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瀾垂首站在原地,手中握著腰間香囊。那里面的東西隔著布料在指間滾動,盛滿了她所有的情緒。此刻大難不死,漪瀾便兀自的回憶起曾經的畫面,沉浸在自己的臆想里。
她已然在這殿中站了一炷香的時間,期間她的父王只顧煩悶的來回游走,焦躁不安的搖頭跺腳,卻未對自己說只言片語。
萬圣龍王在殿中來回的躲著步子,雙手在身前不停地搓弄。面色焦灼,時而唉聲嘆氣,時而憤恨怨懟。余光瞥了眼立在殿中之人,更是恨鐵不成鋼般的重重‘哎’了一聲,反身坐在了寶座之上,一手撐著座椅,一手搭在膝蓋上,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他抬頭見自己的女兒不知為何呆呆的出神,即將大禍臨頭此時卻茫然不知。氣的一拍寶座,大聲的呵斥道:“現下你可知罪!!!”
漪瀾正在出神,忽聞一聲巨響,便陡然抬頭。一見自己的父王正吹胡子瞪眼的盯著自己,滿腔的怒火不得發泄,氣的臉色漲紅。漪瀾無所畏懼的將手背在身后,腳尖捻了捻地面,敷衍般的垂眸應道:“哦。”
萬圣龍王見了這副不溫不火的樣子,更是覺得自己這老命簡直就要被自家的女兒給氣的沒了半條。抬手指著她道:“你身為公主,不知修身養性,謹慎持恭。卻偏偏喜歡拋頭露面,舞刀弄槍。大敵當前,我顧及整個碧波潭尚且累極,哪里還有余力來管教于你。這么大的人,怎的就不能讓為父省省心力,還這般的自作主張,險些釀成大禍!!”
漪瀾從小就被萬圣龍王捧在手心里,從未說過重話。在碧波潭中更是說一不二,龍王不論她做出何等事情,都是寵溺嬌慣,愛護有加,漪瀾自然也不會怕他會責罰自己。但是今日她也知曉將事情鬧得太過,險些出了人命,龍王怒火難消亦是使然。可她心中卻不認為自己犯了何種大錯,索性就梗著脖子,底氣十足的爭辯道:“我身為碧波潭的公主,當有義務守護家園。那九頭蟲都打到了家門口,難道我還能坐以待斃不成!”
萬圣龍王聽罷倏地起身,大聲的吼了一句道:“住口!!你私自逃出宮去,與那九頭妖蟲打斗,法力不及還險些送了性命。此時此刻居然還在這里理直氣壯,簡直是……簡直是……”萬圣龍王氣結,一時不知要如何的訓斥才好,索性舉起手掌,作勢要走過去好好教訓漪瀾一番。
寶座旁的鯉魚丞相此時連忙上前幾步伸手攔下了自家主子的行動,一手撫著萬圣龍王的胸口,笑著打圓場道:“龍王何必動怒,怎的還與公主動了真氣。公主雖然年幼,但卻明理知禮。有此番舉動亦是為了碧波潭,雖是驚險了些,但是公主吉人天相,逃過此劫,龍王應當高興才是,萬萬不可動手傷了父女的情分。”鯉魚丞相不動聲色的將萬圣龍王勸回到了座位之上,又為其順了順氣。它伺候這主子百年,更是眼看著漪瀾出世。自己的主子如何的疼愛女兒,整個碧波潭中無人不知。即便是今日他不加阻攔,萬圣龍王也是決計不會真的動手打這個寶貝女兒。
萬圣龍王氣憤難當,一時抬手要打不過是做做樣子。他知道身邊的丞相不會袖手旁觀,有了這個臺階,自然是順著下來。在他心里,無論女兒犯了任何過失,自己都不會舍得動其一根頭發。萬圣龍王氣息粗重,指著漪瀾對丞相說道:“都怪我平日里驕縱,才使得她有了這無法無天的脾氣,惹了禍事還渾然不知,若是此番……此番……”萬圣龍王愁眉不展,手握成拳捶打了幾下寶座,既煩悶又無奈的搖了搖頭,重重的嘆了口氣。
鯉魚丞相哪里會不知道自己主子心中所想,但是誰讓惹事的是這個千嬌百貴的公主殿下呢。鯉魚丞相心中暗暗嘆道,這樣的性子,還不是這龍王平日里嬌慣的。現在糾其原由,已然是于事無補。他也跟著嘆了口氣,雙手交叉在兩袖之中,擰著眉搖了搖頭。
漪瀾滿臉的不悅,卻無力反駁。她自己出了碧波潭險些丟了小命,說不后怕那是假話。但它終歸是為了保護家園,認罪一說卻是不想承認。
當時九頭蟲逼至碧波潭邊,殺戮水族,啖其肉斷其骨。還將那些殘肢斷骸投進潭中。她清晰的記得大殿之上,自己的父王居于寶座之上,居高臨下看著兵卒將那些尸骸呈上之時,那悲憤蕭殺的眼神。但是他當時卻只是擺了擺手,吩咐將那些尸骸好生安葬,卻再無其他言語。漪瀾不可思議的看著自己的父王,質問其為何不出兵將那九頭蟲斬殺。萬圣龍王卻兀自閉目,不予理睬,只任憑漪瀾如何的吵鬧喊叫。最后,萬圣龍王只對一旁的丞相淡淡的說了一句‘帶公主回去,無事不得出門。’漪瀾憤怒的瞪著閉目不語的父王,握緊雙拳狠狠的跺了跺腳,氣憤的離開了大殿。而后她思量幾番,偷偷的溜出了宮殿,換上戰衣甲胄,去迎戰九頭蟲,而后,就見到了那個人。
漪瀾心虛的踢了踢地面,抬眸看向寶座上的父王。她看父王對這件事情非常在意,處理不當可能會殃及整個碧波潭的安危。她向前蹭了蹭,小聲道:“父王莫要氣惱,那九頭蟲已然潰敗,所困的囚虜也都救了出來。還有,那人,那人不也無甚大礙……”
“那個人是誰難道你不清楚!!!”萬圣龍王揮著廣袖猛然的提高了聲調,嚇得一旁的鯉魚丞相身形一顫。萬圣龍王指著自己的女兒,心痛道:“那人可是堂堂的南海龍太子,為了救你的性命,被那九頭蟲所傷,到現在都還未清醒。你可知救回來的時候,他已然就剩下了一口氣,再延誤片刻,整個碧波潭就等著為這個太子陪葬罷!屆時不必那九頭妖蟲前來誅滅,單單是那南海的熬欽,就會踏平碧波潭!!!”
漪瀾咬咬下唇,識趣的低著頭,任憑自家父王如何責罵。她雖然與那人有過數面之緣,但是卻真的不知他就是南海龍太子敖烈。一直以來,漪瀾只想他不過就是個會阿諛奉承或者是在自家主子面前有幾分面子的侍衛。直到現在,漪瀾才恍惚間想起自家曾經問過他的身份,那人也說過他是南海太子,只是當時她并未相信,以為是那人信口胡謅之言罷了。漪瀾雖感激敖烈舍命相救,但是口頭上卻不愿承認。只因當時心中的那一絲情愫,她可不愿將原本的感情更改。漪瀾抿了抿嘴唇,道:“是他自己不說明身份,與我碧波潭何干。況且援軍已到,碧波潭危機已然解除,只消再擒住那九頭蟲,任憑他打殺出氣便罷!”
萬圣龍王氣急,不知要怎樣發泄怒火,恨聲道:“就是因為來了救兵,那虎鯨上將眼見著南海太子險些為你丟了性命,哪里有不稟報熬欽之理!!熬欽愛子心切,焉能不怨懟碧波潭。你可知,那敖烈化龍之后,舍得拔鱗取血修御海神鼎救了整個南海眾生。若沒了那御海神鼎,就連七湖十三潭都會受到殃及。這敖烈簡直對南海有再造之恩,在水族之中聲望頗高!你啊你啊,若是能安安分分的待在宮中,哪里會多出這許多的是非!!”萬圣龍王不斷的搖頭,又恨又嘆。只求敖烈速速轉醒,自己定當親自前往請罪,以求其在熬欽面前美言幾句,莫要怪罪。當然,若是那婚約能守得住定然是更好。
正在此時,有人稟報,說虎鯨上將已然回返。萬圣龍王立時從寶座上站起身,吩咐下去快快有請。說罷與自家丞相對視一眼,又看了看自家的女兒。自然少不得唉聲嘆氣一番。虎鯨上將未曾跟隨自己回到碧波潭,見到敖烈的凄慘模樣,登時與九頭蟲站在一處。當時萬圣龍王心驚膽戰,不敢絲毫的耽誤,將敖烈帶回了宮中,選宮中最為奢華之地以供敖烈療傷之用。他私心里只希望能拖延住虎鯨上將,莫要讓他派人將敖烈命在旦夕之事通知熬欽;但若是他能將那九頭蟲擒住,那么自然是可永絕后患,亦不畏懼熬欽興師問罪,撤兵離去。萬圣龍王心中糾結難當,郁促至極,抬眼看見漪瀾還穿著那身染血的甲胄衣衫。那衣服上的血跡乃是被敖烈的傷口所浸染,此時顯得更是尤為刺目。萬圣龍王生怕虎鯨上將看見這一身血衣,會提醒其想起要告訴熬欽今日之事,屆時后果難料。他覺得頗為頭疼,更覺胸中怨氣驟盛,遂一甩廣袖,對漪瀾低聲斥道:“還站在這里作甚,趕快回宮中將這一身衣服換下來!身為公主,被南海之人看到,成什么樣子!”
漪瀾噘著嘴,低頭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衣裳。除卻那斑斑血跡,她倒是為覺出這一身戰衣哪里比不上原來樣式繁瑣的衣衫羅裙。但此時她卻是想要離開這里,自從敖烈來了碧波潭,漪瀾還未去看過他的傷勢。不知那背上的傷口現下如何,據說只要他不曾轉醒,那么就多一分危險。漪瀾心中亦是擔憂,便對著自家父王行了禮,轉身退出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