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醫院，與其他寶寶一樣。他們有媽媽，我也有。當我睜開眼睛，打量這個世界時，我的哭聲回蕩在房間里。聽我媽媽說，那天下著百年不遇的大雪。于是我就有了一個親昵——雪孩子。”

——戴納·伯恩（卡洛兒醫生日記，記錄于2001年12月28日）

明亮的辦公室，睫毛翹又長的卡洛兒坐在藤制搖椅上，蓋了一層羊絨毯。她正翻看著手上的一本檔案。檔案上記載的是一個叫作戴納的人，兩年前來過一次，他傳奇的經歷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以后每年的冬天，他都會來這里。他告訴她，他只想找一個人傾訴。這正是她的工作，她很愿意。第一次見到他，她首先注意到的就是他發紫的唇色，和他清澈的眼神。她見過無數人，但像他那樣干凈的眼眸，她還是第一次見。就像剛出世不久的小孩子。

至于他傳奇的經歷，她感覺仿佛是一個奇幻故事。他說，他有一個特別的天賦，或者說一個標志。別人看不見他，他就像不存在一樣，他也碰不到任何有生命的生物，人們可以穿過他的身體，從而沒有任何感覺。只有下雪的時候，他才會被人看見，被人感覺。在他講這些的時候，他最后輕輕一笑，說道：“我已經忘了被愛的人擁抱是什么感覺了。……”

她開始時半信半疑，到最后不知怎么的，她被他感動了。她聽到他講的每一個字都是那么真實，似乎她和他就坐在冰天雪地下，頭頂上是咆哮的風暴。而只有感覺，只有寒冷的感覺。他們仍坐著，她仍在聽，而他也仍繼續講著。她相信他所說的都是真的。她也希望明年他再來找她，她會等他。

他答應了。

今年的今天，雪下得很大。她一邊等他，一邊看著這兩年記錄下來的他的故事。她的直覺告訴她，他一定會來。時鐘滴答滴答的響，她打開百葉窗，看著外面的街道,雪被反射的光非常刺眼。她揉揉眼睛，重新坐回搖椅上。她不得不承認冬天讓她很懶，連超市都懶得去了，非得將購買單攢滿才去。但她今天有特意打扮，頭發扎起，唇彩不濃不淡，涂了一點眼影，來彰顯她的眼睛。靴子是新買的，外套也是。她并沒有別的意思，她就是覺得她今天該好好打扮。

忽然，門被輕輕的轉動開。

她知道，他來了。

“卡洛兒醫生，”戴納走進來，微笑著說，“是我戴納，我來了。”

他的嘴唇依然是紫色，她站起來歡迎他，讓他快過來坐下。

戴納坐到她對面的沙發上，沒有立即說話，而是用他純凈的藍色眼睛望著她。

她被他一望，臉上浮現出笑容。“戴納，我就知道你會來。”

“這是當然。”戴納輕輕的說道，“時至今日，我始終覺得遇見你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而且也只有你知道我。”

“謝謝……我很高興聽到你這么說。”卡洛兒笑著，心里暖流涌動。“那，告訴我吧，這一年來你的經歷。”

“卡洛兒，我想，我要先告訴你一個人的名字。她叫作奧黛麗·艾勒肯特。在我七歲時第一次遇見她，知道了她的名字，十三年后，我才知道她的姓氏。”

“她，一定對你很重要對吧？”

“是的。”他的眼神穿透時間，說，“她如我的生命一般。”

“她是一家書店的主人，愛好看書，但并不沉迷于書籍。她還有很多愛好，而她……也有一位伴侶。”他繼續說，“她的伴侶叫愛得拉，是維納爾莊園的主人。他對她很好，彼此相愛。但是就在夏季的一天，她卻是哭著為書店開門。當時我不知所措，雖然就站在她身邊，可我知道她感受不到我。……”

“那她為什么會哭？是因為那個叫愛得拉的人嗎？”

“嗯，他背叛了她。雖然我知道這件事并沒有那么簡單，但她和他最后還是分手了。”

“你是什么感覺？”

“說實話，心里有那么一秒的欣喜，但也只有一秒。幾天后的下午，她關門準備回家的時候，她站在櫥窗前向書店里望，她看著的是自己的影子。而我，就站在她身后。我忽然明白，我跟她不可能在一起，我是雪孩子，沒有人能接受只能給對方每年幾天陪伴時光的人。離開，從我腦海蹦出了這個念頭。”

“你離開了嗎？”

“……差一點。就在那天我要離開時，我想最后看她一眼，于是來到了書店。我離她而近，她好像感覺到了我，她停下手中的工作，手抬起的位置卻剛好捧起我的臉頰，她說：‘真希望……這個時候能有一個真正陪伴我的人在這兒啊。’……我身子僵硬了很久。當時在想她指尖溫度是什么感覺？明明感受不到彼此，卻還是很溫暖。我決定留下，等她有人陪伴時，我再離開。我開始留下一些字，讓她知道她并不孤單。就這樣持續了一天天，就在昨天，天空落起了雪花，我終于出現在她眼前。我假裝不認識她，她也在努力回想著是否見過我。那一刻，我的心早已被她牽牢，我沒有說話，只是微笑，她也向我微笑。……”

戴納突然停下來，眼里濕潤了。他拭去淚水，沒有讓它流下。但卡洛兒卻哽咽了，手緊緊攥著鋼筆，已經遲遲沒有寫下字了。

她說不出話來，也許是她的心太柔軟。她怕一旦開口，就會哭出聲來。

他凝望著窗外飛旋的雪片，繼續說道：“我發現一別十三年，原來是那么久。她已不記得我，我想提醒她。于是我留下我的名字，然后離開了。”

“為什么……為什么要……離開？我是說……你為什么不直接……告訴她呢……她……”

“我也不知道。”他說，“我只知道，我還會再見到她的。……”

雪片飛舞，他嘴角掛起一絲溫暖的微笑。好像奧黛麗就在這個房間里，她也在微笑著……

“戴納，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你。”

這個小孩子，謹記她的這句話，已是十三年。

“我也不會忘記你的，奧黛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