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毫發未傷,毒君調息片刻,哪怕行動不便,武力尚在。若我二人聯手,你難逃生天。你的秘密若不夠分量,老夫可是不會輕易放你離開啊。”
聽到宄狐提出的交換條件,獨孤鴻卻表現得不那么感興趣,依舊淡然地搓著棋子。
宄狐見狀,卻也毫不慌張,而是捏起了手邊的相,說道:“如果一個人有資格屹立山巔,傲視群峰,他是不會喜歡一個不如自己的人,站在自己的頭頂的。左輔大人絕頂聰明,是這世間少有的人中龍鳳,難道就真的只甘于做一個左輔?”
獨孤鴻的眉毛不禁抬了抬,卻又迅速落了下來,宄狐那澄澈卻又狡黠得如同狐貍一般的雙眼立刻便捕捉到了獨孤鴻神態上那點微妙的變化。
獨孤鴻心知,宄狐意有所指的人,是北朝當今之主——公孫雍。
明明是為自己謀出路,卻還同時挑撥君臣關系,眼前這位小朋友的話術,讓獨孤鴻有了一絲驚艷的感覺。
但是,如果就這點手段,這點本事,還不足以引起獨孤鴻的興趣。
“一個人的出身也是他實力的一部分啊。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皇權正統,安定民心,老夫又豈能動搖北朝的根基?小朋友的這點挑撥,未免拙劣了。”
宄狐輕輕一落子,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那如果他,非是正統呢?”
這句話著實讓獨孤鴻吃了一驚。他極力掩飾自己的驚訝,哈哈大笑道:“哈哈哈,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這樣信口開河的話,你也說得出?”
宄狐輕輕摸了摸手中的玉簫,頓了頓,說道:“曲府滅門的真相,相信左輔大人也有懷疑了吧?”
獨孤鴻神情一斂,搓了搓手中的葫蘆,緩緩說道:“看來,八纮一宇閣是掌握了一些老夫不知道的情報了。”
宄狐卻站起身來,在手中敲著玉簫,娓娓道來:“北朝如今之主,乃是北朝先皇與曲貴妃所生,而這位曲貴妃的娘家,便是離亭曲府。”
獨孤鴻點了點頭:“在調查曲觴的時候,老夫就已經發現了這層關系。但是仍然缺少關鍵,難以串聯。”
“因為最關鍵的訊息,被人掩埋了。”
獨孤鴻好奇道:“哦?什么訊息?”
“玄劍七星吳沁鋒。”
“玄朝武宗時期轟動江湖的劍中之最?這件事情與他有何關系?”
“八纮一宇閣之中的劍神劍虛子,乃是吳沁鋒的師弟。劍虛子曾經提到過,在大約五十年前,吳沁鋒游歷江湖,曾經到過北朝,并且還結識了曲觴的父親,陽春白雪曲和寡,以及后來的曲貴妃,曲玲瓏。”
獨孤鴻微微閉上了眼睛,捋一捋之后,卻說道:“有這種可能,但是證據還是不足。”
“左輔大人可還記得,當初我玄朝皇上還是太子之時,曾在出使北朝時奪走了北朝皇上的愛妃,北朝皇上大發雷霆,本欲興兵問罪,我朝田相出使北朝,方平息戰火。奪妃之恨,田相卻輕描淡寫地化解了。左輔大人可曾好奇,田相是如何做到的?”
先前情報不足,獨孤鴻縱使智計卓絕,最多也只能發現其中的不合理,卻難以厘清當中的邏輯。如今經宄狐這么一說,獨孤鴻立馬便有了思路。他立刻發現,這些線索雖然錯綜復雜,卻都牽引著同一個核心:“難道與曲貴妃有關?”
“一把劍,一把吳沁鋒曾經使用過的佩劍。”
若是旁人,必定覺得這個答案前言不搭后語,莫名其妙。但是獨孤鴻是何許人也,在聽到答案的瞬間便已經串聯了一切。
當初司馬青葉奪走蘇歆荷,對于公孫雍來說,丟的不僅僅是一位愛妃,更是北朝皇家的臉面。
對于一位帝王來說,若要穩坐帝位,便必須要維護皇家的臉面。
這樣一件有損皇家威嚴的事情,公孫雍卻只交換了這把劍,可見這把劍對于公孫雍的重要性。
吳沁鋒是玄朝武宗時的人物,照理來說與公孫雍不該有絲毫牽連,為什么公孫雍卻對吳沁鋒的劍,有如此濃厚的興趣?
若是聯系之前的猜測,便能解釋這當中的不合理。
因為那把劍上,有可以證明吳沁鋒與曲玲瓏之間有某種聯系的證據。
而那,是能威脅到公孫雍皇權正統地位的秘密。
照宄狐的意思,曲府中想必也有人知曉這樁秘密,所以被公孫雍殺人滅口。
如此一來,所有的不合理,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若這個猜測是真,那么,那條通往皇權的道路,便不是全無可能。
但是玄朝既然掌握了這項消息,又為何要告訴自己?
難道真的只是宄狐為了求生而開出的條件嗎?
不對。
是皇權之爭。
八纮一宇閣的真實目的,是想要借自己的手挑起北朝內部動亂。
但是憑借自己的才智,要在不動搖根基,不引起內亂的情況下奪權,倒也不是難事。
無論如何,獨孤鴻都明白,宄狐提供的,是對自己有用的信息。
宄狐看著獨孤鴻眼中的精光,知道他已經有幾分相信:“這些就是小九所知道的訊息。有了這些信息,想必左輔大人心中已經有了和小九一樣的推論。左輔大人若還有疑問,自可再做探查,仔細驗證。不知這樣的訊息,夠不夠分量,換小九一條生路呢?”
說著說著,宄狐不禁一手捏起了兵,一手捏起了車,繼續說道:“八纮一宇閣已經決定,與柳家劃清界限。八纮一宇閣有棄卒保車的決心,左輔大人就沒有王相易位的野心嗎?”
獨孤鴻盤搓著手中的葫蘆,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這個坐在自己面前,剛才自己還有所輕視的小朋友,又看了看眼前剛剛起勢的棋局,沉吟許久,方微微一笑,答道:“你走吧。希望以后,能有機會與你下完這盤棋。”
宄狐心里終于松了一口氣,卻緩緩起身,向獨孤鴻畢恭畢敬行了一禮,回道:“等到左輔大人登基那天,自然有機會。”
說罷,宄狐便領著小童,下了殺生坡。
獨孤鴻盯著宄狐離去的身影,看著他駕車而去,方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后生可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