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歷史再現與身份認同:以新時期以來的“蒙古歷史敘事”為中心
- 汪榮
- 2字
- 2019-01-05 00:28:33
緒論
第一節 問題的提出
在中國這片古老而又嶄新的土地上,生活著生活方式、文化記憶與精神信仰各不相同的各個民族,雖然他們之間充滿了差異性和多樣性,卻都以“中國”作為生存的空間與認同的對象。然而,當“現代性”的世界浪潮滾滾而來,“中國”本身也面臨著巨大的轉型。那么,在“轉型中國”的新語境下,各個民族如何重新集結,完成“內部的構造”
,成為現代意義上的“國家”?更具體地說,在各個民族之間,如何產生“普遍性的國民想象”?如何具有“共同體感覺”
?如何形成“跨民族連結”
?——進而實現“廣闊豐饒中國的重構”
,成為“多民族之巨大中國”
?這些看似“大哉問”的問題,正是我們思考的起點。
敘事是一種“社會象征行為”,誠如詹姆遜(Fredric Jameson)所說,敘事總是表征著我們對歷史與現實的想象,并且蘊含政治無意識。“蒙古歷史敘事”正是如此?!懊晒艢v史敘事”描述的固然是過往的歷史世界,但在看似簡單清晰的敘事表層,卻潛藏著作家們的現實訴求和歷史想象。這些訴求和想象,又與中國“多元一體”的整體構圖息息相關。我們考察“蒙古歷史敘事”,目的正在于通過諸多差異性的歷史想象,重構中國歷史的文學版圖,從而更好地理解中國這個統一多民族國家的過去和現在。
在新時期的中國當代文學/文化中,“歷史再現”始終是一個大的題材類型;在新時期的少數民族文學/文化中,“歷史再現”是一種重要的文本事件和文化現象,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在這期間,“蒙古歷史敘事”的“原畫復現”與“家族相似”又是一種極為特殊的現象。自新時期(1978年至今)以來,由于題材和內容的相似,“蒙古歷史敘事”早已構成了自身的文本序列和文學史脈絡。對于如此繁多的創作,當代文學研究界卻沒有予以足夠的重視,對此進行的研究十分稀少,這導致了創作與研究的不平衡狀況。本書的選題亦由此生焉:本書將從少數民族文學學科的視點出發,通過跨學科方法的使用,對“蒙古歷史敘事”進行分析和闡釋。
本書的主標題是“歷史再現與身份認同”。之所以將標題定為“歷史再現與身份認同”,是因為本書所關注的核心是處在民族歷史再現與身份認同建構中的“歷史敘事”。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少數民族文學就告別了原本僵硬的社會主義民族寫作,走向了返還本民族文化之根的思潮,這種趨勢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更成為普遍現象。同時,這種“回歸族裔文化本位性”的身份認同建構就與中國語境下的民族國家話語之間產生了結構性的張力關系。那么,在多民族國家中國的內部,如何進行與少數民族有關的“歷史敘事”?這種“歷史敘事”又如何在民族話語與國家話語之間保持平衡,并在這種結構性的張力關系中完成自己的現實表述和審美超越?上述問題在“蒙古歷史敘事”中體現得尤為明顯。這也是本書將“蒙古歷史敘事”作為現象域和材料域的原因。因此,本書的副標題是“以新時期以來的 ‘蒙古歷史敘事’為中心”。值得注意的是,這里指稱的“蒙古歷史敘事”既有蒙古族作家的創作,又有漢族作家的創作,而重點在于考察此階段多民族復雜交錯的文學/文化關系。在“新時期以來的 ‘蒙古歷史敘事’”中包括兩個關鍵詞,下面將嘗試對這兩個關鍵詞分別加以剖析。
首先是“敘事”。在新時期以來的“蒙古歷史敘事”中,歷史、敘事與現實有著辯證關系,是三位一體的結構。歷史不是冰冷的材料,而是帶有情感溫度的記憶。當作家在現實文化語境下重新書寫與演繹歷史,歷史也就帶有了濃厚的寓言意味,成為現實社會的隱喻。由此,“歷史敘事”作為“一般文學史”的研究對象,體現了作家主體對現實生活的能動性,它不僅是過往歷史的文學再現抑或美學建構,更是指向現實的表意實踐。
其次是“蒙古歷史”。蒙古民族既是相對于漢族的少數民族,又是中華民族的一部分。在當代中國語境中,蒙古族是一個大民族,并且有著輝煌的歷史。同時值得注意的是,蒙古族事實上還是一個跨境民族,在中國北方的國境之外還存在著一個“蒙古國”。就此而言,在中國談論蒙古族就具有復雜性和特殊性,而“蒙古歷史”更體現了這種跨國和跨區域的特點?!懊晒艢v史”是多重問題的綜合體,它涉及了內亞、“新清史”、少數民族王朝定位等現在海外漢學中的熱門話題,并且與“中國認同”問題緊密相關。思考“蒙古歷史”問題,不僅有利于打破狹義的蒙古族定位,也可以打破既有的狹義的中國定位。
就此而言,蒙古族作家的“歷史敘事”自然是我們首先需要考察的對象。蒙古族作家特殊的身份屬性使得蒙古歷史敘事不同于普遍意義的蒙古歷史再現。在蒙古族作家的筆下,“蒙古歷史敘事”是一個屬于蒙古人的總體性的世界,這是蘊藏在小說文本中的“失落的家園”,其中有蒙古的生活世界與精神世界。通過回溯本民族波瀾壯闊的歷史,追尋祖先的豐功偉績,“蒙古歷史敘事”本身已經構成了一種情感的生產裝置,它借由重溫古代歷史的方式參與了當代蒙古民族身份的重塑,帶有“復歸族裔文化本位性”的色彩。當代蒙古族作家正是通過歷史書寫來進行文化民族主義的發聲和本民族的文化復興。
但本書并不是一個單純的、封閉的“少數民族文學”研究,而是將“蒙古歷史敘事”視為一個開放的場域。這就意味著“蒙古歷史敘事”并不局限于蒙古族作家,而是題材化了,可以由世界上的任何作家進行書寫。蒙古從內亞出發征戰四方,曾經占有過歐亞大陸上最為廣闊的土地,打破了地域的隔閡,擴大了東西方文化交流?!懊晒艢v史敘事”是想象“蒙古”的方法,也是一個世界性的題材,這也就意味著我們必須打破“蒙古族文學”的藩籬,把更為廣闊的比較文學與比較文化的視野吸納進我們的研究。換言之,這里所指稱的“蒙古歷史”是一個多重視線交錯的場域。在本書中,筆者就用兩章的篇幅研究了漢族作家——冉平關于跨族際書寫的“蒙古歷史”的小說和電影。
最后是“新時期以來”,指的是從1978年到現在。這個時間的節點象征著中國社會從社會主義向“后社會主義”的轉變,也由此改變了中國整體的文學體制和文化生態,而少數民族亦由此時開始發生根本的變化。從社會主義性到民族性,從一體化到多元化,少數民族文學內嵌于中國整體社會與文化的發展之中,也開始了自我身份的形塑和“復歸族裔文化本位性”的進程?!靶聲r期以來”的時間前綴的特殊意義,也在于我們要了解這一時間節點中“斷裂和跨越”的歷史意涵,從而在歷史與現實的語境中更好地把握“蒙古歷史敘事”的“文本的歷史性”。
綜上所述,本書試圖討論的主題是“民族話語”與“國家話語”之間的“蒙古歷史敘事”。將“蒙古歷史敘事”放回到“新時期以來”的時空坐標系中,我們就會發現這是一類眾聲喧嘩的文本,也是一個充滿了“多重邏輯的復雜纏繞”的場域。它不僅涉及中國從傳統帝國到現代民族國家、從“無限國家”到“有限國家”的轉型,還涉及這一轉型過程中中國內部多民族文學/文化關系的建構;它不僅涉及地方性傳統中多樣性與差異性的遮蔽與壓抑,還涉及這種地方性傳統以何種嶄新的方式“打馬歸來”;它不僅涉及少數民族族裔主體身份的自我隱蔽,還涉及這種主體身份的呈現。毋庸置疑,“蒙古歷史敘事”發“思古之幽情”的背后,是各種話語之間的抵牾和置換。對上述問題的分析,正是本書的研究目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