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途，前途。

前面沒路了，耿長水從牛大力的身后冒了出來：“嘿，牛子，干啥去啊？”

牛大力身子騰地一抖，被耿長水嚇了個激靈。他正尋思找一條去東山油菜花地的小路，看看發芽的情況，順便平靜平靜被田樹文刺激后的心情。

“農村沒有前途的！”這句話被好多人說過啊，父母說、親戚說、老師說，連去鄉千里之外的老鄉也在說。這句話像是古老的咒語，縈繞在牛大力的耳邊，像聚集了一個夏天的蜜蜂，嗡嗡地響個不停。

耿長水拿著鐮刀削開一條小路，沒等牛大力搭話接著又問：“咋跑這兒了？草里長蟲可多哩。”

牛大力又一個激靈，說：“哎呀，老耿，嚇我一跳！沒事兒，我想去東山的油菜花田看看，找條近路吧，走著走著就沒路了。”

“草給沒了，順著往上走，馬上就到啦。”

這兩天公司不需要開拖拉機的短工了，耿長水就出來放羊。牛大力四下望了望，問：“哎，你的羊哩？”

“羊在山坡吃草，一會兒頭羊就領著下去了，”耿長水說。

牛大力看著滿眼的草叢，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我還是下去騎摩托走大路上去看看吧，再碰到條蛇，可就嚇死了。”

“沒事兒啊！長蟲聽到動靜就跑啦。”

“那也不走這兒了，本來還想著拍兩張漂亮的蝴蝶，這草叢里還沒下面的山路上多啊。”

“原來這溝里蝴蝶可多啦，啥樣的都有。有那種大黑蝴蝶，閃閃發亮，可好看啦。”

“回頭我帶上小福一塊兒去抓蝴蝶。”牛大力一直喜歡蝴蝶花草，耿長水碰到好看的就給他逮兩只。

耿長水說：“他小子就喜歡大卡車、拖拉機。哪像你這樣喜歡研究這些小東西啊？”

“啥研究呀，我這純屬閑的。走了啊，老耿，有空了嘮。”

耿長水站在草坡上意猶未盡地說：“哎。”

牛大力也是被自己猥瑣的氣質駕馭得服服帖帖，口是心非地嘮了一大堆，都忘了到底想干什么啦。“既然說到蝴蝶，那就進山找蝴蝶吧，”牛大力默默地對自己說著話，拐到彎彎曲曲的山路上，騎上摩托車，朝著山溝里走去。

走到一半，停了摩托車，步行直奔溝垴泉。他想那個地方肯定有蝴蝶，有水、陽光也還充足，花草也多，肯定少不了蝴蝶。從他上次走進溝垴到這回進山快有一個月了吧，也不知道那個傻乎乎的大叔過得怎么樣了。他們在東山種油菜花那會兒，大叔就像幽靈一樣坐在東山的梯田埂子上看，一看就是大半天，一句話也不說。牛大力想他大概是個啞巴或者忘了怎么說話啦。

嗯，蝴蝶。路邊開了許多花兒，山芍藥零星地開了花，白鮮皮蝴蝶一般的花凋落后長出了青青的果實。委陵菜的小黃花兒點綴了一路，幾只小灰蝶像間諜一樣尾隨著牛大力臨幸著那些金燦燦的小黃花。牛大力不停地東瞅西看，生怕錯過了哪一株不知名的小花小草上落著的某一種千姿百媚的蝴蝶。

溝垴泉臨近了，濕漉漉地水溝了長著許多開著紫色花的飛廉。花朵上的蝴蝶多了起來，大多是那種豹蛺蝶，呼呼啦啦地一大片。牛大力拍了幾張照片，覺得應該還有更多種類才對啊。他轉過山彎，那一汪泉水還在哪里，泉水邊上潮濕的泥里留著牛羊飲水后留下的蹄印。幾只絹粉蝶停在潮濕的泥里吸食著什么，一些環蛺蝶追逐打鬧，豹蛺蝶扇著翅膀掠過水面向大群飛去。有一直小巧可愛的針眼蝶在水洼旁邊的枯枝上停著，牛大力貓著腰，舉著手機慢慢地瞄準對焦。咔咔，這只蝴蝶的翅膀完美無缺，翅膀上的小眼睛透著靈氣。牛大力一會兒瞧瞧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都挺漂亮，可是又都沒有先前第一眼見著那么驚艷。

一只掌心大小的蝴蝶飛了過來，翅膀上的斑紋透出金屬的亮色，牛大力不認得，它可是今天的蝴蝶之王了。大蝴蝶很活潑，牛大力稍微一靠近，它就飛了起來；牛大力垂下手里的手機，它就停在不遠處的碎石上藐視著這個可惡的不速之客。“沒想到我的未來竟然要在與一只蝴蝶斗智斗勇的時光里慢慢地破碎了，”牛大力彎著腰捋著急躁的呼吸頻率想：“破就破吧，不破不立。享受完這個下午再去管那些無法預知的前途吧。”

大蝴蝶停下來了，它背對著牛大力。牛大力半蹲著，慢慢地向蝴蝶靠攏，他一邊調整呼吸，一邊將手機轉換到了合適的角度。哈，這下你跑不了了，牛大力咔咔咔地連著拍了幾張，站起來長舒一口氣。大蝴蝶像個擺了太久姿勢的模特，慢慢悠悠地拍了兩下翅膀，在牛大力眼前飛了過去，似乎要看看這些照片的效果如何。牛大力看了照片，再看看遠飛的大蝴蝶，到底是弄不清記憶靠譜還是照片靠譜了。他記得大蝴蝶當時就像一位讓人心動的楚楚可愛的仙女一樣飄落在他的眼前，可是照片里的蝴蝶卻只是一只蝴蝶了。

沉浸在蝴蝶美夢里的牛大力沒有往前走，傻乎乎的大叔也沒有往外來。牛大力的心情放松了，回去的時候他看到油菜花地里已經冒出了嫩芽。

晚上，他把大蝴蝶的照片發給夏西，說這只蝴蝶像一位令人心動的女神。夏西問：“那女神是誰啊？”

牛大力回：“你啊。”

夏西說：“說謊，肯定不是我。我又不是女神。”

牛大力說：“你就是我心中的女神。”消息嗖地飛了出去，牛大力悄悄地問自己：“那一刻令人心動的仙女是誰啊？我怎么想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