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府中，遠(yuǎn)比林鳳語在的時候冷清多了。家中那些孤寡老少，因為眼看家中敗落，出于各種因由離開了家，搬去其它地方，要么去了鄉(xiāng)下，要么回了娘家。

郁結(jié)的情緒，自跨入府內(nèi)，便在楚扶搖心中滋生，一草一木，還是往日的模樣，卻沒有了林鳳語的身影穿梭其間，他眼前朦朧，似乎看見母親的人影晃過，朝他露出慈祥的笑容。

楚扶搖捏了捏眉頭，把一切從腦中揮散，悲傷與哀痛，此刻是他的大敵，他明白自己絕不能有這種情緒，那會干擾他看清未來的路。

路過凌云闕，二樓上，亮著昏然燈火。他捏了捏拳頭，鉆了進(jìn)去。

凌云闕，是楚家的藏書樓，一共七層，藏著儒、道、佛、墨、兵等各家經(jīng)典。楚扶搖很少入內(nèi)，他對百家雜學(xué)不是不感興趣，而是一心習(xí)武，把所有可用時間，都用在了修習(xí)武道之上，閱讀只會占用他的時間。

樓上不分時日進(jìn)行閱讀的人，是他弟弟楚嘯云。

半年前，當(dāng)楚扶搖扶柩歸鄉(xiāng)，楚嘯云啞然失聲，從此變了一個人，再不說話，也沒了以往那樣嬉笑玩鬧，一頭扎進(jìn)凌云闕中，沉浸在書籍的世界之中，仿佛與世界隔絕開來。

楚扶搖躡手躡腳走到三樓門口。

樓中數(shù)十排書架上，分文別類放滿書籍。楚嘯云席地而坐，周圍地面上放滿書。他面前點一盞油燈，就著燈光閱讀，火焰在眸子中跳躍，眼睛一眨也不眨。他的面容在昏燈之下，顯得更為瘦削白皙，一灘死水般，毫無波瀾，形如木偶傀儡。

楚扶搖看得一陣陣心疼，雙眼酸痛，他閉目長嘆一聲，換了一副笑臉走過去，挨著弟弟坐下。楚曉云對他的到來毫無反應(yīng)，雙眼依舊注視書本，翻動了一頁，嘴唇蠕動，輕輕念著書本上的內(nèi)容。

“弟，夜深了，回訪歇息去吧。書明天看也不遲?！背鰮u故作無事的輕聲說道。

對于說動楚嘯云，他心里不抱任何希望。

這么多天了，每一天，楚嘯云都是如此，累急了就地和衣而眠，餓瘋了才下樓在廚房里翻箱倒柜，抓些吃的上樓。無論任何人送來的食物，他碰也不碰，要是誰搶他的書，強迫他回房，他便像野獸般撕咬，跟人拼命。長期沒有洗漱清潔，整個人跟乞丐沒多大差別。

楚嘯云不知是沒聽見，還是故意不聽，總之楚扶搖重復(fù)的說了好幾遍，他沒有絲毫動容。

“累了，要記得睡?！背鰮u將手放在弟弟肩膀上，捏了捏他干瘦的肩膀，又將他身后掉落在地的狐皮大襖從地上拾起，披在了他身上。爾后，楚扶搖強忍淚光，站起身，準(zhǔn)備下樓。

就在這時，楚嘯云吹滅了燈，蜷縮身軀閉眼躺在了地上。

天徵一變體質(zhì)，勉強能夜視，楚扶搖低眸凝視了弟弟一陣，強忍著嘆氣的心思，離開了凌云闕。

林鳳語下葬當(dāng)日，楚扶搖在墓碑前以血盟誓，必將滅殺天下魔道，以告慰她在天之靈。

那夜，血煉魔尊魔嬰離體逃遁，三位老祖宗追行萬里，最終跟丟蹤跡。

然而，楚扶搖心頭仇恨，卻不是殺掉一個小小的血煉魔尊就可以抹平的。他要殺光天下所有的魔道眾生。一個不留！

魔道眾生能殺盡嗎？相傳七分地界之一，名魔淵，共有十八層，比九重天還深遠(yuǎn)，皆是魔眾，不下億萬。

殺不盡，也要殺！殺到生命終結(jié)為止。

這是楚扶搖自認(rèn)為余生存在于世的意義和目的。

“我知道你恨我，沒有保護(hù)好娘?，F(xiàn)在我無法請求你原諒，但到時，當(dāng)我殺光魔道，你就勉強原諒我吧?！背鰮u扭頭望著清冷豎立的凌云闕，一口長嘆，噴薄出遮面白霧。

遠(yuǎn)處的寢宮中，琴月公主披發(fā)依靠在窗，嬌小的身軀即便在厚襖的包裹下，仍顯得單薄。她瞥見楚扶搖，先是露出一絲欣喜，繼而故作不知，壓下目光，注視著窗前千鯉池中的枯荷葉，只盼楚扶搖能主動與她說上點什么。

一年過去，兩人仍未同房，沒說上幾句話。

楚扶搖望了一眼，走上了偏院的路，鉆進(jìn)了以前住的房間之中。

期盼落空。琴月掩上門窗，匍匐在軟床之上，重重的捶打著，氣悶的哭了出來。

玉蟬悄無聲息走進(jìn)，望著琴月，輕嘆一聲，在她看來，兩人郎才女貌，又有皇帝賜婚，本是天作之合，可是卻不知為何成了如今局面。

這其間緣由，玉蟬想不明白，她在仙門修行日久，清心寡欲，對琴月，卻是有了姐妹情誼，不忍看她傷心難過，“公主，早些歇息吧?！?

琴月嚶嚶哭泣一陣，抱著繡枕坐在床榻上，一雙秀目紅腫，胸膛急劇起伏，“父皇待我不公，害我嫁給這個不知冷熱的人！我想回家，我想母后……”

“他家……”玉蟬正要勸慰。

琴月明白她要說什么，打斷道：“你這句話說過百次了，我不想再聽，他母親去世，難道那是我害的嗎？我又沒做錯什么！我受夠了！明天我要回皇宮！讓父皇取消這門親事?！?

玉蟬點點頭，“公主拿定主意，我自會陪同。”

“他楚扶搖，就不是個東西！害我被人看盡笑話，連那些個宮女太監(jiān)，也在背后議我！”琴月抓捏著枕頭，撕扯，把內(nèi)里棉絮全扯出來，一天忍過一天的情緒終于爆發(fā)，恨不能將楚扶搖千刀萬剮。

玉蟬站立在側(cè)，靜靜看著，無法參言。

“不行，我得去問個明白，他究竟是嫌我哪點，我不能不明不白回宮！到時父皇還當(dāng)我刁蠻！”琴月下床，披上衣衫，朝別院走去。

別院里，一盞孤燈亮在屋檐下。

楚扶搖坐在院中水井井沿上，思緒回到了半年前，林鳳語下葬后的第二天早晨，楊柳來找他，下跪相求，自愿余生為林鳳語守墓。

“主母對我恩重如山，請家主答應(yīng)我為她守墓終老。”楊柳低眸不望他。

“楊柳，你這是何苦！”楚扶搖聽到這話，大為震驚，上前攙扶。

楊柳向后退去，不讓楚扶搖觸碰，整個身軀匍匐在地，猛磕響頭，額頭滲血，“奴婢心意已決，請家主成全?！?

“我娘絕不會同意你去為她守墓的，你留在家中吧，好嗎？”楚扶搖心疼無比，當(dāng)日兩人相約之言如在耳邊。

“若不讓我去守墓，便讓我自絕，陪主母共赴黃泉?！睏盍砣话纬鲆话讯特?，按在心窩上。

“楊柳，不要做傻事！”楚扶搖連忙制止，不敢相信她竟然以死相逼。

“請家主成全?！睏盍裆珱Q絕，匕首刺進(jìn)衣服一分，顯出絲絲觸目驚心的血跡。

“好，好，我答應(yīng)還不行嗎？”楚扶搖低頭，不知道如何解釋，他從沒想過楊柳還有這樣一面，“楊柳，我……”

“少主，你好生照顧自己?！睏盍f完話，起身而去，再不回頭，一襲素衫離開楚府。自那之后，便在林鳳語陵墓外，修廬住下。每次楚扶搖去找她，都躲在草廬中不出來。

“少主……”楚扶搖嚅囁重復(fù)，仰頭看天。天空中，絮狀的雪花不知何時開始飄落，地上身上，已是厚厚一層，他卻渾然不知。

小黑從房中出來，一年過去，它長到半人高矮，體態(tài)修長，充滿彪悍氣勢，但在楚扶搖面前，仍如同一只馴良的家畜，它緊挨著楚扶搖，來回走動。不用想，它的兄弟小白肯定躺在床榻上睡大覺。

“小黑，就只剩下你們哥倆愿意陪著我了?！背鰮u輕撫著小黑柔軟的皮毛，擠出一絲微笑。

小黑似乎嗅到什么，發(fā)出一聲低吼，望向了高聳的圍墻之外。一襲淡紅人影悄無聲息立在圍墻之上。

“你叫我來，就是讓我看你顧影自憐？”虞美人自圍墻上落下，停在楚扶搖三米開外。

“嗯？有嗎？我不過是在等你而已，比我想象中來得慢了許多！”楚扶搖豁然站起，拍了拍身上的雪漬，表情瞬間轉(zhuǎn)換成嬉皮笑臉。

自武道被廢，先天之氣無法使用，感知能力弱了很多，虞美人悄然而來，他竟是沒有注意到。想當(dāng)初以先天宗氣配合天徵一變，十里之內(nèi)任何動靜皆在掌握，此等落差，實在令人心酸。

“你知道我要來？”虞美人輕哼。

“當(dāng)然，虞姐姐面冷心熱，是大好人，豈會不來。快進(jìn)屋，外頭涼，別凍著身子?！背鰮u推開了房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有事想求，自然要表現(xiàn)得熱情一些。

“這么急著進(jìn)屋，你真壞?！庇菝廊藡擅膾伭藗€媚眼，剛剛的淡然氣質(zhì)一掃而空，扭捏著身軀貼了過來。

楚扶搖連連避開，對她的突然轉(zhuǎn)變很是不解，渾身起了雞皮疙瘩，“虞姐姐，你這是做什么？”

虞美人做了個噓聲手勢，食指貼在楚扶搖嘴唇上，“你說姐姐做什么，你讓姐姐過來，不就是為了那回事，我喜歡雪，不如，咱們就在院中露天親熱，好不好？”

楚扶搖嗅到虞美人身上清香撲鼻，身體頓時灼熱，虞美人雖然是習(xí)武之人，可畢竟曾是青樓花魁人物，魅惑男人的功夫可一點不弱。

“咳咳……”楚扶搖眼看招架不住，連連咳嗽，誰知虞美人卻按住了他氣穴，令他渾身發(fā)軟，整個人匍匐在了虞美人肩頭，視線中看見一個人影，才知虞美人溫軟言語的用意。

“楚扶搖！原來你……”琴月公主站在入院的拱門中，氣得跺腳，再說話不出，扭頭而去。

“好狠毒！”楚扶搖咬牙切齒的對虞美人說。

“你既然敢邀我來，還怕被她發(fā)現(xiàn)？”虞美人見目的達(dá)成，將他推翻在地。

“我邀你來，是為了正事，哪里是要做什么壞勾當(dāng)！”楚扶搖努力站起身來，對虞美人的惡作劇很是頭疼。本來事就夠多了，要是再加個公主鬧騰，他的頭非爆炸不可。

“我是青樓女子，會做的正事，只是陪男人上床?！庇菝廊嗣蜃鞖夂撸莵須饬?。

勾當(dāng)，什么勾當(d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