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前世妻
- 兩生湖夢
- 蜀山臥月眠霜
- 3439字
- 2018-08-07 23:08:57
許吾笙十七歲那年已然詩書滿腹,只待次年進京赴考。在那之前,家中先給他從鄰村討來個媳婦。
媳婦姓蘇,小字杏兒。她識字且好學,嫁來三月有余后,雖不能寫出像模像樣的詩文,但與許吾笙閑聊時已頗能知其語中用典。二人一拍即合,可謂鶼鰈情深。
次年秋日,許吾笙與妻子整裝南下。一路上風塵仆仆,有時免不了要臥月眠霜,但妻子不喊累,丈夫亦能苦中作樂。二人足跡踏過名山大川。有時在山寺借宿,對月高吟。有時于野鎮投棧,也算見識了別樣的風土人情。
到達京城時已值隆冬。眼見同年赴京的考生中有侍兒成群的富家子弟,也有形單影只的寒門舉人、只望雁塔題名后娶得名臣之女一步登天,許吾笙毫無艷羨之意。他這一片對妻子的衷情發自真心,哪怕是考中進士后面對京中貴人介紹的親事,他也毫不猶豫地回絕了。
然而福禍相依,就當他春風得意之時,遠方忽傳來父親暴斃的噩耗。夫妻二人只得即刻啟程,回鄉治喪。
三年孝期中,許吾笙當然是不能做官的。不過逝者已矣,活著的人過于哀傷也是無益。夫妻二人繼續過起男耕女織的日子。上奉老母,下撫小姑,一家人照樣相處得和美溫馨。
……
日色漸暮時,謝瞻白才從往世夢境中戀戀不舍地醒來。這一日的夢仿佛做了數年之久,夢中人物似比眼前的更為真切。
“杏、兒……”謝瞻白有些恍惚地呼喚著這個名字。
他這輩子出生于名臣之家,人人見他都高看他一眼。可他卻十分歆羨夢境中鄉野夫婦的生活。許吾笙的妻子剛剛有娠,多希望這個夢做到兒女出生再醒過來!他已取好了十數個男女名字,正在和杏兒商量哪個最佳。
謝瞻白本該把回憶往世的進度報告給兩位掌門,不過自從上一次派中例會時居淵掌門突然咯血之后,行崖便隨之一同閉關了。他現在只能繼續依著自己的法子,一邊提升修為,一邊去往世洞中體驗人生。
說起這個杏兒……
這杏兒,長得與尤道漓一般無二!
難道尤道漓就是自己前世的妻子?謝瞻白有些不敢相信。
杏兒的性子似乎比尤道漓嫻靜一些,但這或許是因為許吾笙與謝瞻白二人的評價標準不同。許吾笙習慣了鄉間的生動,自然覺得杏兒不算太過活潑。謝瞻白自小活得過于嚴謹,才對尤道漓的俏皮處大驚小怪。細想來,她二人的聰慧與樂觀,豈不正是如出一轍?
前幾日易華真突然離開了玉浮,很快易家那邊又傳來了悔婚的消息。據說是易家查知謝家產業不豐的緣故,已然另攀高枝。
謝瞻白對此毫無希圖挽回之意,只覺得世人皆嫌貧愛富,易華真也不例外。
其實那尤道漓不也是如此嗎?她現在跟著秦疇夜,應當過得很快活吧?
這個想法才冒出來,就被他自己否定了。他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雖然起初發現尤道漓與秦疇夜有私情時,他氣恨非常,但真要論是非對錯,畢竟是他拒絕尤道漓在先。人家如今另覓良緣,何過之有?
躺在床上,眼前朦朦朧朧地浮現出杏兒的影子,那影子漸漸地又與尤道漓的模樣合二為一。他伸手向虛空撈了一把,撈來的是無盡悵惘。
太虛閣密室中,行崖正在運功為居淵補氣。她面上憂色深重,似是知道居淵命不久矣。
過了一會兒后,行崖扶著居淵說道:“不管你是否反對,我們都得提前行動了。”
居淵大概很明白自己勸不動眼前人,只能無力地點點頭。
月夜,疾苦嶺深霧之中。
幾個無臉狼孩見有生人闖入,立刻躍起,朝秦疇夜、漆則陽撲去。秦疇夜揮劍將兩個狼孩活活劈得稀爛,但誰知這劈開的肉軀之內卻無血液溜出。四分五裂的肢體落在地上,又各自搖搖晃晃地立起來,漫無目的地東游西蕩。終于,兩條腿碰上了兩條腿,接在了一起,成了四條腿。一個腦袋遇見了另一個腦袋,也將彼此牢牢吸住,仿佛形成了新的個體。
“這是此間半死不活的亡靈凝聚而成。”漆則陽也順手劈開了幾個,“不好對付——”
“大哥?是大哥嗎!”凹地里的趙煜這才睜眼發聲。他頭發長得垂下來后還鋪滿了方圓二尺之地,那些個頭較小的亡靈就附著在他的肩上、胸前、乃至發梢。無臉亡靈們似乎意識到來者是來奪取趙煜的,立即將包圍圈收攏,以趙煜為中心、詭異地蹦跶著。
他們不肯將人讓出來。
見趙煜被一群亡靈擁簇,時刻有被絞死的危險,秦疇夜再救人心切,也不敢貿然上前了。
在一片陰森恐怖的氣氛中,趙煜突然又合了雙眼。他手上撥弄著什么東西,嘴里念念有詞,不一會兒,張牙舞爪的亡靈即安靜下來,軟綿綿地依偎于趙煜四周。
秦疇夜:“那是……念珠?”
漆則陽:“小世子在為亡靈超度……然而這些亡靈生前就非人軀,死后更難對付。以小世子的能力,恐怕只能暫行安撫。”
秦疇夜:“那你,你有辦法為之超度嗎?”
漆則陽聳了下肩,道:“我只聽人說過佛理,從沒學過念經。……看樣子這些亡靈對小世子頗為尊重,也許正是希望被人度化。他們去周邊門派獲取糧食,亦是為了供養這尊小菩薩。既如此,小世子定是不會有危險了。依我看,不如就讓他在這兒念經念個十年,到時候不只他自己能修為大增,亡靈也將歸于極樂,兩全其美。”
秦疇夜不以為然,回道:“煜兒既能安撫亡靈,你我便見機行事,趁其不備把他救出來。”
漆則陽也知道秦疇夜不會輕易放棄,只得暫且陪他耗在這里。
數個時辰后,見那些亡靈們猶如睡著一般,秦疇夜輕步向前,待靠近趙煜時,猛地出手去抓他,卻被一個驚醒的小亡靈突然竄起咬了一口。
是的,就是被那張沒有五官的臉上忽然裂開的口子給咬了!
其余亡靈亦紛紛震起,一個個向秦、漆二人襲來。好在兩人把劍舞得滴水不漏,那飛撲的亡靈遇上急速旋轉的劍花,就好像撞進了絞肉機,頓時肉沫飛濺,灑得到處都是。
然而這些肉沫很快又凝聚成類人模樣,前仆后繼地攻向秦與漆,弄得他二人精疲力竭,不得不退開了數丈之遠。
凹地中的趙煜亦加緊念咒,亡靈們才重新像流水一般縮回他身旁,靜靜伏倒。
秦疇夜手上的傷口起先還不甚痛,后來逐漸冒出汩汩黑血。漆則陽知道情況不妙,勸他趕緊離山。
漆則陽:“被這等厲害的亡靈咬了,便是半只腳跨進了鬼門關。殿下還是快走吧。兩個太子之選,總得有個活下去。此處有我……”
忽聽背后有樹葉騷動的聲音,轉頭一看,竟是來了三個人。
尤道漓憑尋跡符的指引走在最前面,身后跟著左寥夕和竺大閑。
見秦疇夜因手臂上不停擴大的傷口痛得青筋暴起,尤道漓還是不能不起了關懷之心。待聽說這是亡靈所為后,她和左寥夕便互相看了一樣,隨即同時出指施法,一人以水靈沖刷死氣,一人以土術封印創口,持續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后,秦疇夜的傷勢才被控制住。
竺大閑:“左姐姐……這亡靈如此厲害,我們當真要再過去嗎?”
尤道漓:“怕死就走啊,早教你別跟來。”
左寥夕安撫道:“你自己下山也不安全,留在這兒別動。”
漆則陽無奈道:“不要命的人真多,看來我們幾個、或有同年同月同日死的緣分了。”
尤道漓也嘆了口氣,說:“要不請殿下領大閑離開吧,互相有個照應。”
“人是我要救的,怎能留你們在這里替我送死!?”秦疇夜說罷就提劍轉身,往亡靈匯聚處大步邁去。
漆則陽、尤道漓與左寥夕匆忙跟上。
四人齊攻之下,確實比之前更能逼近趙煜所在。一只亡靈發覺情況不妙,突然縮回到趙煜身側,面上豁開一條漆黑的大口子,眼看就要往趙煜后頸咬去。
秦疇夜等人驚得趕緊收劍后退,亡靈們隨勢反撲,因猶豫了一下而沒能及時還手的尤道漓和左寥夕相繼負傷。
漆則陽慌忙過來掩在兩個女子身前,結果是他背上也被亡靈偷襲,留下了三道裂口。
眼看四人命在旦夕,狂躁的亡靈們卻又突然停止了攻勢,像游魂一般默默朝四人身后的方向走去。
趙煜身邊的亡靈全走了,一個不剩。
秦疇夜這才過去背起了他。漆則陽則與左、尤二人趁此空檔互相療傷。
四人面面相覷,也不知適才的轉變是因何之故。等往回走了幾步后,才發現所有的亡靈都聚在了另一處,而亡靈的中心,竟是竺大閑!
“大閑!”左寥夕急得往前搶了幾步,好在被尤道漓拉住,才沒有再次激怒亡靈。
竺大閑念了會兒經,幽幽說道:“姐姐不用擔心我,我只是在為這些亡靈超度。”
漆則陽笑道:“你倒是早說你會念經啊,以你的修為,頂多在這兒坐個十天半個月,就能渡這些亡靈脫離苦海了。”
尤道漓:“他……真不會有危險嗎?”
漆則陽回答道:“小世子在這里住了一年半載,都活得好好的。竺大閑有修為傍身,怕什么?再不濟,我們隔三差五來瞧他一瞧便也是了。”
尤道漓捂著傷口嘆道:“唉,早知如此,我們剛才打什么呀,直接下山找個和尚來念經不就行了?”
秦疇夜:“亡靈未必不傷行者,難得煜兒與竺賢弟都……與之有緣。”
竺大閑聽見秦疇夜的話,又把經文停下來,沒好氣地說:“這樣的緣分我寧可不要!遇到你們算我倒霉。你們也別在這兒添亂了,快把我受傷的左姐姐送回昆侖好好醫治!”
然而左寥夕實在放心不下竺大閑,不肯走。
竺大閑急了:“左姐姐,你的傷需要用仙藥來治,再不走,會留下后患的。”
尤道漓亦勸不動左寥夕,只得說:“算了,你左姐姐是不會走的。我且去昆侖求藥,晚點再來陪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