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練星白就起來了，徒弟童守馬上也醒了。練星白從半掩著的窗戶望出去，正好看見拒寒坐在臺階上的纖瘦背影，她一動不動，不知道是醒著還是睡著了。大概是感覺到了來自背后的視線，她微微地挪動了一下身體。

經過這兩天，她看起來更加消瘦了，背脊骨尖得透過衣服都能看得到，卻不知怎么地透著一股堅毅……

他注視著她的背影，不由自主地燃起一陣心疼，仿佛一個父親對自己女兒的心情。

他暗自揣度了半晌，終于嘆了一口氣，離開窗前，坐到了桌子旁，對一旁的童守說：“你覺得為師應不應該收她為徒？”

童守知道師父說的是拒寒，既然師父問出來，想必是準備要收她為徒。既然如此，他為什么不順著師父的心意，圖個皆大歡喜呢？

“經過這幾天，徒兒覺得這個小姑娘堅韌異于常人。為了拜師這么辛苦也絲毫不退卻，實在精神可嘉，想必可以克服修仙之路上的困苦。而且在徒兒看來，她的骨骼頗有仙質，應該是一個修仙的好材料。”

練星白沒有說話，只是端起茶杯細細地抿了一口茶。

“師父，您之前不是跟我提過，門內剛下了通告，要實行新策，收徒不像往年那么嚴格，收了一個徒弟，三年之內都不能再收。

今年是想收多少收多少，沒有限制，全部進入廣寧門學習，通過了考驗就可以成為正式弟子。我覺得這個小丫頭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剛好這個時候來拜師，也不能不說是她的機緣呀！”

“什么話？想收多少收多少，你以為是做什么？菜市場買菜么？蘿卜白菜都往框子里裝，收徒可不是兒戲。”

“是，對不起，師父，是我說錯了。”

童守嘴上忙不迭地道歉，一邊又偷偷在背后，學著師父那一臉嚴肅的表情，重復著他那句口頭禪——“……不是兒戲”。

“你又在嘀咕什么？太久沒收拾你皮癢了是吧。”

“沒什么，沒什么。”童守想著師父要是同意收拒寒為徒多好，以后挨罵也能有個伴呀，哈哈。

突然，門口變得非常吵鬧。

“讓你留在這兒一晚上，我已經仁至義盡了，你看你這樣子，別嚇著我的客人，趕快走。”

“掌柜的，拜托行行好，不要趕我走嘛。”

“不要廢話了，阿大阿二，把她丟出去。”

緊接著，外面就傳來殺豬一樣的嚎叫聲。

童守從窗戶看出去，發現拒寒猶如要被拉出去宰割的牛羊，正被兩個身強力壯的伙計一人架著一個胳膊要往客棧外面扔呢。

因為兩個大漢太高大了，瘦小的拒寒腿都碰不到地。她還不放棄，兩條腿像劃水一樣在半空中拼命地掙扎，讓這本應該有些凄慘的畫面多了幾分喜感。

“師父，他們要把那丫頭扔出去了。”

其實，練星白聽了童守說的話，覺得不無道理，思索片刻之后，心里已經有了決定。于是，他不緊不慢地放下了茶杯，對童守說：“叫她進來吧。”

“是，師父。”他應著，知道師父已經決定收這個小姑娘為徒了。他的表情不受控制地舒展開來，他不知道自己臉上燦爛的笑容是不是過于直白地暴露了內心的心情。

“夏姑娘，師父叫你進來。”

一聽到這句話，門口的幾人都停止了動作。拒寒臉上的表情更像被皇帝大赦的囚犯一樣，笑逐顏開。

趁掌柜和伙計還在發呆的時候，掙脫開來，一陣煙似的溜進了門，留下掌柜和小二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拒寒一進門就看見練星白不怒自威地坐在桌前，她馬上收斂了表情和動作，顯得乖巧而恭敬。

“呃……呃……練道長。”

“你還想要我收你為徒么？”

“當然！”拒寒沒有一秒的猶豫。

“好，我問你，你為什么想要拜我為師？”

“我覺得您法力高強，心里十分敬佩，所以想要拜您為師。”拒寒希望道長不會認為自己在拍馬屁。

練星白對她的話不置可否，又問道：“那你為何要修仙？”

“我爹娘慘死在妖怪手中，可是我什么都不能為他們做，我覺得自己太沒有用了。如果我潛心修煉，他日一定能像您一樣厲害，那時候我就能保護我珍視之人了。”

拒寒說完，就拿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盯著練星白。

“是么……你可以憑借你的初心來鞭笞自己精進，讓你略有小成。可是你若想要得修成正果，就不能被自己的私人情感所牽絆，那樣你只會裹足不前。

作為一個修道之人，只有登高望遠，心懷天下，視眾生皆平等，不為物喜，不為己悲，才能登上廟堂之境……你懂嗎？”

練星白說了一大段讓拒寒聽得云里霧里的話。我就是簡簡單單想要保護自己所愛的人呀！

拒寒還想再細細品味練星白說的每一句話，卻看到練星白身后，童守正對著她擠眉弄眼，奇怪的模樣讓人忍俊不禁。

不對，她這才想起練星白還在等她回復呢，便不管三七二十一，表現出一副心領神會的模樣，“是，我懂了，我一定謹記您的話”。

練星白知道，要拒寒一時之間完全領悟他的話是不可能的，只能讓時間和閱歷來教給她一切，于是略顯無奈地說道：“好吧，拜師吧。”

拒寒聽到她翹首期盼的一句話，激動得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幸好童守在一旁提醒：“師妹，還不快給師父磕三個響頭。”

她連忙跪下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最后甜得可以滴出蜜似的叫了一聲師父，還不忘甜甜地叫了聲師兄。

“好吧，起來吧，你估計也餓了。”

練星白說著，就叫小二上了好幾盤菜，雖不是什么珍饈盛宴，在饑腸轆轆的拒寒看來，卻是人間美味。

她盯著那些食物的眼神就像是一只饑餓的猛獸，兩眼直放光。

練星白和童守也坐下來稍微吃了一點，但是馬上就說吃飽了，其他的都留給拒寒吃，還讓她慢點吃，別噎著。拒寒此刻覺得自己無比幸福：有吃的，有師父，有師兄，真好！她向來都是這樣容易滿足。

練星白二人終于看見拒寒吃完了最后一道菜，還把盤子給舔了一遍。她摸摸肚皮，肚皮已經像西瓜一樣鼓起來了。

她吃飽了之后，好像覺得困了，連打了七八個哈欠，

“師父，我困了，我先去睡一覺了。”說著，也不理會兩人的眼光，就著臟兮兮的衣服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起來。

練星白看著她的睡相，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眼睛里好像帶著寵溺，又稍縱即逝。

童守還沒見過師父這樣呢，師父向來不茍言笑。這個小姑娘果然不一般呀！

拒寒沒有想到自己一覺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她真的是太累了。師父和師兄怎么也沒有叫她起床。

等她清醒了，發現師父和師兄都不在，于是她推開門走到院子里，發現師兄從隔壁的房間出來了，她馬上迎上去。

“師兄，我們今天到哪里去斬妖除魔呀。”她看起精力旺盛，應該是滿血復活了。

“還不急……在此之前……你是不是該洗個澡了？”在拒寒湊近他的時候，他被那股酸爽的味道熏得立刻捏起了鼻子。

拒寒這才猛然想起自己已經好幾天沒洗澡了，在夏末初秋還沒有完全涼快的氣溫的蒸騰里，身上散發出了濃濃的酸臭味，猛地一聞，險些把自己給熏暈。

她連忙叫小二打了幾桶熱水，躲進房間里洗澡去了。

她坐在澡盆里，一邊理順自己臟得結成了團的頭發，里面藏著各種污垢，包括泥土塊和菜渣。

一邊從心底升起一股淡淡的憂傷：我這邋遢的印象一定會深深地刻在師父和師兄的腦海里，他們永遠都忘不了，永遠都會嫌棄我的，嗚嗚嗚……

她好不容易把身上都洗干凈了，洗出了一大盆泥水一樣的混湯。

她把包袱打開，從里面拿出了一件素色淺藍邊的衣服，這是娘親親手給她做的，是她最喜歡的一件。她把衣服一抖開，竟然從里面掉出來一塊玉佩。

她拿起來仔細地看了看，玉佩色澤翠綠，晶瑩剔透。拒寒似乎在里面看見了山光水色，層巒疊嶂，宛若仙境一般，差點把她看癡了。

這不是娘親總是隨身攜帶的那塊玉佩，什么時候跑進了自己的衣服里？她又想起了娘親，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涌，可是她很快就把思緒收了回來。

既然是娘親的遺物，留著做個念想也好。于是，她把玉佩套在了脖子上，迅速穿好衣服，拿好包裹，推門出去了，師父和師兄還等著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