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工，回來啦？”牛大力從地里回來看見坐在電腦前架著眼鏡盯著屏幕看圖的老張問道。

老張一邊調整著測量出來的CAD彩圖，一邊說：“嗯，下地去啦？”

“啊，去地里轉了一圈，草長得太快了，拔不過來。”

“著啥急啊？慢慢拔唄。領導們都去哪兒了？”

“李總好像回市里辦買房貸款去啦，彭吉天天跟著馬總不怎么在這兒呆著，勇哥今天被崔總抓了壯丁出差說是找咱們的藥材銷路去了。”

“咱們有東西賣嗎？”

“不是有點兒紅花嗎？他們說任總給的價格低，要去市場上問問。”

“呵呵，要見到點兒回頭錢了。”

“土地測量的面積怎么樣啊？出入大不？”

“差了有百分之十，二百來畝吧。這回就看鎮里怎么說吧。”

牛大力看見桌子上放著一份單頁的測量報告，順手抄起來看著說：“報告這么簡單啊？連個公章都沒有。”

“呵呵，等著馬總的錢兒呢唄。”

牛大力無奈地笑了笑說：“哪哪兒都是錢啊！”

“牛兒啊，最近沒回去找你的小對象啊？”

“沒回去，省錢。”

“哈哈，這個不能省！”

“嗯，領導們老是忙，總得有人在這邊照應著不是。”

牛大力說著話，心里卻嘀咕著自己到底是為了什么不愿意常回市里陪陪夏西，是來自骨子里的自卑還是囊中羞澀的窘迫？

他倆閑聊的時候，彭吉呼兒喊叫地進了辦公室：“老張，測量報告和測繪圖呢？”

老張把眼鏡放正，一臉嚴肅地說：“哈，彭總兒來啦。這不，剛校正好。”

“快拿給我，馬總等著去鎮里呢。”

老張把測繪圖拷進優盤，連帶著測繪圖和報告交給彭吉。彭吉看見測繪報告，大聲問道：“啥玩意兒啊？這報告連個公章都沒有！”

“這個你得問測繪公司了，人家不給蓋。”

“擦，早點兒說啊。”彭吉說著話走出辦公室，上了奔馳車的駕駛座。司機小王下車到辦公室歇腳問：“彭哥發得什么火兒啊？自己要開車去縣里找誰算賬。”

老張鄙夷地說：“哼，誰知道哩。”

彭吉著急忙荒地要去縣里找測繪隊蓋章，坐在后座的馬云騰說：“直接去鎮里吧。”

彭吉還想說什么，胡麗麗趕忙圓場說：“白鎮需要的是實際的土地面積，不差這一個章。”

到了鎮政府，馬云騰拿著測量結果找到了白鎮。白鎮的電腦里沒有安裝查看CAD圖的軟件，馬云騰讓彭吉去基地把老張接過來。彭吉上了車，掉頭就要走，胡麗麗坐在車上問：“咋了啊？”

“擦，老張弄得圖看不了。啥事兒也辦不好！”

“你可長點兒心吧，一上車就要找測繪隊算賬。馬總沒給人家結賬，誰給你蓋章啊。”

“嘿，你不早點兒說。”

“人家給了你好幾個眼神兒，”胡麗麗說著倆人相視一笑，開車飛奔而去。

老張解釋了半天說下載不了正版的CAD軟件看不了電子版測繪圖，幾個人只好看著大圖和測繪報告說話。

馬云騰不客氣地說：“白鎮，你看，光是大老虎溝村的山地就虛報了183畝地，我們相當于多支出了小二十萬的地租。”

“這個陳建金，土地確權工作咋做的？馬總，你放心，多退少補，咱不能讓投資者寒心。”

“您看這錢啥時候能退回來？”

“今年的地租都發下去了，這么著吧，明年開春的地租，多退少補，咱們給找補回來。”

“有白鎮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還有就是咱們還有幾十萬的財政補助，白鎮還得給盡快落實一下。”

白鎮長把眼珠子藏在肚子里咕嚕咕嚕轉了好幾圈，擺出委婉地口氣說：“發放補助有政策，按政策來吧。馬總耐心等等吧。”

馬云騰知道這趟就是給白鎮打個照面，具體怎么落實還需要上面的人打個招呼。白鎮看不慣馬云騰高人一等的姿態，馬云騰也反感白鎮仗勢欺人的嘴臉。倆人面上和氣逢迎，心里早就盤算著怎么將對方一軍。彭吉幾個人坐在一旁等候，早就被倆人劍拔弩張的緊張氛圍感染得面紅耳赤，像做了壞事兒的孩子正等著老師和家長商量出來一個合理的處罰方案似的。

司機小王坐在辦公室不停地抽煙，牛大力被煙味嗆得難受，問：“王老弟，你這煙癮夠大的啊？”

小王干瘦的臉龐上掛著一雙大大的黑眼圈，干啞地說：“不開車了趕緊抽兩顆，困得不行了。昨天接馬總等到一點多，今天一早又從市里來你們這兒。”

“干啥呢？喝酒喝到那么晚啊？”

“嘿，領導還能干啥，天天酒場和戰場一樣折騰唄。”

“我還以為司機的工作舒服點兒呢？”

“湊合干吧。以前在老家干活兒誰瞧得起咱啊。這不自打給馬總開上車，開車回趟老家，把大奔往門口一停，誰見了咱說話都客客氣氣的。”

“哈哈哈，是嗎？”

“你以為呢？都是一幫見錢眼開的勢利眼兒。”

“也不全是吧。”

“反正我周圍都是一幫這樣的人。你窮的時候，沒人拿正眼兒看你；你有點兒錢了，又是請客吃飯又是哥啊弟啊叫得可親哩。”

牛大力聽著小王說著自己的切身感受，心里一陣酸楚，好像自己站在一座金錢海洋之中的孤島上，連四周的草木都沒了生存下去的勇氣。

馬云騰一行離開了白鎮的辦公室。白鎮抓起電話說：“老陳啊，過兩天大喇叭廣播廣播，咱們這個土地租金根據實際面積多退少補，提前打個預防針。”

陳建金電話里還要問什么，白鎮說：“回頭來辦公室再說。”

白胖子掛了陳建金的電話又打給了甄縣長：“甄縣，我是老白啊。馬云騰又來尋思那點兒補助款了，他的投資根本沒那么大，簡直就是空手套白狼啊，把咱們當猴兒耍啊？”

甄縣長慍怒地說：“注意說話方式啊。知道了，忙著吧。”

小王開車走了，又剩下老張和牛大力在空蕩蕩的辦公室里大眼瞪小眼。老張還在為彭吉的語氣憤憤不平：“哎，這破公司，沒前途。”

牛大力跟著老張也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難道這社會窮得只剩下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