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艾兒終于抬起頭來。
“你怎么哭了？”
看到白旦涕淚橫流的臉，艾兒無力地笑了笑，神色慘然。
“我還沒哭呢，你倒是哭了。快擦一擦，真難看。”
白旦抹了一把眼淚，說：“好。”
艾兒沒有繼續(xù)看白旦，自己抱著膝蓋，盯著地面，沉默了一會兒。整個人軟綿綿的，沒有一點精神。
“你有紙和筆嗎？”艾兒問。
“有。你要做什么？”白旦這時早已回到了家中，于是順手取來紙筆。
艾兒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快速鼓起腮幫，把氣吐了出來，讓自己提了提神。
“幫我記下來——
“抬頭寫：心得筆記。然后提行。接下來寫：不要老是埋頭做自己的事，多關(guān)心周圍的人。”
白旦聞言一愣，然后趕緊刷刷刷地寫下來。
在這種時候，艾兒還想著做心得筆記。忽然間，白旦又有點想哭。
艾兒繼續(xù)念道：
“提行。想讓別人做的事，和別人想做的事，往往不一樣。
“有的人很在意自己的身份地位和角色，要么照顧他們的想法，要么端正他們的想法，要么就扼殺掉。
“提行。繼續(xù)寫：某些小事中可能藏有極其重要情報，不要放過小事。”
艾兒把臉壓在雙臂上，帶著憂郁的神情，想了一會兒，然后說：
“不，這里這樣記：情報，情報異常重要。”
“前一句要劃掉么？”白旦問。
艾兒又想了一下。
“不，不用，留著。
“再提行。寫：必須搞清楚每個人的需求和利益取舍，才能知道他們會做出什么事。”
“還有，”艾兒稍稍停頓了一下，“嗯……提行，寫：不要長時間不回應(yīng)別人的感情，要么明確答應(yīng)，要么……早早拒絕。”
白旦筆下一滯，但還是寫了下來。
一邊寫，白旦一邊偷眼瞄著艾兒的表情。
“寫完了么？給我看看。”
白旦把寫好的紙遞到光門跟前。
艾兒了無生趣地看了一會兒。
然后她嘴角勉強抽動了一下，擠出半個笑容來。
“呵。現(xiàn)在做這些，又有什么用呢？燒了它吧。”
“我們可以打回去！”
艾兒看了白旦一眼，搖了搖頭。
“沒有魔力，沒有部下，拿什么打？……”
“總會有辦法的！”白旦偷偷地把那一頁筆記折了起來，藏到鍵盤下面。“我這里還有很多地球科技可以給你！我們可以繼續(xù)改進‘黑針’！研究快速激發(fā)甚至連發(fā)，以及各種不同的大小和射程。我們可以造出槍械和大炮，還有飛機和坦克！不……坦克不合適……作戰(zhàn)裝甲！法師作戰(zhàn)裝甲！……”
艾兒不再看白旦，再次把頭擱在手臂上，坐在樹下，盯著地面，一言不發(fā)。
太陽漸漸向西邊滑去，天色逐漸暗了。
寂靜的山林中，漸漸有輕輕的叮咚聲響起。
是音樂聲。仿佛山泉水滴落，仿佛湖水微微蕩漾。
隨后，仿佛風(fēng)吹過泉旁的林木，樹葉歡舞，隨后緩緩飄落。
艾兒抬起頭，看見白旦身旁的方形熒幕亮著，上面有一些圖案和文字，有幾個字稍大一些，艾兒默讀了一下：
《水邊的阿狄麗娜》。
白旦沒有說話，帶著鼓勵的眼神看著艾兒。
音樂還在繼續(xù)，音量漸大，仿佛水邊的仙子現(xiàn)身，優(yōu)雅而從容，舒緩而治愈。
艾兒默默地聽著。
鋼琴曲不長，短短幾分鐘，就漸漸淡去了。
黃昏的山林再次回歸寂靜，偶爾冒出一聲鳥鳴。
“再來一首。”
“啊？”白旦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我讓你再來一首！”艾兒賭氣似地說。
“好的！馬上！”白旦趕緊答應(yīng)到。
肥宅再次在電腦面前忙活起來。
“哪首好呢……《秋日私語》應(yīng)該足夠舒緩……”
透入林間的昏光中，輕柔的鋼琴聲再次響了起來。
仿佛林間漫步，仿佛兩雙腳，交替踩在金黃的落葉上，仿佛小聲地訴說。
艾兒眉間的憂愁漸漸松動起來，不再那么凝，那么苦。
光門的另一邊，白旦手忙腳亂地翻找著。
“《春》？不，不行，這首太歡快了……《夢中的婚禮》倒是勉強可以來一遍……”
《海邊的星空》……
《思鄉(xiāng)曲》……
鋼琴曲一首接一首地播放著，仿佛浸濕腳丫的溪水，溫柔地沖刷著艾兒，洗刷著艾兒的心靈，讓愁緒不再凝結(jié)成黑色的小塊，而是在音樂聲中逐漸溶解，逐漸淡化。
憂愁還在，只不過化作了柔和的清流，無害的水霧，仿佛縈繞不去，又仿佛一碰即散。
天色徹底暗下去了。
音樂的陪伴是那么溫柔，那么和藹。黑暗中，艾兒抬起手臂，在自己眼角擦拭了一下。
“謝謝。”
白旦似乎隱約聽到這么一句，又似乎沒有。肥宅覺得應(yīng)該是自己聽錯了。
又過了一會兒。
“關(guān)掉吧。”艾兒說。
這次白旦沒有聽錯。
于是，在這山林間，星輝與月光下，漸暖的夜里，只剩下陣陣蟲鳴聲。
“你看那邊。”艾兒說。
今夜，斐瑞大陸的三個月亮中，穆莎和穆娜都沒有出現(xiàn)，只有中等大小的穆塔懸在天空，散發(fā)著微弱的淡黃色月光，剛好夠白旦看清艾兒和她所指的方向。
那里有一株類似風(fēng)鈴草的植物，一根花莖上，吊著一串鈴鐺一般的花朵。
“我小時候，溜出導(dǎo)師的魔法塔，到森林里玩，就很喜歡這些東西。”
艾兒抬起手掌，說：“你看著——”
一絲絲極為微弱的魔力，從艾兒的手心中慢慢滲出，像一縷幽香，慢慢向那株風(fēng)鈴草飄去。
感受到魔力的滋養(yǎng)，風(fēng)鈴草像是從小憩中蘇醒過來，慢慢抬起花莖，將花朵前端舒展開來。
花房仍然包裹著，卻似乎散發(fā)出陣陣幽光，像是一個個飽滿的小燈籠。
小燈籠越來越亮，那微弱的幽光，仿佛在花房內(nèi)凝集，然后——
一滴晶瑩透亮的花蜜，從花房中滴落，砸在葉子上，然后滑入了土中。
那一個花房迅速黯淡了下去。但其他的花房也都接連閃耀起來，滴下花蜜。
一只紫色的蛾子飛了過來，停在草叢中，把細(xì)嘴伸直，品嘗著葉片上殘留的花蜜。
然后是第二只蛾子，第三只……
然后是一只兔子，撥開草叢，露出半截身子來。兔子沒去管那株滴魔風(fēng)鈴草，而是聞了聞空中彌漫的魔力，鼻子一抖一抖的。
然后它看向艾兒。
“那個兔子……身上怎么有刺！”白旦驚呼出聲。
“刺兔。很常見的小動物，它身上的刺是用土系魔力凝結(jié)出的巖刺，只能勉強對付一些較低級的捕食者，農(nóng)夫們捉到以后，交給能夠驅(qū)魔的人，去掉巖刺，就能得到下面的柔嫩毛皮。”艾兒講解到。
“你要……吃它么？”白旦問。
艾兒笑了笑，沒有回答。
不多時，又一片草叢動了動，一只小鹿，從雜草中探出頭來。
它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艾兒，又看了看艾兒手中逸散的魔力，黑溜溜的眼珠子反射著月光。
過了好一會兒，它似乎相信艾兒對它沒有威脅，從草叢中走了出來，來到更近兩步的地方，開始用兩顆細(xì)小的獠牙梳理自己的毛發(fā)。
越來越多的小動物從黑暗中現(xiàn)身，向著這個微弱的魔力源聚攏過來。有銀白色的松鼠，有六條腿的蜥蜴，還有一頭四只眼睛的小貓。
動物們遠(yuǎn)遠(yuǎn)地圍繞著艾兒，享受著她魔力的滋養(yǎng)，看起來十分愜意。
艾兒和白旦，也在這些動物的陪伴下，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