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慢，你遲到了。”

學生會室的門才打開一條小縫，陳塵就被坐在自己辦公桌上，雙手環抱在胸前，翹著二郎腿的小倩嚴厲批評了一番。

“抱歉，因為要翻墻，花了些時間。”

這個辦公室不算小，因為平時要供陳塵這個學生會長在內十多個人一起辦公，靠房間里邊的兩面墻壁分別擺放著一座鐵質立柜，用以存放工作檔案和一些重要文件。

可現在的學生會室擠滿了人，有手工部的，有學生會和志愿部的學生，無一例外，他們今天晚上都是小倩找來的幫忙搬運鋼材的人手，個個人高馬大——不然也沒法搬動沉重的金屬材料。

“鑰匙帶了嗎？”

“沒忘。”

陳塵的體型勉強也算符合“人高馬大”這個形容詞，他吃力的擠開圍在身邊的男人們，伸手從口袋里掏出了一串閃著銀光的鑰匙。

“那我們趕快行動，現在正好是高三上第二節自習的時間。”

坐在會長的辦公桌前的小倩贊許的點頭，說著，便站起身來往門口走，雖然立足之地吃緊，但其他人還是竭盡全力給她讓出了一條寬敞的通道。

陳塵又感到了一股深深的挫敗感，眼前學生會室的場面著實像幾十年前，地下工作的同志們為了躲避敵人的偵查而在逼仄的地下室的一次集會。可惜集會的節奏完全掌握在小倩手中，她才是這群同志的主心骨。

“塵君，我們是要去倉庫嗎？”

從剛才開始就待在門外等候的七宮涼子問道。之所以讓她待在門外，也是因為辦公室里面狹窄的空間實在沒法往里塞人了，陳塵也不想讓她擠到一群男人中間。

“嗯，本來還想給你做一下說明的，從學生會室到存放鋼材的倉庫必須經過高三的教學樓，那是領導巡邏的高危地帶，你可不要再突然大喊大叫了。”

陳塵和她，小倩三人站在最前面，后面跟著浩浩蕩蕩的三十多人的“苦力”，這樣的隊伍已經很難談得上隱蔽了。

“我都說對不起了嘛……”

回想起之前的失態，七宮涼子的臉又紅成了猴屁股。

“今天的值勤領導剛好是教導主任。”

本來一言不發的往前走的小倩突然補充道。

“那抓到豈不是完蛋？！”

“停！塵君，說好的隱蔽呢？！”

這回輪到七宮涼子捂住失聲大叫的陳塵的嘴了。

莫名其妙像上課玩手機被老師抓到一樣緊張的陳塵徒勞的深吸了幾口氣，臉色陡然變得蒼白。畢竟看過之前妹妹發過來的兩張照片的慘狀之后他就對那個教導主任產生了很嚴重的心理陰影。

“沒關系的，到時候塵君就逃吧。”

七宮涼子抬頭望天輕笑道，雖然這片蒼穹沒有漂亮的星光了。

入夜的學校昏暗暗的，照明只有路邊微弱的太陽能燈，還有從高三教學樓窗戶溢出的白熾燈光，與此同時，還有虛無般的安靜。

“高三很辛苦吧？”

七宮涼子忽然問道，不用明說，小倩也知道，這個女孩是在和自己說話。

“嗯，不過也還好，卸下學生會的活之后，只需要考慮學習不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輕松嗎——怎么了，你現在才剛高二就想著高三的事情了？”

“沒有啦，隨便問問。”

七宮涼子搖頭，但小倩明明就看到了她的表情，絕對是感受到了高三晚自習的氛圍，想到了一些事情。

一行人鉆進了教學樓的背面，這條校道很窄，只夠摩托車通行，所以領導巡查下來有時也會下意識忽略這個地方，他們很順利的就通過了高危地帶，用陳塵的鑰匙打開了倉庫。

“速戰速決，爭取一個晚上全部搞定。”

一群全副武裝的男生們從打開了一扇門的倉庫入口魚貫而入，陣型卻井然有序，一場精心策劃的偷盜行動正要開始。

“塵君，我來幫你吧？”

“這個東西很重。”

陳塵和其中一個男生一人搬著鋼材一頭，搖搖頭拒絕了七宮涼子的好意。

“那你還特地叫我來是要干嘛啦……”

似乎真的沒打算給一起來的七宮涼子分配任務，陳塵明顯被這個問題問的一愣。

“沒有理由不能叫你來嗎？”

“塵君你從一開始就沒搞清楚問題，這樣子敷衍別人會被討厭的噢。”

七宮涼子苦笑道，忽然壓低了聲音。

“那么在工作之后，哥哥的時間是屬于涼子的嗎？”

“喂，前面的在干嘛？我說過速戰速決的吧？！”

在他愣神的時候，從身后傳來被他擋住道路的小倩的警告，陳塵差點一個踉蹌摔倒，模樣狼狽。

“不好意思……”苦著臉回了小倩一聲，陳塵重新抬起頭：“我知道了，涼子，不過我也不清楚今天晚上的工作什么時候能干完。”

可單純是這樣就足夠讓七宮涼子感到滿足了，就像偶爾打開陽臺窗簾能看到的日出一般，無論本人在意與否，它每天總是準時出現在遠處的地平線里。這是一直存在身邊的寶藏，只要打開窗就能發現，陳塵現在才發現。

七宮涼子只要能擁有和他在一起度過的時間就很開心了，自己又何嘗不是呢？不然也不會執意要把妹妹留在身邊當助手。

“沒關系啦，塵君想要做的事情，我都會陪著你的。”

感受到周圍人的視線，七宮涼子本來有些興奮的情緒忽然變成了羞赧，欲蓋彌彰的補充了一句：“因為是助手嘛。”

空氣彌漫著淡淡的狗糧味，搬運工們排成就像春節舞龍般一排排的隊伍緩緩行進著——但這種速度已經是他們搬著重物能達到的極限了。陳塵決定收回前言，這樣招搖的隊伍，只要巡查老師不瞎，遇到了肯定能將他們逮個正著。

當他們舞龍般的隊伍再次深入來時的那條教學樓背后的小道時，夜視不錯的陳塵忽然瞄到了惡鬼似的人影——那是一個男人，穿著西裝！

“停停停！”

陳塵努力控制著驚恐，轉頭朝后面的人低喝一聲。

大家對于龍頭的急剎都有些猝不及防，差點撞在一起，要是在這種地方發生金屬的撞擊，那無異于在考試的教室中用音響最大音量播放“你是我天邊最美的云彩，讓我用心把你留下來。”

“巡查領導來了！”

小倩最擔心的事情還是遇上了。這里是高三的教學樓，他們都面臨著兩百多天后高考的史無前例的壓力，不僅學生，教師在這樣的時期通常也是嚴陣以待的，所以晚自習的時候必定要有一名以上的教師在周圍巡邏。

這里是最危險的地段，偏偏又出現了最恐怖的事故。

“調頭，調頭！”

陳塵咬牙，朝后面喊道，聲音雖小，但諒誰都能聽得出里面的焦急之意。

于是他們開始手忙腳亂的調頭，陳塵這個位置瞬間由龍頭變成了尾巴，所以如果要逃跑的話，老師第一眼看見的也是他。

會長帶頭違反紀律，這可不是一般的小事啊……

“沖出這條小路把東西扔了，能跑多快跑多快，學校晚上的監控視頻很模糊，應該不會被揪出來的。”

但事情到了最緊要的關頭，反而是陳塵最冷靜，大家不由得驚奇的回頭打量了一眼這個平時很兇，戴著眼鏡，呆呆的會長。

“可這里實在是太窄了……”

雖然這條小路有著容易被忽略的優勢，但此時，狹窄的地勢卻變成了他們的夢魘。他們也想跑快一些，隊伍像沙丁魚罐頭般擠在一起，可依舊無濟于事，這條路的寬度不足以讓隊伍并排而行。

“要是那個老師真的過來了，我會盡量拖他一會。”

陳塵已經完全放棄了逃跑的希望，一來是他的位置條件太差，二來，他也是要面子的，一個領袖怎么能在這種時候搶在眾人之前落荒而逃？

“涼子，你也……”

陳塵一邊往前走著，一邊想在隊伍中找到七宮涼子的身影，她最輕松，可以輕松地走到隊伍的前頭。

可他的余光分明瞥見，七宮涼子靈巧的翻過路旁差不多有她高的欄桿，落到下面運動場的邊緣的沙地上。

明明剛才翻校園外墻的時候那么笨手笨腳的……

“喂，涼子！”

陳塵心中一跳，這里離操場地面還是很高的啊——不過涼子很快就重新出現在眾人的視線里——朝著巡查老師沖去。

“她要幫我們拖住老師嗎？”

“總之我們加快速度。”

陳塵很快把視線從七宮涼子收回，催促道。

望著那個少女決絕的背影，妹妹完全沒有給他走第二條路的機會，陳塵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到了什么辦法能支走老師。

但陳塵總是無條件相信他，雖然自己以前總是一個人解決所有的問題，也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將后背毫無保留的交給某個人。

“陳大少，你知道涼子要這么干嗎？”

小倩作為一名女性，也和其他男生一樣，搬著一件比較小的鋼材，她就走在陳塵前面，轉頭問道。

“嗯？我不知道。”

“是嘛，不過我看你們兩個人真的很有默契，她就這么沖出去，你反應比我們還小。”

“我相信她。”

盡管他有很多地方不明白，妹妹的想法，還有如何與妹妹戀人般的相處。但那是妹妹，是互相交與一半靈魂的戀人。

即使七宮涼子被抓到辦公室喝茶，陳塵也會第一時間去救她的。

“好吧。”

大家不再追問，因為他們都看見了藏在簡單言語下那顆發燙的心了。

……

“我，我是為匯演做準備的演員，可是我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

七宮涼子健步攔在巡查老師面前，把他嚇了一跳。

“你……”巡查老師望著這個臉色因為運動變的通紅的少女，為難的撓了撓頭：“砍由私屁可英格利噓（Can you speak English）？”

其實七宮涼子并不擅長說謊，所以臉色變的通紅并不是運動所致，不過對方被她一上來就飚外語嚇得不輕，沒注意到她的緊張。

“你在說什么？”

七宮涼子用日語繼續說道，她是來拖時間的，自然是廢話越多越好。

“英格利噓，What your name?”

“我的名字叫七宮涼子噢！”

名字當然是用日語念出來的，巡查老師明顯有些不耐煩了。

看來對方也開始鎮定下來了，七宮涼子咬牙，只得切換回英語繼續道：“我迷路了！”

“噢，我明白了，你是一年級的？”

但是七宮涼子作為高二，自然不可能在校園里迷路，這也太假了。

為了騙過老師，她只能硬著頭皮同意了，臉色不由得又變得紅了幾分。

“你這個女孩子臉皮真的很薄啊。”

但老師以為她是不小心迷路，覺得難為情了。七宮涼子的無意之舉倒是為自己提了許多好感度。

“校門沿著那條路一直走，就到綜合樓了，之后你應該知道怎么走了吧？”

巡查老師指了指陳塵藏身的那條小路——不行，七宮涼子要是放任他繼續往那里走，來不及撤退的一幫人肯定會暴露的！

“no，no，no！”

七宮涼子大聲叫道，擋在了準備挪動腳步的老師前面。

“你不是要回家嗎？這么晚不回去爸媽會擔心的噢。”

原本還對她有些許好感的巡查老師開始懷疑自己了！畢竟自己三番四次都在阻止他接近那條小路了。

腦子急速運轉，可是從里面冒出來的不是想法，是一團不明所以的漿糊，七宮涼子覺得自己也許沒法再堅持下去了。

可是不行，要是哥哥被抓去，晚上就沒辦法在一起了，或許哥哥也會被退學。

“誒？好好的你哭什么啊？”

不由得從眼角溢出的眼淚又為七宮涼子爭取到了一些時間。

“我的同伴們還在等著我……”

“同伴？”

巡查老師眉頭緊皺，忽然想到，最近高一高二好像要搞國慶匯演，所以有一些學生即使沒有晚自習也會返回學校做節目排演。

“噢，怪不得這么晚還在學校，找不到同班同學嗎？據我所知，學校分給高一排練的地點好像在體育館二樓……”

或許是七宮涼子哭的太凄涼，巡查老師腳步一轉，示意哭泣的少女跟上他的步伐，邁步朝相反方向的體育館走去。

陳塵一愣，小心翼翼的從教學樓墻后面探頭一看，那個巡查老師居然離這個方向越走越遠。

厲害啊！我可愛的妹妹！

“安全了，安全了，動作快點，再快點！”

舞龍般的隊伍再次調轉方向，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釋然，畢竟可以安全將鋼材送到學生會的地下室里，又不用冒著被記過的風險了。

然后陳塵也很快見到了眼眶紅紅的妹妹。

“塵君！”

“怎，怎么了……”

陳塵臉有些紅，畢竟七宮涼子從來都沒有用這么可憐兮兮的樣子飛撲到他的懷里。

“沒什么，我只是覺得能幫上塵君，真是太好了……”

似乎不想讓其他人看見自己這一副失態的模樣，七宮涼子摟著他的腰的手收的更緊了，像只樹袋熊賴在陳塵身上，隱隱的發出啜泣聲。

“但是好害怕，老師真的好可怕……”

陳塵愣住了，雖然之后這種癥狀好了許多，存在感稀薄的連他都忽略的一點，七宮涼子其實對類似的中年男性有很強的心理陰影。

但她還是毫不猶豫的就沖上去了。

“謝謝你，涼子，現在沒事了，以后不會讓你一個人去面對這種事情了，我會保護你的。”

陳塵用手輕輕摩挲著這個情緒崩潰的女孩的腦袋，柔聲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