者所稱,僅僅作為床墊,又或更簡單一點,是被風刮進洞里的,或被嚙齒動物帶進去的?

古生物學家和考古學家一致認為,距今4萬到6萬年間,古智人和尼安德特人都沒有表現出象征性行為,而且他們籌劃未來的能力也很有限。劍橋大學的保羅·梅勒斯區分了在向舊石器時代晚期過渡時出現的三大變化。首先是石器技術的明顯轉變。在舊石器時代中期,原始人制造工具時,對成品的整體形狀沒有清楚界定的預先設想的模板。而舊石器時代晚期的工具屬于第五代石器,除了短小、更容易抓握外,還更標準化,它們的形狀符合“預先設想的形態‘規范’”。Paul Mellars, ‘Cognitive changes in the emergence of modern humans in Europe',Cambridge Archaeological Journal,vol.1,number 1,April 1991,pp.63—76.這一觀點被安東尼·E.馬克斯等在同一刊物后來發表的一項研究中反駁。它表明,尼安德特人制造出的雕刻刀同解剖學意義上現代人類制造的沒有區別。‘Tool standardisation in the middle and upper Palaeolithic',Cambridge Archaeological Journal, vol. 11, number 1, 2001, pp.17—44.其次,梅勒斯還區分了骨器技術中的一大變化,即從使用隨意的碎片到形狀的制造。最后就是居住地從沒有結構到高度結構化,有的甚至是長方形。他認為,所有這些都幾乎相當于一種具備了行為“規范”的“文化”。他說,總而言之,這些變化體現出原始人在長期規劃思維和策略性行為上的進步,說明在這一時期,人們開始計劃將來的行為。Mellars,Op.cit.,p.70.他說,他不認為這一進步能夠脫離語言而取得。

其他古生物學家則認為,從大腦的發展來看,制造復雜的工具類似于語言活動,這兩種活動應當在同一時期出現。例如,詹姆斯·斯蒂爾和他的同事通過現代實驗,發現要制造阿舍利雙面手斧(也就是與直立人相關的第三代手斧),平均需要擊打三百零一次,耗時二十四分鐘。他們認為這樣的過程就像組句一樣,而且他們還指出,大腦布洛卡氏區如果受到損傷,會嚴重損害語言和手勢功能。James Steele et al., ‘Stone tools and the linguistic capabilities of earlier hominids',Cambridge Archaeological Journal,vol.5,number 2,1995,pp.245—256.下一章將詳細討論語言問題。

 

我們現在所討論的時期,即40萬至50萬年前,被多倫多女王大學的心理學教授梅林·唐納德界定為可能是人類歷史上最重大的時期。唐納德把現代心智的發展分成四個階段,包括三個過渡。第一種思維他稱之為“片段式思維”,就像大猩猩那樣。它們的行為是對環境的短期回應,它們的生活“完全是現在時態”,由一系列具體的片段組成,只有對特定情景下特定事件的記憶。Merlin Donald,Origins of the Modern Mind:Three Stages in the Evolution of Culture and Cognition,Cambridge,Massachusett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1,pp.149—150.第二種思維是以直立人為典型的“模仿”。在唐納德眼里,直立人的世界與其之前所有人類的世界有性質上的根本不同,因此而凸顯其重要性。直立人生活在“一個群體社會中,合作和社會協調對于種族的生存至關重要”。Ibid.,p.163.雖然還沒有出現語言,但是直立人逐漸發展出一種基于模仿的文化,包括有意的擬態和模仿、臉部表情、摹聲、動作等。唐納德認為這是質的變化,因為它允許出現意圖、創造性、指稱、協調和對年輕人的教學,最后一點可能最重要。這一變化之所以重大,還在于個體/思想不再是孤立的。“即使是高度發達的動物,例如大猩猩,也只能單

獨面對世界,因為它們無法分享具體的思想和觀念。每只大猩猩只學習對它自己有用的東西。每一代大猩猩都要從頭開始學習,因為老猩猩一死,它的智慧也永遠封存在它的大腦中……孤立的心靈找不到捷徑。”Merlin Donald,A Mind So Rare:The Evolution of Human Consciousness,New York:W. W. Norton, 2001, p.150.盡管如此,模仿的進程也是緩慢的,它可能花費了直立人50萬年的時間去控制火,又花費了大約75萬年的時間去適應寒冷。Donald,Origins of the Modern Mind,Op.cit.,p.210.但是唐納德毫不懷疑,在語言產生和進入促成語言產生的“神話”思維階段之前,直立人已經生產了許多文化產品。唐納德認為,轉變到“模仿”階段是歷史上最偉大的分水嶺,是“人科動物神經系統的偉大超越”。Donald,A Mind So Rare,Op.cit.,p.150.下面要談談后來的轉變。

 

從如此少量的粗糙的石器遺跡和各種骸骨中重新構想早期人類的最初思想,其本身就是我們現代古生物學家所取得的偉大的智力成就。遺跡告訴我們(或被解釋成)一個前后一致的故事。然而,當涉及4萬到6萬年前時,分歧出現了。據一組古生物學家和考古學家所言,到這個時候,我們再也不需要依靠這些不吉利的石頭和骨頭碎片來推斷人類祖先的行為。在這段短時間內,我們找到了極其豐富的材料,充分證明歷史學家約翰·法伊弗把這一時期稱為“創造激增”時期是對的。John E.Pfeiffer,The Creative Explosion,New York:Harper&Row,1982.

站在另一學術陣營的是漸進主義者,他們認為不存在什么真正的激增,人類的智力是穩定增長的,正如證據所表明的那樣。辯論中涉及的最突出的東西是所謂的貝列卡特藍小雕像。1981年在以色列的貝列卡特藍的發掘中,耶路撒冷希伯來大學的納阿瑪·戈倫—因巴爾發現了一塊約有三點五厘米長、黃褐色的小石頭。石頭的自然形狀讓人聯想到女性的身體,但是獨立學者的細致分析表明上面有人工的凹槽。N.Goren-Inbar,‘A figurine from the Acheulian site of Berekhet Ram',Mitekufat Haeven, vol. 19, 1986, pp.7—12.石頭的年代被認定為23.3萬年前,但它是否屬于藝術品,學界爭論很激烈。這是該遺址的六千八百件出土文物中唯一一件此類產品,持懷疑論的考古學家說,它不過是古人在一個“下雨的星期三”無所事事的“胡亂涂鴉”。Francesco d'Errico and April Nowell, ‘A new look at the Berekhet Ram figurine:Implications for the Origins of Symbolism',Cambridge Archaeological Journal,vol.9, number 2, 1999, pp.1—27.漸進主義者則把這個小物件和距今40萬年的舍寧根矛,在扎伊爾的塞姆利基河畔發現的距今8.2萬至17.4萬年的“短劍”,在以色列卡夫澤發現的距今10萬年的赭染穿孔蚶蜊貝殼,在坦桑尼亞羅揚加拉尼河谷發現的距今4.5萬至11萬年的鴕鳥蛋殼穿孔珠,在南非邊界洞發現的距今8萬年的疣豬長牙,以及在南非布隆伯斯洞發現的一些距今7.5萬至8萬年的螺珠(這些珠子是從二十公里以外帶來的,里面還黏附著赭石)放在一起討論。他們認為,這些東西表明,早期人類的智力是逐漸發展的,而且可能不是在歐洲。他們暗示,歐洲之所以成為“文明的搖籃”,僅僅因為它的考古技術非常發達,發掘出了很多東西,如果非洲或亞洲的國家也擁有這些設備和技術,它們現在微乎其微的考古發現就會成倍增長,那將出現一個全新的圖景。

爭論起起伏伏。漸進主義者在面對另一個重要證據時處于不利地位,它就是所謂的斯洛文尼亞笛,1995年出土時,它被大力宣稱為世界上最古老的樂器。該樂器距今5.4萬年,在斯洛文尼亞西部利克附近的迪維巴貝被發現,是一根管狀骨頭,有兩個完整的孔和兩個不完整的孔,呈直線排列。它是由一只小熊的大腿骨制成,是洞中六百塊骨頭中唯一一塊這樣穿孔的骨頭。吸引考古學家注意力的是,這些孔直徑大約一厘米,彼此間隔兩點五厘米,這種構造非常適合人手抓握。根據一些考古學家的見解,這支樂器能夠演奏“構成西方音樂基礎的完整的七個音符”。關于布隆伯斯洞的串珠,see Kate Douglas,‘Born to trade',New Scientist,18 September 2004, pp.25—28;關于長笛,see I. Turk, J. Dirjec and B. Kavur, ‘Ali so v slovenjii nasli najstarejse glasbilo v europi? ' [The Oldest musical instrument in Europe discovered in Slovenia? ],Razprave IV,razreda SAZU(Ljubliana),vol.36,1995,pp.287—293。但是,弗朗切斯科·德·埃里科和位于波爾多的國家科學研究中心的一些同行指出,這種排列其實完全出于自然巧合,骨頭被其他食肉動物咬過,可能是洞熊。同樣的小孔在西班牙巴斯克地區幾個洞穴出土的骨頭上也發現過。Francesco d'Errico, Paolo Villa, Ana C. Pinto Llona and Rosa Ruiz Idarraga, ‘A Middle Paleolithic origin of music? Using cave-bear bones to assess the Divje Babel bone“flute”',Antiquity,vol.72,1998,pp.65—79.

不過,在過去的幾年里,漸進主義者的聲音重新變得強烈起來。牛津大學格林學院的斯蒂芬·奧本海默在一本名為《走出伊甸園:世界原始住民》的書中搜集了相關證據。Oppenheimer,Op.cit.,pp.115—117.他指出,能夠裝上手柄的第三代手斧是古智人在30萬年前制造的。這些早期人類同時還制造了像魚叉尖一樣的骨器,在28萬年前開采顏料,南非的早期人類在大約10.5萬至13萬年前使用了穿孔貝殼制成的吊墜,10萬年前還制造了赤鐵“鉛筆”。圖1是他繪制的各種認知進步的年表。奧本海默得出結論,到14萬年前,“最終引領我們飛向月球的重大認知技術和行為的重要先導技術中,有一半已經出現了”。Ibid.,p.127.

圖1 早期認知技術年表

(Source:Stephen Oppenheimer,Out of Eden:The Peopling of the World,London:Constable, 2003, p. 123)

盡管漸進主義者提供了強有力的證據,但是不能否認,正是大約4萬年前突然出現的非常漂亮、高水平和非常現代的藝術吸引了所有目擊者的想象力。這種藝術有三種主要形式,一是著名的洞窟畫,主要出現于歐洲但不局限于歐洲;二是所謂的維納斯小雕像,出現于西歐和東歐的廣闊地區;三是彩色珠子,它在某些方面是最重要的證據。最引人注目的是這種藝術出現之突然、數量之多以及形式之復雜。在西班牙北部主要是雕刻藝術品,而從法國西南部到澳大利亞則主要是繪畫。當洞窟藝術在19世紀首次被發現時,由于它的許多形象非常寫實,具有現代屬性,因此過了許多年人們才承認它的遠古性質。它曾經被認為是后人偽造的,但是現在大家都普遍承認(當然還有懷疑者),隨著繪畫在歐亞大陸的傳播,年代也非常一致,大約4萬年前一定發生了什么重大事件(雖然這一藝術不太應該被視為單一的現象)。因此,從舊石器時代中期到舊石器時代晚期的過渡階段很可能是古生物學最令人激動的研究領域,原因有三。

藝術出現得如此突然(從古生物學角度),傳播得如此廣泛,許多科學家認為它一定反映了早期人類心智發展的一個重要變化。正如斯蒂文·米森所說,那時“心智發生了最后一次大重組”。Mithen,Op.cit.,p.174.不過,在大約10萬至15萬年前出現的解剖學意義上的現代人和大約4萬至6萬年前出現的創造激增之間,出現了又一次停滯期。一種解釋是氣候所致。隨著冰川的起伏變化,可獲得的野物也相應地發生變化,人類需要各種不同的工具,同時還需要記錄可獲得的野物以及它們的季節活動規律。也許這聽起來同樣過于簡單了。第二種氣候解釋更有爭議,它認為7.1萬年前多巴火山爆發導致了一個世界范圍的火山冬天,持續了1萬年,使人類和動物的數量劇減。接踵而至的應該是一段嚴酷的資源競爭時期,導致了完全分立的群體的迅速發展,加速了創新進程。“創造激增”的另一種解釋來自藝術自身。在西班牙東北部和法國西南部(而不是其他地方),很多藝術在非常難進入的洞穴中保存完好,那里的圖像一層層疊加,這表明幾個世紀、幾千年以來,人們一次又一次地進入這些地下洞穴。學界因此懷疑,洞窟藝術事實上既可理解為藝術,又可理解為書寫,它是早期人類對賴以生存的動物所作的秘密的神圣記錄。(這一觀點由以下事實得到佐證:許多當代部落居民創造了洞窟藝術,但他們的語言里卻沒有藝術這個詞。Ibid.,p.175.)洞窟繪畫和雕刻可能其實記錄了該地區有什么野獸、什么時間會出現、多少數量以及路線。這些記錄開始可能在洞外面,后來轉移到了難以進入的地方,部分是因為安全的考慮(這樣競爭者永遠也找不到),部分是出自儀式需要。動物可能受到崇拜,因為人類的生存依賴它們和它們的繁衍,反映出早期人類對它們的習性了解多少,這其實是人類計劃未來的能力的一個記錄。洞窟也可能被用作寺廟,選擇它們不僅因為難以進入,而且因為它們在某種意義上被認為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通道。根據法國史前史學家安德烈·勒魯瓦—古朗的說法,歐洲的洞窟藝術包含“一種單一的意識形態系統”, “一種洞窟宗教”。Mircea Eliade,A History of Religious Ideas,vol.1,London:Collins,1979,p.17.

關于這種藝術,有兩個重要問題。首先,它的出現為什么“形式如此完美”,為什么沒有初級版本?其次,它的意義是什么?“形式完美”的一個原因可能僅僅是因為那些初級版本被創造在易腐蝕的材料上,已經丟失。然而,斯蒂文·米森對此有更深刻的理由。他認為,組成早期人類大腦的三種智慧,即自然史智慧、技術智慧和社會智慧,在大約4萬至10萬年前的某個時間最終融合,形成了我們現在所知的現代大腦。他說,早期藝術表現出高超的技巧和豐富的情感表現力,這個事實本身就是對人類最新的心智重組最強有力的論據。當然,這只是臆測,沒有別的證據可用來支持米森的觀點。

加州斯坦福大學的人類學教授理查德·克萊因提出了另一種理論。他認為人類的文化革命開始于一次或更多次基因變異,“基因變異改變了人類的交際能力”。The Times(London),17 February 2003,p.7.New York Times,12 November 2002,p.F3.克萊因教授認為,“一組語言和創新基因,可能少至十個,也可能多至一千個,由于隨機變異而發展演化”,并因此產生了一種新的人類文化。他舉FOXP2基因為例,這種基因在2001年被發現存在于倫敦一個大家庭(“KE”家庭)的十五名成員身上,他們家三代都有嚴重的說話和語言障礙。研究人員指出,人類身上這一基因同老鼠身上的類似基因在715個分子中只有三個不同,同黑猩猩身上的同一基因只有兩個分子的差別。發現此種變異的德國研究人員認為,變異開始于大約20萬年前,并且在五百至一千代人之間,或在1萬至2萬年間得到迅速傳播。“如此迅速的傳播在生物學家眼里意味著,新的基因一定為人類的祖先賦予了重要的進化優勢,人類有幸能將它遺傳至今。”International Herald Tribune,16 August 2002,pp.1 and 7.“文化激增”的另一解釋來自人口學。直到7萬年以前,地球上的人口一直相當稀少。我們知道這一點是因為,作為食物的主要動物都是成年動物,而且是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成年的動物(例如烏龜)。之后,食物開始轉向繁殖迅速的鹿等動物。日益激烈的競爭可能同時刺激了新的手斧和藝術的繁榮,這時的藝術應該被理解為對野物活動習性的秘密記載。Stephen Shennan, ‘Demography and cultural innovation: a model and its implication for the emergence of modern human culture',Cambridge Archaeological Journal,vol.11, number 1, 2001, pp.5—16.這個時期,海洋動物也開始成為食物。

漸進主義者說,這一切都是錯覺,因為藝術和其他象征性行為在明顯的“激增”時期之前的10萬至25萬年間就一直在發展,不過有的已經消亡,有的還有待發現。他們認為,這正好可以解釋為什么歐洲洞窟藝術“形式如此完美”:因為技術的進步已經持續了好幾代。他們還指出,早期人類一到澳大利亞,那里的藝術形式就變得發達了。鑒于此,有理由認為創造藝術的能力早在人類離開非洲之前就已經發展出來了。Oppenheimer,Op.cit.,pp.112—113.

這些藝術的意義則更復雜。3萬至4萬年前,藝術出現了巨大的進步,不僅僅有拉斯科、阿爾塔米拉和肖維聞名于世的洞窟畫,而且出現了第一批個人飾品,例如珠串、掛件、穿孔的動物牙齒、刻有人身獸頭(如獅子和野牛)的象牙,還有很多蝕刻在巖石上的V形標記。古生物學家毫不懷疑,這些圖像都有意義,傳遞了某種信息。例如,在當代澳大利亞部落中,一個簡單的圓圈在不同的情境下可以代表一堆火、一座山、一處營地、水坑、女人的乳房或雞蛋。所以要完全揭示古代藝術的具體含義或許是不可能的。不過,從比較寬泛的意義上解讀,藝術始終是存儲的信息。Mithen,Op.cit.,p.195.舊石器時代晚期留下的許多骨頭和鹿角制成的工具都帶有裝飾,約翰·法伊弗把它們和洞窟畫統稱為“部落百科”。需要記住的一個基本事實是,大多數舊石器藝術可能是在最后一個大冰期創造出來的,其時環境嚴酷到極點。說是可能,因為在這一領域沒有什么是確定無疑的。因此,這種藝術(至少部分)一定是對這一惡劣環境的回應,這應該能幫助我們理解它的意義。同樣,尼安德特人大約生活在大冰期,沒有創造出我們所了解的任何藝術。這一事實強烈表明,他們的智力水平無法制造此類手工藝品。例如,從這一事實中我們推測,許多動物畫就其身體而言,都是側影,但是它們的蹄子都是正面,這說明人們畫出蹄子的形狀是為了以后能記住它們,或是為了教給他們的孩子如何辨認。Mithen,Op.cit.,p.197.即使現在,在新幾內亞的烏普卡敏狩獵采集部落,人們把捕捉到的動物的骨頭陳列在家中的后墻,擺成“地圖”狀以便幫助回憶動物的習性。Ibid.

舊石器藝術中普遍存在的對女性形體的描繪同樣需要解釋和評論。在韓國發現了距今12165年的所謂“維納斯石頭”,即形似乳房和裙子的雕刻石頭。在下奧地利州的克雷姆斯附近發現了距今3.1萬年的“加爾根貝格的維納斯”,形似一位胸脯碩大的婦女在跳舞。最為重要的是,從法國一直延伸到西伯利亞的淺圓弧地帶,發現了“維納斯小雕像”,它們中的大多數屬于大約2.5萬年前的格拉維特時期。關于這些雕像,存在許多爭論,這也許是不可避免的。許多雕像(不是全部)體態豐滿,胸脯和肚子都很大,可能說明她們是懷孕的婦女。許多雕像(不是全部)有膨脹的外陰,表明她們快要生產。還有許多雕像(不是全部)赤身裸體。另有許多(不是全部)沒有臉,卻有精致的發型。許多(不是全部)雕像不完整,缺胳膊缺腿,似乎創作者只專心于展現她們的性征。有些(但不是全部)本來涂上了赭紅,這是不是象征經血呢?有些批評家,例如考古學家保羅·巴恩指出,我們應該格外謹慎,不宜在這些雕像上讀出太多的性意義,這種解讀告訴我們的更多是關于現代古生物學家的想法,而不是古代人類的想法。不管怎樣,其他的早期藝術作品確實暗示了性主題。在法國凱爾西的庫尼亞克巖洞,有一個天然凹穴,確實暗示(在現代人眼里)女性外陰形狀,古代人類似乎也這么認為,因為他們用紅赭涂染了這個凹穴來“象征經血”。Rudgley,Ibid.,p.196.1980年在俄羅斯烏拉爾山脈南部的伊格納捷夫卡洞發現的雕像中有一座女性雕像,兩腿之間有二十八個紅點,很有可能指月經。在以色列的海法附近,迦密山地區的沃德洞穴里,發現了一塊距今1.03萬至1.28萬年的燧石,它的形狀具有某種藝術雙關意義。從某些角度看,它類似陰莖(這是現代古生物學家的說法),從另外的角度看,它像一對睪丸。如果仔細觀察,它實際雕刻的是一對面對面而坐呈性交姿勢的情侶。Rudgley,Op.cit.,pp.188—189.在西伯利亞的馬爾他,蘇聯考古學家發現了一座分成兩半的房子,一邊全是男性用品,另一邊放的是女性小雕像。這是否說明家庭從儀式上出現了性別劃分?Eliade,Op.cit.,p.20.

不管這些“性形象”是否被過度解讀,有一點是對的,那就是性確實是早期藝術的一個主要主題,而且對女性性器官的描繪遠遠多于男性。事實上,在格拉維特時期(2.5萬年前)沒有對男性的描繪,這似乎可以支持立陶宛著名考古學家瑪麗亞·金布塔斯的見解,即早期的人類崇拜“大女神”而不是男神(詳細討論見第3章)。這種信仰的發展很可能同當時生育的神秘性有關,比如母乳喂養和令人煩惱的月經現象。紐約大學的人類學教授蘭德爾·懷特補充了一個有趣的觀點,他認為這些雕像產生于早期人類還未能把性交和生育聯系起來的時期(這一時期肯定存在過)。在當時,生育確實被看得很神奇,人類可能認為,為了生育,女人肯定接受了某種精魂,比如從動物那里(因此圖像中才有動物頭)。在人們把性交和生育聯系起來之前,女人會比男人顯得神奇得多。

伊利諾伊大學的奧爾嘉·索弗爾還指出,有些維納斯小雕像好像戴著手織的帽子。她認為紡織品很早以前就已經發明了:她在摩拉維亞和俄羅斯舊石器遺址中的泥塊碎片中找出了織網的痕跡,由此表明用織網狩獵的可能。她還相信,用植物纖維制成的繩索可以追溯到6萬年前,它幫助早期人類建造航行工具,并由此遠航澳大利亞。Scientific American,November 2000,pp.32—34.

珠串首次出現于距今7.5萬到8萬年的南非布隆伯斯洞,到1.8萬年前已經很普遍了,但它最戲劇性的出場還是在“創造激增”末期,出現在俄羅斯桑基爾距今2.8萬年遺址的系列墓葬中。在研究了這些珠串之后,考古學家蘭德爾·懷特在考古報告中提到了三個墓葬,一個是六十歲的老人,一個是小男孩,一個是小女孩,他們身上分別裝飾著2936、4903和5274顆珠子,其中老人身上還有一頂用狐貍牙齒串成的帽子和用25顆猛犸象牙制成的手鏈。通過實驗,懷特發現每顆珠子的制作都花費了1到3個小時,總共1.3萬到3.9萬個小時(約18到54個月)。因此“裝飾”這個詞不太合適,我們需要問一問,這些珠子是不是表明某些更重要的東西,比如社會地位,甚至原始宗教?懷特認為社會分層早在2.8萬年前就已經存在了,因為不可能在桑基爾埋葬每個人的時候都能有上千個花費如此漫長時間制成的珠子做陪葬品,否則就沒有時間從事真正的勞動了。因此,用珠子做陪葬品的人有可能是某種宗教人士。人與人之間的裝飾差異也表明早期人類具備一種“自我”感。Mellars and Stringer,Op.cit.,p.367. 蘭德爾·懷特進一步報道說,許多珠子用“奇特”的材料做成——象牙、滑石、蛇紋石。在有些情況下,這些材料從100公里以外運來。這說明當時可能已經有了早期貿易思想。Ibid.,pp.375—376.不同的遺址在相似的出土層呈現出相似的主題(例如海洋貝殼),它表明,早期的美學思想(或許是早期的時尚形態)在不同的民族之間傳播。Ibid.,p.377.

墓葬品的存在,無論哪種類型,都表明古代人類相信至少有來世的可能,這反過來又表明了超自然信仰的存在。人類學家指出了三種產生宗教的條件:個體身上的一種非物質東西在死后能夠永存(“靈魂”);社會中的某些人更有可能從超自然媒介中接受直接的啟示;某些儀式能夠改變現世。Mithen,Op.cit.,p.200.桑基爾的珠子強有力地表明,早期人類相信來世,盡管我們不知道他們是如何認知“靈魂”的。飾有如此眾多杰出畫作的偏僻洞穴一定是儀式的中心(它們由原始燈火照明,把苔燈芯放在動物脂油中燃燒,這是火的另一用途)。在法國南部與西班牙接壤的阿列日的三兄弟洞穴,有一個直立的人物雕像,背上披著一種食草動物的皮,還戴著馬尾和一套鹿角,換句話說,就是薩滿。2003年底,據宣布,在巴伐利亞汝拉山脈的謝爾克靈根附近的洞穴中發現了幾根刻有人物的猛犸象牙,其中包括一個半人半獸的“獅人”,距今3.1萬至3.3萬年,它表明較成熟的薩滿巫術或宗教信仰體系的存在。

大衛·劉易斯—威廉姆斯相信最初的宗教具有薩滿性質,而且與洞窟藝術的布局有聯系。他提出,隨著語言的出現,早期人類能夠交流兩種甚至可能是三種不同的意識狀態:夢、藥物引起的幻覺和恍惚。他說,這些狀態使早期人類相信在某個地方存在一種“精神世界”,而洞穴就是通往這個神秘的地下世界的唯一通道。他認為,與洞窟藝術相聯系的一些線條和波形曲線是“內視”,是人們在藥物狀態下實際“看見”的大腦結構(在視網膜和視皮質之間)。David Lewis-Williams,The Mind in the Cave,London and New York:Thames&Hudson, 2002, p.127.同樣重要的是,他指出,洞中的許多畫和雕刻利用了自然形成的形狀或特征,例如馬頭或野牛。創作這種藝術是為了“釋放”被“拘禁”在巖石中的形象。同樣,比較軟的巖石上的“手指洞”和著名的手印,都是一種原始的“按手”儀式,是為了釋放鎖在巖石中的形象。Ibid.,pp.199—200 and pp.216—217.他還注意到洞中的組織形式。他認為,大家可能聚集在通往地下世界的洞口,可能使用某種已經遺失的象征性的代表形式。只有少數被挑選出來的人才能進入洞內。劉易斯—威廉姆斯認為,在洞內的主要隔間當中,能產生共鳴的隔間比不能產生共鳴的隔間有更多的圖像,因此可能存在一種“音樂”元素,或通過敲打鐘乳石,或使用原始的“笛子”(遺跡已經被發現),或使用鼓。Ibid.,pp.224—225.最后,最難進入的區域只有薩滿才能進去。有些這樣的區域含有高濃度的二氧化碳,可能會使人產生異樣的意識狀態。不管怎樣,在這種封閉的空間里,薩滿可以追尋一種幻覺。有些藥物引起刺痛感,或被刺扎感,這符合洞中的某些圖像,其中的人物身上涂有一條條的短線。結合薩滿經常需要變換新的角色(在現代的“石器時代”部落中得到證實),這可能是死亡和重生思想的起源,也是祭祀的起源,后者正如我們將看到的,在后來的宗教信仰中將占據越來越重要的位置。Ibid.,pp.285—286.

劉易斯—威廉姆斯的觀點很有吸引力,但仍舊是猜想。但我們能確定的是,這種復雜的藝術,以及以有裝飾的洞穴為中心進行的古代儀式,沒有語言的幫助是不可能完成的。對梅林·唐納德而言,到模仿認知和交流的轉變是人類歷史上最重要的轉變,但是口頭語言的出現幾乎同樣是個突破。

 

人屬弗洛勒斯種(Homo floresiensis)在印度尼西亞的弗洛勒斯島被發現,并于2004年10月正式對外公布。這一發現是否對上述圖景帶來根本性的改變,現在還很難說。這一新的人種生活于1.3萬年前,最近的親戚是直立人,身高不到1米,腦容量只有380毫升。然而,他們直立行走,制造了相當復雜的石器,還可能學會了控制火,他們的祖先可能乘筏到達了弗洛勒斯,因為沒有證據表明該島曾與亞洲大陸有任何連接。他們的小型體格可以解釋為對島嶼環境的適應,那里沒有大型掠食者。但是,從表面判斷,這一新的人種表明,早期人類的腦容量同智力之間可能并不像之前的學者指出的那樣存在密切的關聯。Will Knight and Rachel Nowak, ‘Meet our new human relatives',New Scientist, 30 October 2004, pp.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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