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很快到來。阿湛被安排在靠窗的位置,認認真真地答題。答至一半,卻聽見人敲窗戶的聲音。阿湛一向專心致志時可以不被任何人打擾,這次卻心神不寧,再看不下一個字。抬頭,卻看見顧鳴笑得一臉燦爛。顧鳴以口型向阿湛示意:出來。
阿湛心領,不曾猶豫片刻。放下筆,徑直走出考場。
監考老師認得阿湛,知道阿湛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不會胡鬧。便叫住阿湛,阿湛,你到哪里去?現在正在考試,你快回來!阿湛充耳不聞,走至教室外看見顧鳴。兩人對視一眼,拔腿便跑。耳邊有乎乎的風聲,陽光正盛。
兩人跑至操場香樟樹下,這里鮮少會有人來。阿湛彎下腰喘氣,流汗泚泚。顧鳴卻一直在笑。
你這家伙,這個時候把我叫出來有什么事。
哈哈。沒什么。只是想想阿湛你長這么大應該還沒有一次缺考或者是提前交卷的經歷吧。我就是想讓你嘗試嘗試。
你這混蛋。買什么關子。有什么事快說啊。萬一我不來怎么辦。
不知道。顧鳴的眼睛是不笑的。
阿湛沉默。他知道顧鳴有事相瞞。阿湛點點頭,說,你有什么困難嗎顧鳴。你告訴我,我可以幫助你。也許杯水車薪,但我們兩個人一起面對的話,應該比一個人要容易。
顧鳴低下頭,說,不必阿湛,我這個事情比較麻煩。其實我整個人都比較麻煩。我成績也不好,外面闖過來什么風言風語,說我是怎么樣的人,別人也就認為了我是怎么樣的人。只有你不嫌棄我,你相信我。
怎么了,顧鳴。那么你要去哪里。
我女朋友懷孕了。顧鳴突然將問題曝光,他的臉上呈現出一種輕松釋然的表情。他說,我沒和她做過,她的家人找到我家里。我父親本來就不想讓我上學。這下他逮著我的錯,非要我到國外學習經商,回來后接手他的生意。我不知道我往后要干什么,我對人生沒有什么明確的規劃與期盼,總是走到哪一步就算哪一步。上課也是這樣,不想聽就不聽,聽到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又會一下子跳起來。我的這種狀態在高二并不常見。有些人就當我是神經病。前幾天,我女朋友來這里找我,被他們看見,他們就說我嫖娼。我什么都無所謂,我不太在意外界對我的看法,所以我并不是多么傷心欲絕。我只是來向你說一聲。往后我就不上學了。今年九月份到美國去。我這種人,也許不值得深交。相反,你可要加油,不要學習我的懶散。你天賦高,將來能上一個好大學。顧鳴摘下一片葉子頂在頭上。不大一會,風把葉子吹落了。他說,每個人心底都有陰影,或大或小,或輕或重,自己無法解決,束手無策,只能等待別人來填補。而若是與不上那樣的人,陰影就會一直存在。阿湛,今后不能時常見到你,不過我會給你寫信的。
阿湛點頭,兩人長久沉默。日光漸漸西落。阿湛望著如潮的人群,對顧鳴說,他們像是局中之人,而我們才是真正清醒。我要走了,顧鳴,我要回到那個所謂的局中去了。
阿湛轉身離去,內心似有大風涼颼颼地刮。顧鳴在身后說,你雖然進入局中,卻知道自己身在局中。再會阿湛。
阿湛回到家中,荷清在家,似乎專門為了等他。阿湛不說話,要進房間。荷清卻叫住他說,阿湛,你難道不要跟我說些什么嗎。
阿湛面對荷清,一雙湛藍色眼睛異常平靜。他說,沒有,什么也沒有。
阿湛,你應該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與你應該干什么。
是,我清楚。我做的一切皆遵從自己的心。我做過的事情,我將來絕對不會后悔。可我要是不做,我將來一定會心痛,追悔莫及。
可你也要對你的未來負責,你要為你的前途考慮。你知不知道這次的考試有多重要,BJ多少好大學等著這次的排名鎖定學生,而你又是在干什么。
母親,這件事情我自有決策。我已將長大了。我希望你幫我擺平這件事,而不是來問我為什么或是來指責我。
荷清看著他的眼睛,心下一動。阿湛既然給了自己臺階下,不妨就承他的情。她的嘴角隱約浮現一絲微笑卻仍然繃著臉。說,好,我會幫你解決,但我希望你告訴我,你為什么這樣做。
母親,這個世界上遠有比考試更重要的東西。譬如你,譬如朋友。
我知道了,你回房間去吧。
荷清幫阿湛擺平缺考一事。無甚大波瀾。學校要求阿湛寫檢討,阿湛無所謂,權當練手。學校到底偏愛那些成績拔尖的學生,不舍得多罰,只是象征性地處分。阿湛仍舊坐在靠窗的位置。
來,我們算一個數字。地球上一共有七十億人,那么兩個人相遇的概率又是多少呢。阿湛略微一想,三十五億分之一。如此簡單的算法,也許這根本就是個謬數。但我們遇見的概率當真是極小,發生的可能性基本為零。那么假如相遇又相知呢。沒有人知道他經歷了什么,只有穿堂而過的風知道。他心里的一潭溪水簡簡單單地干涸了。得未曾有,他卻好似從未得到過。
高三那樣拼命的日子,他卻過得格外輕松。綜合性的試題由他來做,也不過如此。他仍舊是孤單一人,沒有人知道他經歷了什么。
被保送至清華大學。阿湛已經不去上課,整天泡在圖書館看書。英語小說、古典文學、科普書籍,他都一一看過。靠窗的位置,能看見窗外巨大的泡桐樹。夏天它們開一樹的花,粉色清香。黑夜中那些花兒隨風搖曳,好似無數只美麗的眼睛,有著魅惑人心的迷人氣息。
只是,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總是無端刺入他的夢魘。那樣深情的眼睛,卻略帶寒涼地看著他。眼神那樣熟悉,有著無知無覺的疼。阿湛從未質疑過這件事情的正確性,那人一定在等候,只是時機未到,故而不相見。
不相見,不相見來久。
高考后的暑假,阿湛一直待在家里。外面太熱,他懶得出門。尤其喜歡睡覺。他睡覺的時候,總覺得有人在溫柔地注視著自己。而且這樣很輕易的就消耗了時間。從輕早到晚上,起來吃飯,再睡。只要他想,就能睡著。有時他自己做冰吃,有時候就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每天都有寫日記與看書。他算是徹底放松下來了,不知道上了大學會怎么樣。他從前努力學習,如今卻沒有目標。荷清仍舊忙。他如今已是業內大牌。有時候阿湛出門,看見荷清的笑容綻放于巨大的廣告牌上。阿湛的十八年,如同流水一般流過,不發出聲音,連細小砂礫都不曾沉積。凡事他與別人爭個輸贏,他卻從沒有輸過。植物的周期生長詮釋不了他的意義,萬象件的星移斗轉改變不了他的命運。他的十八年,就這樣遠去。
錄取通知書寄到家里。荷清很高興。多年來的辛苦總算有了回報她在業內的心酸痛苦,也一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