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五嘴里的實話比他頭頂的白發少得多。

宋景山心里跟明鏡兒似的，他們兩家是一個小組的，宋景山還是個小組長。楊老五他們家兄弟多，老四愛賭博被抓了兩次，便跑出去打工了，一年半載也不回趟家。老大、老二前兩年陸續病倒走了，兩家人丁不多，老二僅有的兒子在城里打拼買了樓，接走了母親，把土地都賣給了五叔一家。楊老三老實巴交的，和幾個兄弟不爭不搶，連個媳婦兒都沒討上，自己跟老母親單過。

楊老五的父親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民，當年在小隊上是個出了名的拼命三郎。包產到戶后，村里在山上發展了幾年果樹種植，漫山遍野的山楂樹，紅紅火火的山楂果著實讓老百姓發了點兒小財。沒過兩年，山楂行情一落千丈，村委會這些集體果園也被承包了下去。楊老五他爹一下子包了幾十畝，砍了山楂樹，種上了大棒子。這也罷了，當年山地、林地、小片開荒的政策比較模糊，老頭兒沿著山楂樹林的邊緣陸陸續續往山頂又開發了幾十畝土壤貧瘠的梯田。幾個兄弟走的走、不爭的不爭，楊老五他爹一走，這些地稀里嘩啦地都跑到了楊老五的名下。他媳婦兒在村里也算有那么一號，逢人就說：“他爹開荒那會兒，都是俺家老五跟著干的。”宋景山對人說：“扯淡，老四他媳婦兒堵著門罵了多少回了。”

妯娌吵得歡，老四老五兩個兄弟關系卻還可以。宋景山、楊老五、高鋒當年是村里掛了號的鐵三角，打架斗毆、吃喝玩樂搞得村里人人盡知，順帶把小幾歲的楊老四也帶出了混混的模樣。結婚后，哥幾個收斂了許多，那不得養家糊口啊，看著別人打工掙錢，總不能搶過來當自己的花吧？雖然那股橫勁兒還在，再橫的主兒也得為了幾張鈔票彎腰駝背。五十來歲的人啦，孫子都開始滿地爬了，還得折騰啊。

楊老四的心卻收不回來了，在村里過活的孤兒寡母卻任勞任怨，兒子爭氣考上了大學，楊老四的賭癮稍稍克制了點兒，但還是不著家，常年累月地在外打工。打工好啊，又能掙錢，又不用天天看著花花綠綠的麻將牌九心里癢癢，死命干吧。

楊老三他娘喝著玉米糊糊就著咸菜條對老三說：“你們幾個兄弟啊，就老四像你爹。你爹年輕那會兒花心著哩，可是自打跟俺結了婚，有了你們幾個娃，他就沒黑更沒白天的干活，累死了拉倒，老不死的連陪俺說話的時間都沒有。老四也是，不正經了半輩子，打個破工，連他老娘都忘了，沒良心的種。”

發須灰白的楊老三呼呼地喝了兩口粥，也不抬頭看看天天絮絮叨叨的半聾了的老娘，嗡嗡地大聲囔道：“前兩天剛給俺爹上的墳，他好著呢。還讓我給你捎個話，老四年底就回來看你了。”

楊老五尋思當著崔小龍的面說話太沖了，對自己在公司當工長影響不好。高鋒私底下悄悄地說：“老五，你個愣貨，沒看見崔總的眼色都變了，晚上讓老宋在他哥景富的飯店張羅一頓。”

楊老五虎習慣了：“愛咋咋地，憑啥拿我說事兒啊！你他媽的山坡地虛報的更多。”

“扯那個淡有用啊？你說請不請吧？”高鋒知道楊老五這脾氣，干活虎實、說話虎實，偏偏生了一副小肚雞腸。

楊老五雖然嘴上還不饒人，到底這份工作也還是不錯的：“誰他娘的說不請了。不請還不得讓老宋擠兌死我啊。”

崔小龍猴精一樣的人，不動聲色地將了楊老五一軍，至少能保證這刺頭兒這老老實實地聽話干活嘛。再說，哥幾個酒桌上呼哥喊弟的一將將，什么仇啊什么怨啊，沒有什么是一頓酒解決不了的。

酒過三巡，崔小龍拍著肚皮提著真氣說：“哥幾個，聽我說一句。咱們公司來這兒創業，是奔著大家都發財的。老楊、老宋、老高，幾個哥們兒人不錯，這朋友我交定了，以后村里有啥棘手的事兒還得仰仗各位兄弟幫忙。”

仨人托著酒杯陪著笑臉爭先恐后地說：“是是是，崔總有啥事兒盡管吩咐。拿了公司的工資咱就得給公司賣命不是。”

崔小龍接著說：“地的事兒，老楊你別多想。咱公司量完了，這些土地差多少也不和咱老百姓較真，咱得去和政府說嘛。”

李建設生怕崔小龍喝多了透露太多公司的機密，趕忙打斷了他，招呼大家：“來，大家一起和崔總喝一個，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