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春江花月夜
- 大明宣宗皇后傳奇
- 公孫英子
- 3665字
- 2019-03-18 19:30:35
夜色瀾珊,霧濃星稀,月光朦朧。一座高高聳起的園林建筑如龍盤虎臥在夜空下,寂靜無聲,端禮門三個宏大的門洞中大門緊閉。只有兩側的數盞紅燈籠,輕輕地迎風搖曳。燈光閃耀著門樓上方的金色牌匾,黑黑的五個大大的行書體字,端莊而渾厚:敕造蜀王府。
坐北朝南,正門端禮門外的廣場上點綴的樂亭、表柱、三橋九洞石獅子,俱是雕刻的栩栩如生。
王府內沿中軸線上的建筑,承運門、承運殿、端禮殿、昭明殿,修建的金碧輝煌,威嚴無比。
整個承運殿和其中的王座,都是用西南名貴的楠木制成,三大殿后,共有八百余間房屋,都修建的十分精致華麗。這就是一個稍小一點的皇宮啊。
這座王府的主人,就是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第十一子蜀王朱椿。
聽說,為建成這座王府,花了修三座藩王府的錢還不止。朱元璋為此還下過一道明諭:“非壯麗無以示威儀”。朱椿住進來后也非常驚訝,不理解一貫勤儉持國的父皇,為什么給自己修建了這樣一座超豪華的府邸。也許是因為自己是父皇最喜歡的寵妃所生的兒子,卻無緣讓自己做皇太子,是想補償自己?也許是因為自己娶得王妃是開國功臣、最英勇善戰的藍大將軍的女兒藍嫣?
不管為何,現在成都的老百姓都喜歡上了這座王府,管這里叫“皇城”。
當初,洪武皇帝派身邊最信任的太監康公公,拿著欽定的建筑圖紙來成都建王府,歷經九年才完成。雖然這期間也曾派朝廷大員景川侯曹振和大將軍藍玉來督建,但具體主持施工的一直都是這位康公公。
因為當地的土質松散不適合建筑高大的城墻,修城墻的基土都是專門由漢中從驛站運過來的,用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花了國庫許多的銀兩。戶部官員心疼了,就會上奏皇帝朱元璋說:“康公公修建蜀王府,三番五次的催要錢,快要把國庫挖空了。”
朱元璋起初不以為然,但這話聽多了,就有些懷疑康公公中飽私囊。待等王府建成,康公公就接到皇帝的一道旨意,說:“你就不要回京了,就地自裁,以謝皇恩吧。”
現在朱椿發現王府規模龐大,建筑堅固,用料上乘,工藝精美,確實物有所值。知道康公公死的冤屈,為表彰他的忠誠,就在西面城邊上,給他建了一座祠堂來悼念他,取名叫康公祠。后來這里又修了一條馬路,就叫康公廟街。
此刻,夜已深沉,王府內東側一座宮殿,明月樓的二樓上,仍然隱隱的有琴聲傳來。琴音高遠寧靜,淡泊自然,猶如泉流溪澗,美麗凄婉。又如大川禪寺,古樸空靈,飄逸變幻。這是一首古曲,府里的老人都知道,這是王爺朱椿在彈。多少年了都是這樣,人們已經習慣了聽王爺深夜彈曲。如果哪一晚沒有聽到,反而會感到有些缺失和擔心。因為這是藍王妃以前最喜歡彈得曲子《春江花月夜》。
它是唐代詩人張若虛的名作: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明月樓上,藍王妃的寢殿,昏黃的燈光下,映照著朱椿一張白皙敦厚慈祥的臉。他體形有致身穿一襲白色常服盤膝而坐,正在一張小桌上撫琴。也許是柔和的燈光掩蓋了他臉上細密的皺紋,漆黑的眉,長長的睫毛,亮晶晶的眸,俊逸非凡,貴氣逼人,竟儼然二十歲的弱冠少男。彈琴的手停住,朱椿一改平日里對府里的那些嬪妾孤絕冷漠的樣子,面帶曲意討好的微笑,對著墻上那副畫上妙齡女郞的臉凝視,覺得她如一朵高山雪蓮,靜靜開放于茫茫雪山之巔,又靜靜的凋謝,除了自己,沒有人欣賞得到她的美艷。溫柔的聲音說道:
“嫣兒,你在聽嗎?這些年孤的琴藝可有長進?還是比不上你彈得好對不對?不打緊,為夫會繼續努力,你不要嫌棄。你看,我們夫妻在一起,這樣過一輩子不是也挺好的。”
黑暗的樓道里,似無人一般,黑影里卻站著一個佝僂著身子的老人,他就是曾侍候過藍王妃的徐公公,現在侍候王爺。此刻,他也在默默地聽琴,回憶起多年以前,令人難忘的藍王妃彈琴時的音容神韻,聽著王爺故作輕松,喃喃的訴說。蒼老的臉上,幾顆淚珠泫然滴下。
似乎有一點動靜,徐公公只一瞅,即使還很遠,他也能認得出來,來者是王爺的侍妾玄月。玄月本是一個小宮女,她十二歲進宮,先是藍王妃身邊的一個丫鬟,后來王爺請了西席名師方孝儒教授世子,便派玄月去給方先生照料飲食起居,一直到方先生被建文帝詔請入京。
那年病中的世子朱悅熑,因看到祭堂里藍大將軍的皮草人得知母妃身故的真相,傷心哭泣又受了驚嚇,導致病重而亡。王爺是恨極了側妃金氏和她所生的兒子次子華陽郡王朱悅燿。從此斷絕了與金氏的夫妻之情,便只寵這做過藍王妃丫鬟的玄月姑娘,及至玄月生下一子,取名朱悅邵(加火字底)。就給了她一個名分:月夫人。想必是月夫人聽到王爺深夜彈琴還未睡下,擔心他的身體過來關照王爺的。
徐公公垂手而立,一聲不響。玄月輕步如蓮來至藍王妃寢殿門前,卻站住了,良久沒有進去,她猶豫不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臺。---”
琴聲突然停了,她聽到了王爺低低的嗚咽的哭聲,
“嫣兒,你有許多天未入孤的夢了,不知道孤思念你嗎?你走時二十三歲,我們的兒子走時二十一歲,這么些年了,孤活的苦,孤想去你那里找你。與你永遠在一起,可好?”
朱椿一雙渴望的眼睛望向墻上畫里的美人,長長的睫毛上沾著淚珠,仿佛在等待她的回答。淚眼相望之間,畫中那頭戴鳳冠,身穿青質九翟衣,錦繡袍裙的王妃藍嫣慢慢有了氣息,粉臉白里透紅,栩栩如生,黑亮的眼睛放出光芒,糯糯的小嘴蠕動起來,似乎就要張開紅唇說話,她有些生氣的樣子,責備的聲音傳進朱椿的耳膜:
“王爺,妾身十四歲與你結發,恩愛纏綿,你以為我就舍得離開你,拋下嬌兒去死嘛?皇上為保江山,為了無能軟弱的皇太孫朱允炆冤殺我父,剝皮萱草,何等的狠毒殘忍!你以為他會輕易的放過我們嗎?你小心不犯錯就會沒事嗎?”
“都說虎毒不食子,那太子朱標,秦王朱樉,晉王朱棡,都是怎么死的?皇上心里只有江山皇權,只要覺得你威脅到了它們,無須你有錯,你就該死。那些功臣良將和我父藍大將軍他真的有錯嗎?人總是要死的,為了你和兒子我早走一步而已,何須如此的傷心沒出息!”
“你要守著我們的家,活的長長遠遠的,別學我們那不爭氣的兒子,你要是不好好活著,妾身不是白死了!等將來我們夫妻總是會見面的。”
“嫣兒,我明白了,孤聽你的,---。”
朱椿囁喏著,低下了頭,用衣袖擦干了眼淚。
殿外的玄月松了一口氣,不敢出聲。又等了一會,玄月用手指叩了幾下門,才輕聲委婉的說:
“王爺,剛才陳長史說,明日上午京城有貴客來拜訪,說是您的侄孫。是微服游學而來,尚帶有幾位同行的好友眷屬,讓您無須驚動,只告訴您好心里有數。”
一陣寂靜無聲,從里面傳出一個清冷的聲音:
“知道了,你回吧。”
就著門縫里射出的一線燈光,照見一位約三十多歲,風姿綽約的婦人端莊嬌嫩的臉。
玄月呆怔片刻,如來時一樣又悄無聲息的離去了。她的心里雖然有一點點的惆悵和酸楚,但卻是一閃就過去了。長久以來,只有她知道,明里別人都說王爺如今是獨寵玄月夫人,其實王爺的心卻是一直都在那幅畫上,他愛的是畫上的那位王妃藍嫣。誰也無法代替她。
他跟自己在一起不是因為喜歡自己,也不是看重自己年輕嫵媚。只是因為她是藍嫣的丫鬟,能跟他談起藍嫣點點滴滴的一些往事,在這些往事里找到過去的影子。他跟自己親近往往要借著濃濃的酒意,睡夢里呼喚的是藍嫣的名字。對于這些,自己做為一個賣身入府的下人何須在意,本來自己就不是一個自由的人,主人可以隨意的支配自己的一切。
如果說自己還有心有意,那這心這意也不在他身上,多年以前就已經給了那位文心秀口,滿腹才華的君子方先生。在方先生身邊度過了五年的少女時光,她覺得這就是自己一生的幸福。如今方先生早已作古,斯人已遠去,但他留在王府的“正學書屋”還在。他走時沒有帶走一紙一墨,一切維持原樣。也許他是為了給他鐘愛的學生世子朱悅熑,留下一段美好的回憶,也許這其中也包括用心服侍他五年的侍女玄月。
他曾說,臣唯君命是從,讀書人十年寒窗苦讀終不過貨與帝王家。洪武年間的不明智者,如江西夏伯啟叔侄,蘇州姚潤、王謨等不愿為大明出仕者,后來皆遭梟首誅族。
也許入京為官本不是他的意愿,他是更喜歡蜀中的府學堂,王府的“正學書屋”。
這位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為人一貫文質彬彬,看上去文文弱弱而立之年的江南學者,他到底也沒有想清楚,自己是在什么時候虜獲,又是怎樣得鐘的少女情懷?于是,他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方孝孺走了,帶走了她的心。方孝孺死了,她的心也死了。玄月哀嘆了一口氣,
“如果方先生不是奉旨入宮,也不會早早死去。也許他現在還在這里,用他那珠圓玉潤的聲音教授著詩書。”
臉上兩行清淚流下,祭奠著多年的難以忘懷,---。
明月樓上,燈還在亮著,燈下的人卻已伏在桌上昏昏睡去。嘴角不時的牽動著,露出一絲笑意。也許朱椿是在夢中見到了那位溫柔似水,豐采依舊,跟隨自己奔馳于山間草地,騎馬射箭,英姿颯爽的藍王妃,他的嫣兒。
忠心的老仆徐公公,輕手攆腳的進來,移開燈盞,替他蓋上一張薄毯。一招手又叫來了兩個小太監,讓他們在一旁好生的守護,才轉身放心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