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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壺清茶

幾天后,貝爾斯福德夫婦接管了那家國際偵探所。他們的辦公室在一棟有些破敗的建筑物的三樓,地處布盧姆斯伯里大街。在他們辦公室外的那個小小的寫字間里,阿爾伯特放棄了長島男仆的角色,搖身一變成為辦公室助理,他把這個角色扮演得無可挑剔。一紙袋糖果,墨水染黑的手指,蓬亂的頭發,這就是他對這個角色形象的演繹。

穿過外面的寫字間,經過兩扇門就到了里面的辦公室。其中一扇門上用油漆寫著“辦公重地”幾個字,另一扇門上則漆著“非請莫入”。這扇門后,是一個小巧而舒適的房間,里面擺放著一張碩大的辦公桌;桌上有許多貼著精美標簽的文件袋,里面空空如也;還有幾把結實的皮座椅。辦公桌后,冒牌的布蘭特先生坐在那兒,他竭力擺出一副似乎一輩子都在經營這個偵探所的架勢。自然,在他肘邊,還有一部電話。塔彭絲和他已經成功地演練過內部通話,阿爾伯特也深諳其妙。

毗鄰的房間是塔彭絲的,里面有一臺打字機,一對必要的桌椅——和她的頂頭上司相比檔次就遜色得多;另外還有一個用來煮茶的小煤氣爐。

萬事俱備,開門揖客。

塔彭絲,正處于一開始的新鮮階段,內心抱有一些強烈的希望。

“簡直太妙了,”她宣告,“我們將追蹤謀殺案犯,發現家族的秘密財寶,找到失蹤者,偵查貪污公款的罪犯。”

這時湯米覺得有責任給她潑點冷水。

“淡定,塔彭絲,別老想著你平時讀的那些廉價小說。我們的委托——如果我們有委托人上門的話——只會是那些想跟蹤妻子的丈夫,或是些想盯丈夫梢的妻子。搜集離婚證據是私家偵探的主要業務。”

“啊哈!”塔彭絲挑剔地皺了皺鼻頭。

“我們不碰離婚案子,我們要提高新工作的起點。”

“行……行吧。”湯米不置可否地說。

現在開張一個星期了,他們情緒低落地對照著工作記錄。

“三個蠢女人,她們的丈夫失蹤好幾周了,”湯米嘆了口氣,“我去吃午飯時有人來過嗎?”

“一個胖老頭和他輕浮的老婆,”塔彭絲悲觀地嘆著氣說,“我從報紙上看到,離婚案連年增長,但是直到上周,我才真正體會到這點。懶得再說‘我們不接離婚案’,都把我嘴皮磨出繭子了。”

“我們現在已經把這條寫到廣告中,”湯米提醒她,“所以不會再這么糟糕了。”

“我也相信我們的廣告有足夠的吸引力,”塔彭絲悶悶不樂地說,“同時,我是不會退縮的,實在不行,我就自己犯個案子,你來偵破。”

“那有什么好處?想想我的感受:就是那次,我向你求一個溫柔的告別,在布爾大街還是常青藤大街來著?”

“你在懷念單身漢的日子。”塔彭絲尖銳地說。

“老貝利[1],我指的是。”湯米說。

“好吧,”塔彭絲說,“必須得想想辦法了,我們有能力,但無用武之地啊。”

“我一直喜歡你的樂觀,塔彭絲,你似乎從沒懷疑過天生我才必有用啊。”

“當然了。”塔彭絲瞪大了眼睛。

“但是畢竟你沒有專業知識啊。”

“啊,我讀過近十年來出版的每一本偵探小說。”

“我也讀過,”湯米說,“但是我有種感覺,這些偵探小說對我們實際幫助并不大。”

“你總是這么悲觀,湯米。自信點——自信很了不起喲。”

“是,你總是這樣。”她的丈夫說。

“在偵探小說中,辦案當然很容易,”塔彭絲沉思著,“因為作家是逆向追蹤,我的意思是,如果一個人知道結果,他就可以按結果安排線索。我在想——”

她住了嘴,皺起眉頭。

“什么?”湯米好奇地問。

“我有個主意,”彭塔說,“不過還沒想好,正在想。”她一下站起身來,“我想我要出去買和你提過的那頂帽子。”

“哦,老天!”湯米叫道,“又買帽子!”

“那頂帽子不錯。”塔彭絲鄭重其事地說。

她一臉堅定地出去了。

接下來的幾天,湯米時不時地會好奇地問到那個主意。塔彭絲只是搖搖頭,說再給她點時間。

接下來,一個美好的早晨,第一個顧客光臨了,從此別的一切都被拋諸腦后。

外面的寫字間響起了一陣敲門聲,阿爾伯特——剛剛把一顆酸味糖果放到雙唇之間——沖了過去,同時嘴里迸出“請進”二字。由于驚喜和慌亂,他一下整個吞下了那顆酸味糖果。因為這回看來真的來買賣了。

一個高個子年輕人穿著考究而帥氣,躊躇地站在門口。

“一個標準的花花公子。”阿爾伯特自言自語,他在這方面的判斷力還是很強的。

這個年輕人大約二十四歲,一頭卷曲的漂亮的黑發,眼圈涂成粉紅色的圓弧,幾乎沒有下巴可言。

阿爾伯特一陣狂喜,按下桌上的按鈕,幾乎同時,一串清脆的打字聲從寫有“辦公重地”的房門方向傳來,顯然塔彭絲已經沖到了自己崗位上。這種緊張忙碌的氣氛更加重了這個年輕人的緊張。

“我說”,他問,“這兒是什么——偵探所——布蘭特卓越偵探所?是嗎?嗯?”

“您要見布蘭特先生本人嗎,先生?”阿爾伯特問道,一臉懷疑,似乎不敢肯定這事能不能安排。

“啊——是的,小伙子,這是個好主意,可以嗎?”

“您沒有預約吧,我想?”

來訪者顯得更加不安,抱歉地說:

“恐怕沒有。”

“事先打個電話是明智之舉,先生。布蘭特先生總是忙得不可開交,現在他正在接電話,蘇格蘭場打過來的咨詢電話。”

這番話恰到好處地令這個年輕人肅然起敬。

阿爾伯特壓低聲音,仿佛老朋友般向他透露:

“一件重大的政府部門文件失竊案,他們想讓布蘭特先生接手這個案子。”

“哦,真的?他一定是個厲害的角色。”

“一點不錯,先生,我們老板可以說是個大人物。”

年輕人在一張硬木椅子上坐下來,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正被兩雙眼睛窺視著。一雙是塔彭絲的,她在急速的打字間歇中,透過兩個安裝巧妙的偷窺孔窺探。一雙是湯米的,好似獵手正在等待合適的時機下手。

這時,阿爾伯特桌上的電話鈴急促地響起來。

“老板現在有空。我看看他是否有時間見您。”阿爾伯特說著,消失在寫有“非請莫入”大字的門后。

很快他就出來了。

“請隨我來,先生。”

來訪者被引進那間私人辦公室,一個笑容可掬、滿頭紅發的年輕人,帶著一副篤定的神情站起來歡迎他。

“請坐,您有事咨詢嗎?我是布蘭特。”

“哦,真的嗎?我的意思是,您原來這么年輕,不是嗎?”

“老年人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湯米搖著手說,“誰釀成的戰爭?老年人。誰造成的失業現狀?老年人。誰為現在發生的每一樁腐敗負責?我不得不再次回答,老年人。”

“我認為您說得對,”客人說,“我認識一個人,他是個詩人——至少他自稱是詩人——他和您見地一致。”

“讓我來告訴您,先生,在我那些訓練有素的員工中,沒有一個人比二十五歲大一天,真的。”

既然訓練有素的員工由塔彭絲和阿爾伯特組成,這個聲明當然是真的。

“現在——請談談您的事吧。”布蘭特先生說道。

“我想請您尋找一個下落不明的人。”這個年輕人脫口而出。

“那么,您能為我提供細節嗎?”

“哦,這事不太好說。我的意思是,這件事十分復雜微妙。她可能是被脅迫的——這真的很難解釋。”

他無助地望著湯米。湯米覺得有點厭煩,他本來正要出去吃午飯,但是此時他預感要從這個客人口里獲得詳情,恐怕既費時間又枯燥無趣。

“她是完全出于自愿呢,還是你懷疑她被誘拐了?”他直截了當地問。

“我不知道,”這個年輕人說,“我一無所知。”

湯米拿起一個便簽本和一支鉛筆。

“首先,”他說,“能告訴我您的尊姓大名嗎?我的辦公室助理受過良好訓練,從不問顧客姓名。這樣咨詢談話才能做到絕對保密。”

“哦,是的,”年輕人說,“這是個好主意,我的名字……呃……我的名字是史密斯。”

“哦,不,”湯米說,“請說真名。”

來訪者有些敬畏地看了看湯米。

“呃——圣文森特,”他說,“勞倫斯·圣文森特。”

“很奇怪,”湯米說,“極少有人真名叫史密斯。我自己就不認識一個叫史密斯的人。但是那些隱藏真實姓名的人十有八九卻用史密斯來代替真名。我準備以此為專題寫篇文章。”

這時,他桌上的蜂鳴器小心翼翼地嘟嘟響起來。這意味著塔彭絲要求上場了。湯米,正想吃午飯,對圣文森特先生又不太喜歡,無疑樂于把這兒的處理權拱手相讓。

“請原諒。”他說著拿起話筒。

他的面部表情急遽地變化——驚訝,錯愕,得意揚揚。

“您不必客氣,”他對著話筒說,“首相先生本人?既然如此,我馬上就來。”

他掛好聽筒,轉身面對他的顧客。

“親愛的先生,我不得不請您原諒。一個緊急命令。您愿意把案件詳情向我的機要秘書陳述一下嗎,她會妥善處理一切的。”

他疾步走向旁邊的房間。

“魯賓孫小姐。”

塔彭絲輕快地走進湯米辦公室,黑發梳理得一絲不茍,衣領和袖口干凈整潔,整個人顯得干練而嫻靜。湯米略作介紹后便離開了。

“一位您感興趣的女士失蹤了,我理解,圣文森特先生,”塔彭絲輕柔地一面安撫來客,一面坐下來,拿起布蘭特先生的便簽本和鉛筆,“一位年輕女士?”

“嗯,十分年輕,”圣文森特說,“年輕……呃……呃……非常漂亮,漂亮極了。”

塔彭絲一臉嚴肅。

“天啊,”她小聲道,“但愿——”

“您不會認為她真的發生什么不測了吧?”圣文森特憂心忡忡地問道。

“哦,我們得往好處想,”塔彭絲說,帶著假裝的高興語氣,這讓文森特先生更加覺得驚恐萬分。

“哦,聽著,魯賓孫小姐,我請您一定要幫幫我。不惜代價,無論如何,我只求她別出什么事。您看起來十分有同情心,不瞞您說,我對這個女孩傾慕無比。她是個尤物,絕對的尤物。”

“告訴我她的名字和一切有關她的情況。”

“她叫珍妮特,我不知道她的姓。她在一家帽飾店工作——布魯克大街的奧維萊特夫人帽店。她正直坦率,曾無數次指出我行為上的錯誤……昨天我去那兒,等她出來……別人都出來了,唯獨沒有她。接著我得知她那天上午根本沒去上班,也沒有請假——老奧維萊特夫人對此很生氣。我打聽到她的住址,就去那兒找她。她前一天晚上也沒回家,家里人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都要瘋了。我想過報警。但是后來一想,珍妮特如果實際上沒什么事,如果她只是出走了,我這樣做她勢必會很生氣。然后我想起來,她曾經指著報紙上你們的廣告告訴我,一個來店里買帽子的女人熱情地夸贊你們的能力和判斷力之類的事情,所以我就立刻找到這兒來了。”

“我明白了,”塔彭絲說,“那么她住在哪兒?”

年輕人給了她那個女孩的地址。

“就這樣吧,我想,”塔彭絲沉思著,“這就是說——我能這樣理解嗎,你和這個年輕女孩訂婚了?”

圣文森特先生的臉紅了。

“噢,不——還沒有,我對任何人都未提及此事。但是可以告訴您,一見到她我就會向她求婚,如果還能再見到她的話。”

塔彭絲把便簽本放到一邊。

“您需要我們提供二十四小時特殊服務嗎?”她問道,顯得煞有介事。

“什么樣的服務?”

“收費雙倍,但是我們會投入最精干的人員到這個案子中。圣文森特先生,如果這位女士還活著,我明天這時候就能告訴您她在哪兒。”

“什么?啊,我是說,太好了。”

“我們只雇用專業人員——并且,我們承諾結果。”塔彭絲爽快地說。

“但是,我說,您知道,你們得有最頂尖的人手吧。”

“哦,當然。”塔彭絲說,“另外,您還沒有向我們介紹這位年輕女士的特征。”

“她有一頭無與倫比的秀發,金黃色的,深厚濃密,好像宜人的晚霞——是的,宜人的晚霞。你知道,以前我從沒有發現過晚霞般美好的東西。她又像首詩,這首詩遠比我想象的更有韻味。”

“金發,”塔彭絲毫不動情地說,記在便簽本上,“這位女士身材怎樣?”

“嗯,高挑的身材,一雙美極了的眼睛,深藍色,我想。常帶著果斷的神情——有時會讓男人自慚形穢。”

塔彭絲又寫了幾個字,然后合上便簽本,站起身來。

“如果您明天兩點打電話來,我想我們會有好消息給您,”她說,“再會,圣文森特先生。”

等湯米回來,塔彭絲正在查閱一本《德布雷特家譜大全》。

“我已經掌握了詳情,”她簡潔地說,“勞倫斯·圣文森特是切瑞頓伯爵的侄子和繼承人。我們如果努力破了這個案子,就能在上層人士中打響名號。”

湯米仔細讀著便簽本上的記錄。

“你認為這個女孩究竟出了什么事?”他問。

“我認為,”塔彭絲說,“這個女孩是自愿出走的。她不能自拔地愛上了這個年輕人,為了讓自己平靜下來,才不得已出走。”

湯米疑惑地看著她。

“我知道書里會這樣寫,”他說,“但是我從沒見過現實生活中哪個女孩會這樣做。”

“沒有嗎?”塔彭絲說,“好吧,也許你說得對,但是我敢說,勞倫斯·圣文森特會完全相信這種說法。另外,我承諾二十四小時出結果——這是我們的特殊服務。”

“塔彭絲——你這個天生的傻瓜,你怎么能這么承諾?”

“突然靈光一現,我覺得這聽起來非常專業。不要擔心,讓媽咪來,媽咪最有辦法。”

她出門去,只留下一肚子不滿的湯米。

過了一會兒,他站起來,嘆了口氣,出去看看有什么能做的,同時詛咒著塔彭絲過于活躍的想象力。

四點半他返回辦公室,疲憊不堪,精神不振,他發現塔彭絲正從一堆文件夾后面抽出一袋餅干。

“你看起來焦躁不安,”她評論道,“你干什么去了?”

湯米抱怨道:“去了幾家醫院,看看能不能遇到有那樣特征的女孩。”

“我沒告訴你讓我來嗎?”塔彭絲不滿地問道。

“你單槍匹馬,在明天兩點前是找不到那個女孩的。”

“我能——更確切地說,我已經找到了!”

“已經找到了?!你在說什么?”

“小菜一碟,華生,很簡單。”

“那她現在哪兒?”

塔彭絲伸手指指身后。

“她就在你隔壁的辦公室里。”

“她在那兒干什么?”

塔彭絲不禁大笑起來。

“好了,”她說,“俗話說,早做準備方可萬無一失。她正在擺弄那把壺,那個煤氣爐和半磅茶,這個結果早就預料到了。”

“你知道,”塔彭絲繼續柔聲地說,“我去奧維萊特夫人商店買帽子,幾天前我遇到了一個女孩,她是我過去在醫院工作時的老相識,戰后她不再做護士,開了一家帽店,后來自己的店倒閉,就在奧維萊特夫人帽店找了份工作。是我們兩個籌劃的整個事件。她故意反復提到我們的那個廣告,讓圣文森特銘記在心,然后就離家出走。這便是布蘭特卓越偵探所的完美業績。既為我們做了宣傳,也給了圣文森特必要的刺激,促使他求婚,不然珍妮特對此簡直要心灰意冷了。”

“塔彭絲,”湯米說,“你簡直讓我大吃一驚!這整個事情是我聽到過的最不道德的生意,你幫助并誘迫這個年輕人去娶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姑娘——”

“夠了,”塔彭絲打斷他,“珍妮特是個極好的女孩——但讓人想不明白的是,這個女孩居然真的傾心于那個軟腳蟹。你一眼就能看出他那個家族缺少什么,那就是新鮮的血液。珍妮特將會讓他重生。她會像媽媽一樣照顧他,讓他放下雞尾酒,離開夜總會,讓他過上正常健康的鄉村紳士的生活。好了,來見見她吧。”

塔彭絲打開隔壁辦公室的門,湯米緊隨其后。

一個高個兒女孩,赤褐色頭發,愉快的臉龐,放下手中熱氣騰騰的壺,微笑著轉過身來,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

“希望您會原諒我,考利護士——貝雷斯福德夫人,我應該這樣稱呼您。我想您可能會需要一杯茶。以前在醫院工作的時候,每天凌晨三點,您都會給我煮壺茶。”

“湯米,”塔彭絲說,“讓我來給你介紹我的老朋友,史密斯護士。”

“史密斯,你是說史密斯?多么奇怪!”湯米說道,擺擺手,“不是嗎?哦,沒什么——我正打算寫一篇小專題文章。”

“振作精神,湯米。”塔彭絲說。

她倒給他一杯茶。

“現在,那么,我們舉起杯來,為國際偵探所干杯!布蘭特卓越偵探所!祝它無往不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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