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雖小，卻很懂事，嘟了嘟嘴后便從她身上滑下來跟著女警員離開了。

柳梓顏坐在對面的記錄員旁邊，細細的打量她，道：“為什么一定是要和我說？”

女人輕扯嘴角，“你也是警方的人，我說給誰聽不都是一樣么！”

柳梓顏點頭，“那我們就從流程開始走，還是以聊天的形式？”

女人挑眉看了她一眼，柳梓顏的眼里沒有冰冷與厭惡，也沒有那明顯的揣測，就是很隨意的樣子。

“你緊張嗎？”然后看了一眼旁邊的記錄員，開口道：“要不讓我單獨和她坐一會兒？”

女警員皺眉，有些不贊同，“這不合規矩。”

柳梓顏嘴角微勾，“那你來？”

女警員一怔，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起身離開，室內只有兩個人，雖然監控室一樣能聽到她們的談話看得到她們的動作，但是柳梓顏仍然能看到她明顯的放松了一些。

“你膽子這么小，怎么敢做這么大的事兒啊？”柳梓顏笑，帶著調侃。

女人微微垂眸，緩緩開口：“我叫程慧，今年二十歲。”

柳梓顏心瞬間一沉，她原本看程慧的年齡就不大，可沒想到竟然與她同齡。

“我看你跟我差不多大，但是我明顯的要蒼老一些。”

柳梓顏手指微動，復雜的看著她，不贊同道：“二十歲，怎么也不能用蒼老來形容。”

程慧莞爾，柳梓顏看到她兩邊的酒窩，“如果說心老了呢？”

柳梓顏眸色微閃，深邃的眼眸看向她，程慧又道：“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你看，人生來就是要嘗盡人世的苦楚，會蒼老很容易啊！”

“你的意思是你運毒只是苦中作樂？那孩子呢？”

程慧有些晦暗的眼眸仿佛更暗了，良久才緩緩開口：“沒有他，哪里會有孩子！”

柳梓顏眼皮一跳，“他？”

程慧垂下頭，手溫柔的在隆起的腹部撫摸，“我本不愛孩子，因為是他的孩子，我才愛的，可他還是不愛我......”說道最后，她迅速凝聚起霧氣，然后化作淚水留下。

柳梓顏覺得喉間被堵住，從在車上看到程慧，她就是一副冷靜的模樣，哪怕被抓捕，也沒有過多的情緒，仿佛早猜到會有這樣的結局，可提到那個男人，她瞬間就落淚了。

深深的嘆了口氣，柳梓顏也明白此時的程慧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去帶動你的問題，她知道警方想要知道什么，可現在的她，就只是想找個人傾訴，而自己，就是她的選擇。

所以她沒有吭聲，靜靜的坐在她的對立面，等她情緒緩解，等她訴說。

“從來我就沒有選擇，我爸爸選擇離開，我媽媽選擇了漠視，我只能順應而生，十七歲就遇到了他，別人都說我身上帶著消沉，有一股郁氣，可他卻會疼惜我、關心我，哪怕我冷漠的對他。其實我的保護殼很脆弱，那些苦與痛無法再把我怎樣，因為已經習慣了，可是一旦有人給與我溫暖，我就會脆弱不堪。”

“哪怕他帶著目的接近你？”柳梓顏忍不住開口。

程慧的面色瞬間一白，而后點頭，“對，當我發現他不對勁的時候，我已經深陷沼澤，也不愿意出來，我甚至覺得高興，高興他與我一樣原來一直在苦苦掙扎，而不是最初的高不可攀。”

“不是他高不可攀，是你把自己放的太低......”柳梓顏沉重的一嘆，程慧的童年經歷與她有些相似，卻比她更加自卑，她何其有幸，遇到了師父，讓她沒有被成長的寒風而退縮。

程慧的淚又滴落而下，到了如今，她怎會不懂？

“可我還是想要和他有一個未來，尤其是我知道自己懷孕了之后，可他卻不愿意，甚至因為在一起被警察發現而不敢再運作，他的風雅再也不見，每天都處在一個焦慮的狀態，對我也沒有了之前的溫柔，也慢慢開始不怎么回來。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在他再次要摔門而去的時候，我沖口而出要幫他運毒的話，其實在我說出口的時候我就后悔了，可他表現出來的欣喜若狂卻瞬間擊碎了我的退意，尤其是他又重現對我的溫柔和呵護時，我更加堅定了這份決心。”

柳梓顏能夠想到程慧在和那人男人相處中是怎樣的卑微，因為愛的更深，更怕會失去他，就連生氣發火都要小心翼翼，會忍不住擔心，擔心自己話說重了他會毫不猶豫的離開。

“第一次我成功了，他對我好了很長一段時間，可直到快要臨盆，他也沒有和我結婚，開始還有各種理由，后來直接就說這一輩子不會結婚，我質問他孩子怎么辦？他說孩子是我自己要生的，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柳梓顏眸色一沉，“他要分手！”

程慧的面色白的近乎透明，甚至能清楚的看到青色的血管，“對，他說無法給我安定的生活，不想讓我懷著孩子跟著他逃亡，我問他究竟是想要安定的生活還是富裕的生活？如果是前者，不做了不就安定了嗎。”

說到這里，程慧眨了眨濕潤的眼，“面對我的質問，他卻反而失蹤了，他走的是那么決絕，我感覺世界都空了，很奇怪，遇到他之前覺得或者沒有多大的意義，但是我還活的下去，至少從來沒有想過死，可他離開后，我竟然覺得一分一秒都很難熬，那時孩子已經快要生了，他一走，我就徹底的沒有了經濟來源，我相信只要孩子還在，他就一定會回來的，我大著肚子去找工作，沒有人收我，反而因為勞累奔走了心情抑郁而早產。”

“孩子生下后，他來看過你們嗎？”

程慧點頭，“來過的，也抱過，他很喜歡大寶，還給他哼歌呢，我看著那一幕眼淚嘩嘩的流，他幫我擦眼淚，說坐月子哭對眼睛不好，可我控制不住啊，瞎了也就瞎了，只要他還在，只要他不離開我，讓我做什么都愿意。”

話說到這里，柳梓顏已經徹底明白了，一個缺愛渴望愛的人，會為了手心里曾經出現過得光，會用余生所有的力量去抓住，哪怕指甲陷進肉里，血肉模糊也不愿意放手。

“那你會跟我說這個案子嗎？警方想知道的那些信息！”

程慧又笑了，“其實你知道我不會。”

柳梓顏搖頭，不贊同的開口：“你這樣真的是為他好嗎？你說你愛他，愛和他的孩子，其實不是啊！”

程慧嘴角的笑容收起，眸色帶著凌厲與煩躁，“本來以為你理解我，原來你和他們都一樣。”

柳梓顏認真的看著她，“你愛他的什么呢？明知道他做的是錯的，你選擇了漠視，如果在你發現的時候就選擇報警，他那時的邢量不會太重，你只有他，出獄后他也只有你，那才是你們的開始，而不是沒有安全感的一紙婚姻，至于孩子，大寶是為了留住他，肚子里的孩子也同樣如此，甚至是為了犯罪，所以你怎么能說愛他們呢，你甚至連自己都不愛啊！”

“你......你不能這樣評判我，我是愛他的，如果不愛，我怎么會讓自己走到如此境地？”

“心里的愛是真的，可你的方法是錯的，我聽過一個故事，說故事其實只是說別人的事，一個丈夫總是酒駕，妻子屢次勸阻無效，選擇了在丈夫又一次酒駕中報警，她說她是孩子的爸爸，我的丈夫，我們都需要他，既然我無法改變他，那就把他交給警方，現在受到懲罰總比將來交付生命要好的多。”

程慧瞬間全身失了力氣一樣的癱倒在椅上，柳梓顏覺得自己的話放在她的身上有些殘忍，程慧卻茫然的看著她，喃喃開口：“那你覺得，他愛我嗎？”

“我沒有見過他，所以不好評判，其實他愛不愛你，你自己是知道的吧。”他相信曾經美麗而帶著憂郁氣質的程慧是很容易讓一個男人心動的，如果那時的愛不是真的，又怎么會有今天的不顧一切。

程慧有些僵硬的點頭，“我知道，他一開始對我是真的，相識的久了才知道他的性格并不向最初的那么儒雅和風趣，他很容易動怒，有時會莫名其妙的發脾氣，我的性格安靜，他最初說喜歡我的安靜和乖巧，可后來他就不喜歡了，有一次我出門去找他，看到他和一個穿著火辣的女人在樓道里親吻，我的心里燃起熊熊怒火，想要沖上去把那個女人打一頓，也把他打一頓，可我卻不敢，我選擇了假裝沒看到，默默的退了回來，他應該是看到我了，從那以后便開始有些肆無忌憚。”程慧低著頭，雙手捧著自己的臉，聲音低沉。

她有很多疑惑，她質疑一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故，卻無力去改變，也不敢去改變。

“你說，為什么明明喜歡的，突然就不喜歡了呢？為什么我生下來我爸就因為我的性別不喜歡我就離開了，為什么我媽媽把爸爸離開的責任怪在我的頭上，也不喜歡我。我真的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