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吃早飯的時候，彭吉不忘向牛大力一頓吹噓：“癩皮狗這下老實了，挨頓打毛脾氣也沒了。”

牛大力埋頭吃飯，也不搭理他。何勇說：“你小子下手忒黑，沒輕沒重的。”

“擦，哥怕誰啊！黑燈瞎火的哪個看見我動手啦。”

賀作新陪著笑了一通，臉上很快沒有了喜色。李建設安排他到地里監督工人除草，在城里的空調辦公室住習慣了的人啊，不知道是不習慣還是心里落差太大，半天之后，賀作新說自己土壤過敏請假了，沒多久他就跟馬云騰提出了辭職。這個風風火火的小青年過了把打架的癮竟然迅速地回到了城市去尋找自己的立足之地。

癩皮狗像消失了一樣，消停了好長時間。有一回牛大力碰見了他，鼻子、臉龐上還有擦傷的結痂，牛大力不好意思地和他點頭打了個招呼，癩皮狗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嘴里念叨著：“沒一個好東西。”后來，癩皮狗被借給他錢的什么賭局上認識的三舅拽上汽車消失了好幾天，再回來的時候，整個人越發地消瘦了。他那壯碩的啞巴媳婦兒三天兩頭和他不是吵架就是打架，癩皮狗這個人看起來都有點兒搖搖欲墜了。年底，實在沒錢可花的癩皮狗偷了楊老三家幾百塊錢，被人家看見了，派出所把他抓了起來，還沒審訊，癩皮狗吧啦吧啦交代了一堆問題。村里人都說，看來這幾年他的年夜飯算是有著落了。他那啞巴媳婦兒和扯閑話的人又是一頓粗話対飚，大致的意思是他的老公萬般不好只能她自己或者公安局來收拾才行，旁的人有什么資格嘲笑別人，先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凈再說吧。

牛大力因為打架的事情對這幫同事的好感降到了冰點，他每天匆匆地把辦公室的工作做完，要么下地，要么遛到山里轉悠。

這一天，他沿著被雨水沖過后坑坑洼洼的進山小路溜達，山坡上的油菜花地里長滿了草，四周的山都被濃濃郁郁的綠色包裹著，春天的綠色是那么得充滿希望，到了夏天，這綠色竟然透著一股子陰郁。他越往山谷深處走，越覺得四周像是潛伏著無數的生靈窺視著自己。有一回，他騎摩托車進山的時候軋到了一條灰褐色的小烏梢蛇，等他返回來的時候卻怎么也找不到那條小蛇的尸體，興許那是一條可以起死回生的神靈吧。牛大力慢慢悠悠地晃著，路邊的小花和昆蟲還是很值得玩味的，它們就像陪伴在牛大力身邊的精靈，驅走了那些可怕的野獸鬼怪。

“嘿，干啥去啊？”牛大力被草叢里冒出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原來是先前見過的那位放羊的大叔。大叔哈哈地樂著，說：“嘮會兒啊！”

牛大力仔細看了一眼黑黝黝的大叔似乎沒那么大歲數，就說：“大哥，你這嚇我一跳。鉆草叢里干啥啊？也不怕有長蟲。”

“羊往哪兒走，我就往哪兒鉆，”黑黝黝的大叔樂樂呵呵地說：“長蟲見了我得繞著走。”

“不是吧？”

“長蟲這東西有靈性，要是碰見猛人了，它也害怕。”

“我老怕長蟲了，看見了都渾身起雞皮疙瘩。”

“嘿，你往前面走，玉米地里有兩根，我給掐死綁到桿子上了。”

“啊？真的嗎？”

“騙你是小狗。那天我放羊哩，一條手腕粗的大長蟲游到我腳下了。嘿，到了我面前還想跑，我一把把它抓了起來，正準備掐死，聽見身后滋遛滋遛又來了一根。這一根細一點兒，搞不好是兩口子，我騰出來一只手，翻身拤住了那條長蟲的七寸。左手那根壯的趁機纏住了我的胳膊，我就把兩根長蟲的頭使勁兒掐住，找了拿根鐵絲往柱子上一拴，誰也跑不了啦。哈哈哈，你去看吧，好幾天了，這會兒倆長蟲都該曬成干兒了。”

牛大力聽得毛骨悚然，大叔卻神色淡然地侃侃而談。

“你太厲害了，怪不得長蟲都繞著你走。”

“這沒啥，都是小蛇，真見了大的，我也得怕。”

“這山里有大蛇嗎？”

“咋沒有啊！前兩年村里有個老婆兒去山里撿蘑菇，看到一條碗口大的大白莽，回來就嚇病了，沒多長時間就死了。”

牛大力問：“這蛇都成精了？”

“可不是嗎，有家蓋房子，打死了一條大蛇，后來這家連著好幾年不順利，找了個大師看了看，說是得罪了蛇神。法師燒了香、施了法，這家人的生活才慢慢順當起來。”

“這就有點兒假了，都是封建迷信。八成是心理作用搗的鬼。”

“誰知道呢，反正俺們這兒的長蟲是不少哩。你進山可小心點兒。”

“聽你這么說，我今天是不進去了，嚇都嚇死了，哈哈哈。”

“嘿，沒啥毒蛇，沒事兒。”

“野雞脖子好像就有毒吧？”

“嘿嘿，沒事兒。那一會兒家去，咱哥倆兒聊得投機，去俺家喝兩盅。”

“今天不去了，大哥，改天有空吧。”

牛大力和放羊的大叔告了別，回到大院。老黃頭兒問他：“小牛子，今天咋回來這么早啊？”牛大力把放羊大叔說的事兒簡單說了兩句，老黃頭兒咯咯地樂了起來：“那個生瓜蛋子，啥也不怕。不過咱這兒長蟲是不少，甭害怕，習慣就好了。”

牛大力答應著回了辦公室，小柴狗搖頭晃腦地跟了兩步又跑回自己的狗窩趴著去了。坦克在籠子里無精打采地趴著，幾只蒼蠅在它頭頂飛來飛去。辦公室里沒有人，牛大力喝了杯水，上網搜索著本地蛇類在資料，心情慢慢地放松了。

“放羊大叔的兇狠是一種天然的與生俱來的本事，他和自然界的動物打慣了交道，摸透了他們的脾氣秉性，所以才敢那么夸張地徒手斃雙蛇。可是彭吉他們一伙兒人打人卻是狡詐不露痕跡的惡，他們在背地里搞陰謀，像蛇一樣偷襲卻裝作無辜者為自己的行為尋找牽強的正義之辭。我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里可能也就充當了一只倔強的小山羊的角色罷，我只想著吃上一口鮮美的野草，登上最高的山頂，吹著最自然的風。可是，我的盤子里總是會放上一攤血淋淋的肉，這些肉是從那些和我一樣的勞動者身上一點一滴的汗水中壓榨出來的。我們習慣了理所當然地索取、索取、索取，就像被一只巨大的手牽著走的木偶，哪里還知道看似理所當然的所得都是這個星球所有生靈的血肉、甚至是同類的血肉。”牛大力在日記上寫著這些天的感受，無助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