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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蒹葭》

  • 重生之奴隸崛起
  • 呆萌的黃瓜
  • 3164字
  • 2018-06-23 15:18:42

晴空萬里,午后的陽光更顯毒辣地透過淡薄的云層,照射在青白的巖石,反射出奪目的光芒,耀得人眼睛發(fā)花。

蒸騰的地氣上涌,熱浪陣陣。

沈執(zhí)事揩了把額頭滲出的豆大汗珠,甩將出去,落在灼熱的石面,水跡立消。

得勢的歡愉并不能減少炎熱帶來的煩悶,正當(dāng)他扭頭想要再次詢問菱何時帶來之際,雙眼驀地一亮,止住話語。

在數(shù)名武士以及監(jiān)工的跟隨監(jiān)視下,菱腳踏草鞋,輕盈的從遠(yuǎn)處步了過來。

拋卻以前丟失的記憶,這是秦蕭第一次看到對方。

她年約二八,正值碧玉年華,微微泛黑的皮膚難掩她娟秀姣好的面容,反而更透露出一種別樣的青春健康氣息。

她身著粗陋的短衣短裙,滿頭烏發(fā)簡單的編成兩條辮子,隨著她的步伐輕輕甩動,處處洋溢著采石場該有的質(zhì)樸,卻又盡顯少女固有的明艷活潑。

所有人循著目光注視著她,臉上泛出無言的愛慕,眼中更多的卻是無奈的悲傷。

她真的很美。

她的美雖然不是那種出塵脫俗的天資絕色,卻也是至真至純的明亮動人。

秦蕭卻暗地幽幽一嘆。

這一嘆,有為菱,更為所有奴隸。

菱的命運無疑是可悲可嘆的,而對于一眾奴隸,他們的命運同樣讓人難免哀嘆,因為哪怕幾無思想的奴隸,他們終究不是工具,他們也有著與常人別無二致的審美,以及對美的追求,他們亦有著與常人同樣的情緒,然而卻沒有任何表達(dá)的余地。

他們的所有思想最終不過是個天大的笑話。

如果菱只是一個丑陋不堪的女子,她或許反而會因此無憂無慮,她的明艷,對她究竟是幸,又或不幸?

而如果所有奴隸真的毫無思想,他們只知吃喝、干活,然后等待生死,眼中再無美丑,心中再無愛憎,這樣,對他們是否又更公平一些?

秦蕭一時想不出更好的答案。

“阿爹!”

菱來到近前,沒有任何遲疑的“撲通”拜倒在亂石嶙峋的滾燙地面,渾若不覺的叩首道:“女兒前來拜別阿爹!”

弈沒有說錯,她的聲音清脆悅耳,有如鳳鳴。

當(dāng)然,秦蕭沒有聽過鳳鳴,但就他聽來,菱的聲音,比那深山的百靈鳥卻是不遑多讓。

而在此以前,菱也是卞心頭的鳳凰,心頭的百靈鳥,只要聽到她的聲音,他就能露出老懷寬慰的微笑,她是他在采石場唯一的寄托。

可自此之后,他的百靈鳥就要離他遠(yuǎn)去,于是,卞呆呆的望著她,喏著嘴角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卻不知該從何說起的只是喉內(nèi)發(fā)出“嗬嗬”的動靜。

片刻,他終是無聲地伸出干黑枯瘦而布滿老繭的手掌,憐惜的輕撫上菱的頭頂。

他失神的雙眼溢出渾濁的淚花,順頰嘀嗒而落,所有情緒最終化為無力的噗通一跪,以額相抵,抱頭垂淚。

菱的面頰深深地藏在卞的臂彎,無人能看到她此刻是何心情。

直至過了小會,她深吸一口長氣,將父親推開少許,臉上綻出燦爛的笑容,聲音柔細(xì)的寬慰道:“女兒是去都城哩!阿爹該為女兒高興才對。”

卞垂著個頭一動不動,形同槁木。

菱那水靈靈的眼睛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哀傷,放開父親,笑靨依舊的向眾人一拜,懇請道:“諸位叔伯兄長,今后菱不能再在身旁侍奉阿爹,還請諸位叔伯兄長能對阿爹多加看顧,菱在此先行拜謝。”

她就是個大人,她真的不像十六歲!

眾人的無言相對中,秦蕭不忍卒視的微微撇過頭去,耳中傳來菱的溫言細(xì)語:“阿爹!女兒去了,阿爹多保重身體!”

秦蕭強迫自己轉(zhuǎn)過頭去,他要用雙眼告訴自己,奴隸,同樣有著人性的偉大以及光輝。

菱站了起來,就似要將父親的模樣牢記腦海般再深看一眼,然后沖眾人嫣然一笑,轉(zhuǎn)身毅然決然的踢踏著草鞋,朝遠(yuǎn)處邁去。

她的腳步還是那般輕盈,沒有半分沉重,仿若一個不諳世事的孩童正走向曾經(jīng)憧憬的美好世界。

她甚至哼起輕快的不知名小調(diào)。

她旁若無人的灑意走著,那隨著步伐微微擺動的瘦小而稚嫩的臂膀,透露出無限的落落大方。

她真的是一個奴隸嗎?她似乎活得比任何人都要高尚!

這一剎那,秦蕭忽然明白,無論任何時空,任何世界,誰都可以奴役他人的身軀,卻永遠(yuǎn)無法真正奴役旁人的思想。

“呸!”

對她的完全無視,沈執(zhí)事顏面盡失卻無可奈何的呸了一聲,揮手招呼其余武士大步跟上。

情緒是種奇怪的東西,它或許不能言傳,但絕對可以意會,菱的所有歡愉,眾人卻能從中體會到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深深悲傷。

她的巧笑嫣然,故作歡喜,不過是一種無謂的掩飾。

而情緒的漫延,讓所有人不由自主的默然輕移步伐,直至采石場的邊崖。

菱走過熟悉的小道,踏上河中的石墩。

在她的更遠(yuǎn)處,是那隨風(fēng)輕擺,搖曳多姿的成片蘆葦,那飽滿的白穗迎風(fēng)微裊,質(zhì)樸無華,而她,則像是那對岸含苞待放的鮮花。

菱姿態(tài)輕柔地跳過河中一階階石墩,就像是平日有暇時的嬉耍。

所有人默默無言,所有人又心如鉛墜。

一種無從述說的壓抑堵在眾人胸口,卻不知該如何釋放,就這樣越積越沉,而最終的爆發(fā),也就這樣出乎意料,卻又順理成章的突然到來。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當(dāng)這聲突然響起的《蒹葭》之詞傳入耳內(nèi),秦蕭詫異的猛然扭頭看了過去,卻發(fā)現(xiàn)并非是弈,不由讓他又是一呆。

然后第二個,第三個……

這個時空之人似乎有著天生的音樂天賦,他們賦予了這首詩歌優(yōu)美而悲傷的曲調(diào),令人聞之深感于心。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當(dāng)?shù)诙槌懼畷r,更多的人加入其中,混合成悠揚而渾厚的歌聲,飄蕩山野,傳遍四方。

菱聽到了歌聲,停在了水中央。

她立在水中的石墩,回首望來,攏指將被汗水粘在額前的幾縷發(fā)絲捋至耳際,然后她似乎笑了,笑得明艷奪目。

然后她轉(zhuǎn)過身子,伴隨著歌聲再次朝身前的石墩輕盈地跳去,有若隨歌起舞。

所有奴隸就似得到莫大鼓勵一般,當(dāng)?shù)谌卧夙懀麄€曠野飄蕩的盡是《蒹葭》之音。

沈執(zhí)事的手指示威般地探上劍柄,立在遠(yuǎn)處,轉(zhuǎn)身看了過來。

而當(dāng)歌聲響起之時,所有監(jiān)工盡皆被這突發(fā)的一幕弄得怔了一怔,甚至有點不知所措,最后無需姚監(jiān)理下令,他們立刻高高揚起手中的鞭子,口中喝罵著狠狠地抽了下去。

伴隨著歌聲,每一聲鞭響都在某些奴隸陡然的身軀發(fā)顫中落下一道道紅腫的痕跡。

然而又無人退避,他們只是忍著鉆心的痛處,一遍又一遍的反復(fù)歌唱。

監(jiān)工慌了起來。

這是他們從未碰到過的狀況。

奴隸,從來都是逆來順受不知情緒為何物的奴隸,當(dāng)某一刻得到宣泄,竟似乎比任何人都來得更為猛烈!

他們也曾遇到過某個奴隸的發(fā)瘋般爆發(fā),但那并不可怕,只是當(dāng)這種現(xiàn)象陡然轉(zhuǎn)變成群體性事件,不料竟恐怖如斯!

應(yīng)對失措的監(jiān)工只能將手中鞭子不斷的狠狠甩了出去,試圖將對方驅(qū)散。

然而這一切似乎都是徒勞。

不停的喝罵抽打中,監(jiān)工來到了秦蕭身側(cè),高高揚起皮鞭,看到是他后神色不由一頓,滿臉悻然地輕輕放下,往另一側(cè)繞去。

哪怕他是奴隸,他也是能從死亡深淵將人拉回的奴隸,這不能不讓人感到莫名的心悸,甚或畏懼。

一眾監(jiān)工最終未能將奴隸趕散。

而這樣的一次情緒宣泄也以菱的身影最終消失在大道轉(zhuǎn)角處宣告終結(jié)。

眾人停下歌唱,默默的呆望著那處過了片刻,再默默地折返身子,木訥的朝采石場踏去,開始投入那日復(fù)一日,直至生命盡頭才能得以停歇的勞作。

看似轟轟烈烈的一幕就此悄無聲息的歸于平靜,就如從未發(fā)生過一般。

他們只是奴隸,一群幾無思想的奴隸,當(dāng)情緒最終得到釋放,他們又是任人驅(qū)使的工具。

姚監(jiān)理事后并未查問此詩歌究竟由何人傳出。

所有的一切宛如春夢一場,隨風(fēng)飄逝,了無痕跡。

這種結(jié)果,也讓秦蕭不由松了一口大氣。

辛勞的一日結(jié)束于日暮西山之時。

當(dāng)他拖著疲憊的傷病之軀奮力踏回石洞,他沒有等來弈的肉粥,也沒有等來弈的野果,他只看到弈默默的坐在洞口邊緣,呆望著遠(yuǎn)處暮色下的大道盡頭。

那是通往都城的路,那是菱今日走過的路,那更是弈曾經(jīng)深為夢想的路。

而既然是夢想,就算只是一句戲言,似乎也會因此變得很難實現(xiàn),哪怕僅僅是一頓微不足道的野果!

以此而論,對弈來說,他的夢想或許更是遙不可及,再或說是已經(jīng)破滅。

因為菱已經(jīng)走了,他們再無許多的孩子。

秦蕭想起中午的一幕,不由微微嘆了口氣,目光復(fù)雜的看著他輕聲喚道:“弈!”

對他的呼喚,弈沒有回頭,依舊還是那樣一動不動,呆望遠(yuǎn)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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