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月亮就像李剛借張博仁的那二十塊一樣圓。

而校長楊鐵柱頭上反射的光澤，和網管王大拿頭上的一樣亮。

楊鐵柱和政教處主任站在宿舍外面，先是一間一間的看，聽聽那間宿舍里有人沒睡在吵鬧，就進去拉出來站著吹風。

現在宿舍樓中間已經站了好幾個人，由宿舍管理員看著，估計等下來就要開始教育了。

很多學校叫法不同，政教處也就是德育處，這個政教處主任就是負責明天處罰這些不睡覺的搗蛋學生。

楊鐵柱站在201班宿舍的門口，里面有些吵，發出一些不大不小的聲音，因為隔著門，所以也不知道是在干嘛。

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聲，

使人暴躁的呼嚕呼嚕聲，

已及學生在聊天的聲音。

“這間宿舍不對，里面還有人在說話，聽聲音可能是在吃東西，我們進去看看。”

楊鐵柱對著身后的政教主任小聲的說了一句，隨后輕輕打開門，掃了一眼宿舍里面。

因為這宿舍是板房，而且裝有攝像頭，所以學校沒有安裝門鎖，楊鐵柱才能輕易的打開。

學校方面的理由是，為了方便老師和宿管查宿舍，所以不打算安裝門鎖。

至于是不是這樣，就不得而知了。

楊鐵柱看著漆黑一片的外間，咯吱咯吱聲不是床發出的，而是張博仁在磨牙。

呼嚕呼嚕自然就是王豪在打鼾了。

那聊天的人呢？

只是李剛在說夢話而已，什么好軟，什么香噴噴，什么油膩膩……

只有易忠仁聽到了開門的那輕微動靜，看了一眼，差點沒嚇死！

臥槽，這么亮的禿頂！校長是校長！

不過，現在舍友都睡著了，屋子里除了反光的禿頂，什么都看不到，易忠仁也就不打算出聲，反正檢查完就走了。

楊鐵柱可不知道張博仁在磨牙，還以為在吃什么東西，本著不吵醒其他同學的思想，所以就悄悄摸了過去。

因為屋子太黑的緣故，他只有靠近了才知道張博仁在干嘛，摸到床邊，然后就坐了下去，這樣不至于會被什么絆倒。

輕輕的我查宿舍，

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坐下，

不吵醒一個同學……

“嗷！”

咚!

“啊～嘶～”

張博仁突然大叫了一聲，嚇了楊鐵柱一大跳，一起身撞在了上鋪的床板上，不過怕吵醒同學，深吸一口氣忍了回去。

原來，張博仁個子高，腿又長，就把腿搭在床邊，楊鐵柱本來想先坐下，再摸著床邊過去，沒想到坐在了張博仁的腳上。

要知道，一個人被吵醒往往是很憤怒的，尤其是吃痛而醒。

張博仁此時就很惱火，就出聲質問：“誰呀？媽的不睡覺來整老子！”

而楊鐵柱呢，又怕聲音太大吵醒其他人，所以只說了一個字。

“噓～”

嘭！咣當啷！噼里啪啦！

張博仁鐺的一大腳，楊鐵柱就被踹了睡地上。

本來這一腳不算很重，但男生宿舍本來就亂，楊鐵柱被踹了一腳之后，踩到肥皂還是什么的，一個不穩就摔在了地上。

然后就撞到什么洗腳盆了，什么水杯牙刷，什么鞋子煙頭，水壺等等。

這一下，宿舍里除了王豪還在打呼嚕，其他人是全醒了。

易忠仁本來就是裝睡，聽到這動靜，就知道要遭。

張博仁是還在惱火：“大半夜不睡覺，跑我床上嚇老子？不給你一jio你當我吃素的？”

（jio，第二聲，就是腳，云南方言）

李剛也是醒了過來，只不過還很迷糊：“干嘛呢？聲音小一點，吵到我的美夢了……”

那校長楊鐵柱呢？

當然是更惱火了，我特么來查個宿舍還被學生踹一大腳？

現在也顧不得吵醒其他人了，啪的把燈打開。

張博仁這才看清，原來自己踹的是校長。

“楊校長？怎么是您？”

楊鐵柱臉色發青：“你！穿好鞋子，出來！我有話要和你談！”

開了燈，小胖子還是依舊睡得很死，李剛則是被光迷了眼，翻個身就沉沉睡去，絲毫沒管兩人。

張博仁知道自己闖禍了，穿好拖鞋就跟著楊鐵柱出去了。

聽著楊鐵柱走遠的聲音，易忠仁這才坐起身來，他沒想到事情會這樣，嘆了口氣。

“唉～我不殺博仁，博仁卻因我而死啊，老張，都怪我沒想起來?！?

只聽下床的李剛又說起夢話來：“博人……沒有死……死的……是他爹……”

“……”

易忠仁也是無語了，說個夢話也能接得上嘴，就不知道張博仁在外面是什么情況了。

易忠仁忍不住好奇，又下了床，把門打開一條縫，偷偷看著宿舍外面的場地上。

三棟板房樓就像四合院那樣把洗漱臺圍在中間，而洗漱臺前面，則是站著十來個學生，排成一行，規規矩矩。

張博仁就在其中，畢竟個子有他那么高的，在高中真不多，一米九啊。

楊鐵柱站在前面，聲音不大，但在寂靜的夜里，還是能夠讓易忠仁聽到了

“你們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

似曾相識的感覺出現在易忠仁腦子里，但現在不是在校長辦公室，那一群學生也全都不說話。

這時候說話，誰說誰倒霉，他們可不是易忠仁這種愣頭青。

“怎么都不說話了？剛才在宿舍不是一個個講的天花亂墜的？板房都要震倒了！”

十來個小年輕就只穿著一條褲衩，吊兒郎當的站著，有的腳還在一崴一崴的。

楊鐵柱暗嘆一口氣，現在的學生，真的是好日子過多了，想當初他上學那會兒。

“你們現在的年輕人，確實，沒吃過苦，沒受過累，沒遭過罪，所以不知道現在生活的好?！?

一個學生這個時候卻忍不住了：“嗯，校長說的好！我們男生住板房這種勤儉節約，方便安全的宿舍，生活的確是很好。”

另一個學生聽到有人出頭，也跟著起哄：“是呀！這板房好！你看，真的冬暖夏涼啊，又秉持著勤儉節約的道德品質，連鎖都省了！”

楊鐵柱也是老臉一紅，板房也不是不好住，一些企業單位的宿舍都是這種板房，但連鎖都省了，咳咳。

政教處主任是一個比較壯實的男子，全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彪悍的氣息，同時也是一名體育老師。

聽到學生的話，他就不高興了：“瞎起什么哄！不愿住現在就收拾東西滾蛋！”

楊鐵柱給了政教處主任一個眼神，示意他不要說了，畢竟是校長，再怎么扣，再怎么被易忠仁忽悠，那也是有過人之處的。

最起碼在教育學生上，是很有一套的，辱罵學生并不能解決問題，只會加深這個年齡段孩子的叛逆心。

所以他示意不要做這樣的反作用力。

政教處主任和校長也是配合了多年，自然知道不能罵，緊緊閉上了嘴。

所以，抬起腳，鐺的就是一皮鞋！那個起哄的男生就坐在了地上。

楊鐵柱的意思就是不要罵，這樣做是無用功的，甚至還會反彈。

那怎么辦？那就進行資本主義暴力鎮壓！

話不說難聽，沒什么作用。罵了又只會左耳進右耳出，甚至懷恨在心。

那還不如直接殺雞儆猴，得罪一個，鎮住一群，這是一筆很劃算的買賣。

果然，一四十二碼的皮鞋上去，所有學生就都站直了，再也不敢說話。

楊鐵柱看了滿意的點點頭，這個時候的學生才能聽人話。

“我跟你們講講我以前上學吧，我有你們這么大的時候，也是一樣的怕上學。”

所有學生都看著他，不敢說話，張博仁也是乖乖聽著，畢竟剛才那會兒可是自己踹了校長一腳。

“我怕上學，但不是怕讀書，反之，我非常的喜歡讀書。”

一群學生都不明所以，這話矛盾的，怕上學又喜歡讀書？

難道上學不是讀書？

楊鐵柱開口解釋：“那時候，我們是沒有宿舍可以住的，每天早上凌晨四五點就要起床，然后走一個多小時山路去上學，凌晨啊，不管是冬天還是夏天，都不可能暖和的，要是下雨或者下雪，那就要起的更早，因為那樣的天氣，山路泥濘，非常難走?！?

十幾個學生也都站直了，聽著校長講。

“每天早上就這樣去上學，天氣變化也就算了，關鍵是還黑啊！在云南這里，四五點是從來沒有出太陽這種說法的?！?

張博仁還是忍不住說話了：“天黑不打手電嗎？”

楊鐵柱看著今晚的夜色，記憶回到了三十年前：“手電，有啊，那種鐵皮的，一個里面放兩個一號電池，你們見過嗎？”

還是有兩個同學點了點頭。

“手電是有，但舍不得用啊，又不是充電的，電池用完了就要重新買來換，家里沒錢的，每次出門都會帶著那個手電，但是只有實在是黑了什么都看不見的地方，才舍得打開照一下。”

又有同學忍不住了：“那校長您獨自一人走山路就不害怕嗎？”

楊鐵柱笑笑：“怕啊，從小學就一個人走夜路去上學，我當然怕，但怕也舍不得打開那個手電！你們知道什么是餓！但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吃不飽！你們知道什么什么叫冷！但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穿不暖！”

十幾個學生收起了吊兒郎當的樣子，有些話確實觸動了他們的心。

剛才被踹了一腳的男生心里的怨恨也消散了不少。

他們都在想一個問題，如果上小學給自己一個手電就去走一個小時的上路，自己愿意嗎？如果連手電都不給，自己又敢走嗎？

在加一點，給了自己手電，那樣的年齡，那樣的時間，那樣的地方，自己又舍得不去打開照亮前方嗎？

每個人心里都有答案，所以，他們說不出其他的話來！

每個人心里都有感悟，所以，他們挺直了自己的腰桿！

每個人心里都有反思，所以，他們低下了高傲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