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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桃汐秋色

  • 兩生湖夢
  • 蜀山臥月眠霜
  • 3050字
  • 2018-06-06 20:57:36

桑落村北有個桃汐鎮,此處也算是重災區了,而負責該地巡檢的小組正好就是江蘺、杜蘅、陵越和重巖四人。白天看來一切正常,幾人便想等到夜間再行觀察。

一路上江蘺滿懷心事,這回倒不是因為思慕之情泛濫,只是想著:掌門如此興師動眾地派弟子到處了解疫情,雖說是出于關懷村民安危的好心,但好像又有模糊焦點的嫌疑。因為這樣一來,似乎再也沒有人追究云夷的真正死因了。

此時杜蘅跟重巖正在賣香粉珠玉的鋪子里流連,江蘺和陵越則在一邊的深巷中等待。江蘺猜想陵越應該也對云夷身遭不測之事耿耿于懷,便趁機問道:“師兄,云夷師兄的案子,除了尋找妖獸的蹤跡之外,我們真的不再查查別的了嗎?”

陵越反問:“尋找妖獸蹤跡?師妹覺得有此必要?”

這個問題江蘺已經想了幾百遍,搖搖頭,說:“玉浮派四周向來邪祟不侵,從未聽說有妖物敢為患附近村鎮。而且我們去安宅看過,現場并沒有遺留一絲妖氣。更何況,人在襁褓中時,靈強而體弱,魂體之間游離,對噬魂的妖獸而言,得之易且效用大。相反,人方盛年,靈濁而體強,靈體合一,得之難且食之無味。安家明明有兩個嬰孩,遭毒手的反是壯年,實在反常。不明白掌門為何一口咬定是什么妖……”

陵越:“要想使人的生魂離體,凡人恐怕力有不逮,仙人又不屑為之,如果連妖獸的嫌疑都排除了,師妹認為還有可能是誰?”

陵越這一問驚得江蘺血色全無,難道兇手是玉浮派里的道士?

“難怪掌門想糊弄過去……”想深了一層之后,江蘺更覺得毛骨悚然,問道,“雖然不知道真兇為什么要收去云夷和安平泰的魂魄,但如果他還打算繼續作案,又發現了我們正在追查此事,會不會干脆奪人魂魄之后再戕其肉身,把失魂案跟普通的兇殺案混在一起?那我們就再也無從查起了!”

陵越:“怎會無從查起?只要不是毀尸滅跡,師妹不還能聞見那股異香嗎?”

“也是……我怎么忘了這個……對了,師兄,你覺得真兇會在玉浮派中嗎?我想真兇若是我派中人,不到萬不得已,應該不至于對云夷師兄下手才是……”江蘺這話說得并沒有什么道理,她只是不愿去想自己的同門師兄弟妹中竟有如此窮兇極惡之徒罷了。

陵越看了一眼江蘺,道:“但愿不是。”

巷口晃過一個倩影,路過的杜蘅才察覺到江、陵正在巷中,立刻退步轉身,氣沖沖地踏進來:“你怎么跟陵越師兄躲在這里,害我和重巖找了半天!”

江蘺見她手里多了不少物事,香粉味兒重到蓋過了她身上自有的紫鳶香,笑道:“看來你收獲很大啊。”

杜蘅背后的重巖閃身出來,代杜蘅答道:“還用說?我們打聽過了,桃汐鎮的村民全無異狀,活蹦亂跳。看來云夷的藥確實調配得當,想必花了不少心血。”他從杜蘅手里搶過一塊乳餅放入口中,囫圇吞下,繼續說道,“可見這藥物的后勁也并非不可控制,掌門如此嚴令禁止,倒顯得不近人情。”

杜蘅亦嚼著乳餅,邊說:“其實派中不少弟子都持此觀點,認為本派的規矩過于老舊,應予以革新。”

江蘺不以為然:“比如仙藥致人妖化的后果,因為他們不曾親眼見過,就覺得只是故紙堆中的傳說,所以不足一慮嗎?”

重巖:“仙藥關乎人命,當然應該謹慎。不過很多其他禁令,實已無存在的必要。我就喜歡閬仙派開風氣之先,既然都是侍奉蒼生,何不取天地之精以佐五谷、以養民人,‘使物不疵癘而年谷熟’?玉浮只開一門版筑課,太小氣啦。”

陵越:“師侄此言差矣,你我得窺天道,偶有善行,未為不可,但修道之本在乎順應自然。拔苗助長的五谷,食之未必四體康健。不明就里地驅疾除患,也恐招致令道法也無可奈何的疫病。‘亂天之經,逆物之情,玄天弗成,解獸之群而鳥皆夜鳴,災及草木,禍及止蟲。’逆天而行,必受天譴。”

重巖:“哼,何謂自然?歷史洪流大勢的演進,從來不待人謀。百無禁忌,便是順物自然之道。我即自然,自然即我!陵越師叔何必庸人自擾?所謂圣人不凝滯于物,而與世推移。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當車轍,不知其不勝任也?”

陵越:“哈哈,縱是鴻河巨瀆無為細梗躓湍,長津碩浪不以微物屯流,陵越也還想做做那個‘銅翁仲’,哪怕是螳臂當車,也要挽一挽這渾洪赑怒的狂瀾。否則人生在世,又有何樂趣可言?”

看到陵越這少見的狂態,江蘺突然覺得,剛才他話中提及的“力挽狂瀾”,恐怕就是他一直以來“想做的事”。然而現下把道術與世俗相結合的趨勢,已是不可逆轉的潮流。要想移風易俗、改天換日,又怎能不先登上一個掌門的高位去呼風喚雨?所謂“不當時命而大窮乎天下,則深根寧極而待”,如果時運不濟,不能實現理想,就應該像大樹藏根一樣,靜待以保身,陵越可又做好了道窮時退后一步的準備?

唉,且不想他,想想自己那進展緩慢的土行術——自己真的有可能被陵越選為雙修的劍伴嗎?江蘺因覺得希望渺茫,不由地陷入一陣傷感之中,連重巖等人在說什么也聽不進去了。

微風吹過,黃昏將近,不遠處傳來滔滔水聲。杜蘅忽然興起,對眾人說:“聽說桃汐鎮里有一條大溪,沿岸栽滿了桃樹。每當日暮時分,溪水就有節律一般地泛起波濤,一陣一陣、一波一波地沖刷落入溪中的桃花,我們過去瞧瞧如何?”

重巖:“蠢貨,現在是什么時節,哪來的鬼桃花?你是不是思春思出幻覺來啦。”

“你不去拉倒。”杜蘅拉起江蘺的手,道,“咱們走。”

循著水聲,二人很快就來到了溪邊,那波光粼粼的溪水果然有章法似地一陣急、一陣緩,直讓人感慨造化之功的神妙。

江蘺:“黃葉逐流,倒也是一番景致。不過如果能看到桃花就更好了。”

“那便明年春天再來。”陵越的聲音從后方傳來。

江蘺立在夕陽中,轉頭對陵越笑了笑。

杜蘅擼起袖子彎腰掬水,重巖坐在桃樹下閉目小憩。暮色在江蘺的長發上鍍了一層金光,肅殺的秋風也似因遇到美人而柔緩下來,把這飛速攪動的歲月吹得靜謐熨帖。水鴨懶懶地叫了幾聲,撲騰撲騰翅膀躍上岸來,搖搖擺擺地排成一直隊向不遠處的人家走去,為這眼前的圖景平添了一點可愛的塵世氣息。

江蘺突然覺得,這一刻若是能永遠停駐就好了。

她走到重巖跟前,踢了踢他的腳說:“喂,那明年春天,我們說好了都要一起來。”

“好啊!”杜蘅大聲報道。

“嗯。”重巖有些不耐煩地挑了挑眉。

“對了,除了春日之約,九月三十還是我的生辰。”杜蘅把水潑了重巖一身,笑著對其他人說道,“我跟江蘺相依為命,自然打算去山月居過——”

杜蘅戛然而止,向江蘺使了個眼色,讓她接話。

江蘺心領神會,鼓起勇氣問道:“重巖師侄,陵越師兄,你們可愿意……撥冗一敘?”

重巖:“我可不一定有時間,到時候看。”

陵越看向江蘺,道:“只要師妹不怕叨擾。”

江蘺心中立時喜悅無限,同時對杜蘅的提議充滿感激。

與桑落村的情況相似,陵越等人夜里在桃汐鎮的查探,并沒有特別的發現。

沒有人妖化,沒有人失魂,也沒有安平泰身上的奇香。

十日之后,周邊的村落幾乎都已巡檢完畢,居然不聞有一例異狀。可見云夷雖違反派規冒然施藥,但其結果倒不算壞——如此功過就難有定論了。連帶著禁止給凡人煉制仙藥的舊規,都有了被革除的可能。

云嶂的態度也因此再次轉換,頗有些小人得志的情態。

陵微就更威風了,也不知怎地,竟真被他抓到了幾只以生人魂魄為食的妖獸。只是他下手稍重,搞得死無對證。但掌門還是默許他把妖獸的內丹祭在了云夷靈前,此案便這般草草了結了,實在令人唏噓。

不過江蘺猜想此事并沒有真的結束——近些日子陵越總在酉時離開仙箓司,這是頗為反常的。以他平日里的習慣,通常要多留半個時辰觀書,直到其他人員散盡才走。這兩天走得這么準時,很可能是受到了掌門的傳喚;至于掌門有何事交代,多半是跟云夷的案件有關。

這只是她的猜測,她沒敢多問。她也不想多問,因為對她來說,眼前的事似乎更重要一些:

秋意漸濃,寒風日起。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杜蘅的壽誕也一天天地近了。

對此,她似乎比身為壽星的杜蘅更興奮。因為今年和往年不同,今年他要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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