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仙先生,許師兄剛剛過來傳話說,有人找您。”
蘇縣西北虎丘山上,劍池之下八纮一宇閣里,一間陰暗的密室之中,一向沒正經的醫仙此刻卻嚴陣以待,全神貫注在密室中心的藥池上。
藥池里,有藥物,也有毒物,更有一個半死不活的人。
一個不能見太陽的人。
如果一個人連太陽都見不了,自然也就算是半死不活了。
單鴆的目光并沒有從藥池中的人身上挪開:“哦?找我?有說是什么人嗎?”
離風余光看到池子里亂七八糟的東西,有死的有活的,不禁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胃里更是一陣抽搐。他現在只想趕緊離開這個地方,急忙回答道:“三百詩門的方醉和沈哭。”
“哦我當是誰,原來是老酒鬼和怨婦臉,老朋友了。這么多年沒見了,他們來找我干嘛?”
“說是找你醫兩個人。”
單鴆眉頭一皺:“他們不知道我的規矩嗎?”
離風撓了撓頭,說道:“誒他們說……有一個人不能算。”
單鴆好奇道:“誰啊?”
“柳春秋。”
單鴆一怔,沉吟許久,緩緩問道:“他們人在哪啊?”
“就在獅子林。”
“嗯嗯。”單鴆緩緩起身,又看了看藥池中的人,轉過身來,繼續說道,“離風,小九要在這藥池里泡十二個時辰,你好好看護,我去去就回。”
離風咧了咧嘴,苦臉道:“是……”
蘇縣獅子林中,暗香疏影樓里,沈哭負手立于窗邊,憂愁的雙眼之中似有神還似無神,心里不知道藏著些什么事情。
方醉斜斜地坐在一把太師椅上,不斷地往嘴里送著酒,一雙瀟灑的眼眸已經迷離得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了。
“嘿,這死郎中怎么還不來?等會他來了,非得好好訛他一筆不可!”
沈哭卻好似沒聽到方醉的話一般,依舊愣愣地站在那里。方醉自討了沒趣,也不再說話,繼續喝酒。
不多久,忽有一個聲音從樓梯下傳了過來。
“老酒鬼,怨婦臉,什么風把你們倆吹來了?”
沈哭這才緩緩回身,用那一雙憂愁的眼睛盯著樓梯口慢慢走上來的單鴆。
“哎呦死郎中你可算是來了,你再不來,我這酒可就沒人續上了。”
方醉一臉醉態,壞笑著看著單鴆。
單鴆啐了方醉一口,從身后拿出了一直藏著的佳釀:“老酒鬼,這么多年了,還是死性不改。我還不懂你嗎?早就準備好了!從南都帶來的醉江仙,包你滿意。”
方醉歡歡喜喜地接過酒壇,樂呵呵地說道:“有了酒我可啥事也不管了,你們聊。”
單鴆單刀直入:“柳春秋在哪里?”
“策機堂的人已經安頓好了。柳春秋只是皮外傷,并不礙事。”沈哭也是開門見山,“我真正想請你醫治的人,是我三百詩門中的一個小輩。”
“叫什么名字?”
“秦杜。”
單鴆皺起了眉頭:“這名字也太難聽了,不醫。”
沈哭卻不管不顧:“他是被柳春秋砍下了右臂。”
單鴆卻反而鼓起了掌:“哎呦看來我們春秋的武功又精進了,很好很好。”
沈哭依然不理會單鴆:“子債父還,所以這個人你必須救。”
單鴆的臉上忽然陰晴不定,有些尷尬,又有些皮笑肉不笑,仿佛是什么陳年傷疤,被人揭開了一般。
沈哭依舊自說自話:“想必柳楓橋的情況你也知道了,我可把柳春秋給你帶了回來,這是什么意思你應該明白吧。”
單鴆悶哼一聲:“哼,你也好意思來討人情啊?你的詩可寫得好啊,都傳到蘇縣了。”
已經醉得一塌糊涂的方醉忽然冒出來一句:“你們兩個有話好好說嘛。”
明明看起來已經不省人事,對周圍世界的感知卻又異常敏銳,能夠迅速地發現氣氛中的不對勁。
連作為多年老友的沈哭,都不禁感嘆,方醉實在是一個神奇的人。
方醉的話提醒了沈哭,他當即畢恭畢敬地朝著單鴆拱手施禮道:“斷臂之傷凡醫難治,再加上一路顛簸,隨時都有送命的可能,還請老朋友施以援手。”
單鴆看他這么一本正經地求自己,也有些渾身不自在,隨口嘟囔了一句:“早這樣不就好了?這么多年的朋友了,還不知道我吃軟不吃硬嗎?斷臂之傷,尋常醫者自然處理不了,但對我醫仙來說,那便是小菜一碟。斷臂雖然難再接回,卻至少可以保證性命無虞。我稍后看完春秋的情況之后,去隨便看一眼就行。”
聽到單鴆答應,沈哭雖然依舊滿面愁容,卻總算松了一口氣。他猶豫了片刻,眼睛轉了轉,最終還是下定決心說道:“實際上,我今天來,除了救人,還有一事……”
單鴆斜了他一眼:“都答應幫你治人了,你還有什么事?真是得寸進尺,不要怪我不顧多年交情,翻臉不認人啊。”
沈哭一本正經地問道:“你還記得,我的理想嗎?”
單鴆不假思索地接道:“你不是一直想統合現在一盤散沙的三百詩門,提高三百詩門在‘詩詞曲賦’四脈之中的地位嗎?”
沈哭點了點頭:“我想說的這件事,與我的理想有關,也與八纮一宇閣有關。”
沈哭此話一出,連單鴆也不免一驚:“哦?與八纮一宇閣也有關系?”
“因為騷客雅集一事,八纮一宇閣和柳家劃清界限,實力大損,元氣大傷。不知道八纮一宇閣是否愿意,與三百詩門談一筆合作?”
單鴆怔怔地看著沈哭,竟有一瞬間的晃神,感覺面前這個人,既熟悉又陌生。
他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沈哭會因為自己八纮一宇閣成員的身份而拜托自己。
也許有時候,朋友與朋友之間就注定會因為目標不同,在漫長的歲月長河中漸行漸遠吧。
“這種事與我無關。八纮一宇閣每個人各有所長,各司其職。像這樣的事情,八纮一宇閣中自然有相應的人來應付。你找我算是找錯人了。不過嘛……”
單鴆猶疑了片刻,嘆了一口氣后接著說道:“畢竟你幫我把春秋平安帶回來了,我便替你牽線搭橋吧。”
“那便多謝了。”
“好了好了。”說到這里,方醉忽然開心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正事終于說完了,走走走,我們好不容易來一趟,死郎中你得請客,盡盡地主之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