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節鮮見得下了一場大雪。

從記事起，見到下雪的次數就越來越少，這么大的雪，紀小無已經記不清有幾年沒見了。

樓下厚厚的鋪了一層白，被行人踩出的足跡不均勻的分成幾塊，像南極碎裂的冰川。

往樓下看得久了，走會有種這棟樓隨時要傾倒坍塌的錯覺。紀小無拉上窗簾，揣著手縮回被窩里。

有點想出去看看，現在街上應該沒有往常那么多的行人了吧？

從房間外面有“滋滋”的炒菜盛傳進來，還有播放電視的動靜，一家人親熱嬉鬧，其樂融融。而房間的門隔絕了外面的溫度，將里面隔成了一個異空間。

真冷啊。紀小無往手上哈了幾口氣，搓搓冰涼的手，又把手放脖子上捂著。房間里暖氣壞了嗎？

“爸爸，你教教我怎么包餃子好不好嘛?！彼犚娂o小蘇在撒嬌，父親樂呵呵的應聲過去了。

紀小無對這頓餃子毫無興趣，為什么還要吃這一頓沒必要的受氣飯呢？

穿上棉服和鞋，胡亂圍上圍巾，紀小無踢踢踏踏的走出房間。

“你要出去？”紀強見包裝的臉都看不見的紀小無，皺了皺眉就要訓斥：“大過年的你要……”

“爸爸，你看看我包的這個餃子怎么樣？”紀小蘇膩人的嗓音打斷了紀強的話，“快過來看看嘛！”

紀強看著紀小無嘆了口氣，過去了紀小蘇那里，紀小無趁這個空當出了門。不出意料的順利。

一個人的除夕夜要怎么過？

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店鋪也大多關門了，紀小無只知道自己不想帶在家里，卻不知道該去哪里。

也有打扮光鮮的一群人或者一對情侶與紀小無擦肩而過，他們或是不方便回家，或是一樣不想回家。作為他們中的一員，紀小無簡直黯淡不起眼的要湮沒在黑夜中了。

走累了，又無處可去，紀小無只好去附近的小公園找了個角落里的長椅，掃去上面的雪坐了上去。

屁股冷。紀小無的腦袋又往衣服里縮了縮，感覺有些發困。

這一片地方好就好在相對安靜些，夏天的話還可能會有情侶來一邊小樹林玩，這個天氣也不該再有這種人了。

真是個好地方啊。紀小無也不管會不會感冒，往椅背上一靠，半闔著眼皮昏昏欲睡。

“蘇少——咱再去喝點嘛～”

“就是，蘇少今天好小氣，就點了三瓶酒～”

可能是紀小無已經對這種甜膩膩的腔調過敏了，一聽到這聲音，她整個人一下子清醒過來。

“切!本少爺——本少爺有的是錢!就是……不太舒服……”一個穿著講究年輕男人摟著兩個妖艷漂亮的女人從樹林小路里走了出來，扯著嗓子吵嚷個不停。

“你們回去吧！本少爺……不需要女人來扶!我自己走回家，這些錢你們拿著……”蘇鶴鳴從皮夾里抽出錢來給了兩個女人，兩個女人接了錢歡天喜地的走了。

還真有這種大冷天出來找刺激的？紀小無瞥了一眼，決定不去理會。嫖也沒嫖到自己頭上，還是不管那么多比較好。

“唔......什么？這個天氣還有人在？”蘇鶴鳴揉了揉眼，看到了長椅上孤零零的身影，“喂！你沒凍死吧？”

這人真是有病。見被注意到了，紀小無煩躁的站起身想換個地方，肩膀上卻搭上來一只手。

“別......急著走嘛，本少爺看你也沒事，咱倆去喝幾杯？”蘇鶴鳴踉踉蹌蹌的扶住紀小無，兩眼發花的往紀小無跟前湊，怎么也看不清那張臉。

“誒？兄弟你......怎么包的那么嚴實?。磕悴粺釂?？”

紀小無冷下了臉，用力一肘子搗在了蘇鶴鳴肚子上，然后一腳將他踹開。

“嗚......嘔——”喝得醉醺醺的蘇鶴鳴根本毫無防備，頓時臉色一白，“嗵”的跪在地上吐了起來。

“煩人的醉鬼。”紀小無毫無憐憫的轉身離開。沒想到這個地方都不清凈了，接下來要去哪？

“咳咳咳......咳咳......你居然敢打本少爺......”蘇鶴鳴咳嗽的喘不上氣來，眼圈紅彤彤的。“你這個人怎么回事啊，咳咳、本少爺哪里惹你了嘛？”

紀小無皺了皺眉頭，回頭看了眼蘇鶴鳴。聒噪的嗶嗶了一通后又開始吐，吐的膽汁都要出來的樣子。

這人到底喝了多少酒??？看他穿著也不像家里沒錢的樣子，怎么大過年的出來買醉，他家里人不管么？

紀小無忘了自己也是大過年跑出來的了。

“酒醒了就趕快回家，穿這么少也不怕感冒?！毕胫筮^年的和氣點，紀小無的口氣也軟了下來。這個人看著和自己也差不多大，讓她單方面還有點同病相憐的感覺。

“回什么家啊......”蘇鶴鳴氣哼哼的爬起來，“要是能回家誰大過年的跑出來啊！”

紀小無站定，面無表情的看著蘇鶴鳴。

“喂！小子，你是為什么跑出來的？”就算剛剛被打，蘇鶴鳴還是趾高氣昂的向紀小無發問，或者說因為家庭原因他根本沒吃過太大的苦頭，導致了這種極端自大的性格。

紀小無現在看出來了，這個醉鬼就是個傻子，要不就是酒還沒醒。她也懶得再去理會，抬腳就走。

一見這人不理自己，蘇鶴鳴火氣一下子上來了?！靶∽?！你怎么不搭理人呢？說你呢！”

紀小無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蘇鶴鳴酒勁沒消，倔勁又上來了，也抹把嘴跟了上去。

“嘶——你走那么快干什么？”叫冷風一吹，蘇鶴鳴總算覺出來點涼意，抱著胳膊上下牙打戰。這小子看著不高，怎么走的那么快！

被人跟了一道，紀小無憋了一肚子火，照這樣下去她就別想清靜了。

“你要是有這么閑的話，還是盡早回家，我可不想喝什么酒。”

“反正回家也沒人，本少爺就跟著你了怎么著？”蘇鶴鳴梗著脖子牛氣道。

這真的是存在于現實生活中的傻子么？紀小無撓撓臉，腳步突然停下，把蘇鶴鳴嚇了一跳。

“怎、怎么了？”蘇鶴鳴一臉防備的看著紀小無。

“你家里沒人？”紀小無無可奈何的看著蘇鶴鳴。這家伙臉還通紅著，顯然酒量不怎么樣。

“......老爸他有事出去了?！碧K鶴鳴遲疑著回答，“你問這個做什么？”

“去吃餃子嗎？”紀小無問。

蘇鶴鳴抿著嘴，上下打量這個圍巾包到眼的可疑家伙，一臉懷疑的嘀咕：“你不會看上本少爺的錢了吧？”

“你這人是有病嗎？”紀小無明白了，自己從一開始就不該去那個公園。“再見?！?

“誒等等，本少爺開玩笑的！”蘇鶴鳴見紀小無又要走，連忙扯著嗓子叫她，“你知道哪有餐廳嗎？好吃嗎？裝修怎么樣？”

一路上，紀小無身后就像跟了一只呆頭鵝，“嘎嘎”的叫聲讓她的耳朵一刻也沒清閑過。

過年的時候大多數飯館都關門了，只有少數的飯館還會開著門來招待這些因為種種原因無家可歸的人。眼前的家常菜館就是這種，不大的門頭，屋里是節能燈白色的燈光。

“你說的就是這里？我以為是高檔餐廳呢。”蘇鶴鳴小聲嘟囔道。

“餐廳基本都關門了，他家做的也不錯，你要身體嬌貴吃不慣我也沒辦法?！闭f罷，紀小無也不管蘇鶴鳴就推門進了小餐館，打開門的一瞬間一股熱氣撲面而來。

“老板在嗎？要一份茴香豬肉的水餃，一罐雪碧。”飯館里只有零星幾個人，紀小無找個角落坐下，蘇鶴鳴也左顧右盼的走進來，在紀小無面前坐下。

“真是的，本少爺說不吃了嘛，你怎么不聽人說話呢......聞著味還挺香的。”紀小無也不說話，蘇鶴鳴一停嘴，氣氛就尷尬起來。，

“說起來我老爸以前跟我說過，有些小飯館比高檔餐廳還好吃，高手在民間嘛?！碧K鶴鳴自言自語似的叨叨不停，，然后看見紀小無摘下了圍巾。

“呃、女的？”見紀小無又黑下臉來，蘇鶴鳴忙擺手說：“我之前就覺得有點像來著，不過別誤會，你這類型不對我胃口！”

“老板，有醒酒湯沒有？茶水也行?！奔o小無手指敲了敲桌子，表情有點嚇人。

“我想喝啤酒......”蘇鶴鳴說到一半音量越來越小。好可怕！這女人的眼神好可怕！

餃子端上來，紀小無一聲不吭的開吃。吃相意外的慢條斯理，聲音很小，讓人好感倍增。

蘇鶴鳴拿著筷子陷入沉思。

“怎么了？”紀小無放下筷子，用紙巾擦了擦嘴。“不餓嗎？”

蘇鶴鳴皺著眉頭認真道：“這一盤真的夠兩個人吃嗎？”

紀小無先是一怔，然后忍不住挑起嘴角，“你難道以為我要請客嗎？”

蘇鶴鳴的表情逐漸呆滯，“抱歉，我喝醉了。”

一頓飯在尷尬而微妙的氛圍中度過。飯后，兩人沉默的放下筷子，看向對方。

“快三點了，回去吧?！奔o小無重新圍上圍巾，付了款揣著手走出飯館。蘇鶴鳴也隨后趕了上來。

“這就走嗎？”蘇鶴鳴心情微妙的問。

“在外面住太麻煩，你也早點回去吧?！奔o小無打了個哈欠，沖蘇鶴鳴揮揮手，“謝謝你陪我跨年，我過得還挺開心的。”

他好像一個陪吃陪喝的啊。蘇鶴鳴有這樣一種強烈的感覺。

“啊......那誰，我叫蘇鶴鳴，你叫什么？改天出來我請你吃飯怎么樣？”

“我......叫紀小無。”紀小無往后側了側頭，心知自己不會再有機會與蘇鶴鳴見面了，他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吃飯的話還是算了?！奔o小無轉回頭不再去看，嘆氣樣的輕聲笑笑：

“要想再見，等世界末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