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么必要向您匯報吧？”深君雙手背向身后，聲調雖然平和，但語氣里透露著一絲不耐。

“呵，年紀沒長幾歲，脾氣倒是長了不少。”溫泉婆婆輕聲哼笑。

“您說笑了，算下來我已經是兩千多歲，反倒是脾氣秉性跟兒時一樣，固執得很，”說著深君眼神轉向小鬼們，“說到就一定要做到。”

“不管多少歲在我眼里都是小孩，而且，”溫泉婆婆頓了頓，嘴角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你小時候是什么樣，我可是一清二楚。”

嗯？

深君稍稍皺了皺眉，這子母神話里有話，到底想說什么？

“這兩個孩子你打算怎么處置？”子母神正色問道。

“帶回我接引殿再行審判。”

“笑話，你當我不知道冥府的規矩？別說的好像自己是閻魔一樣，不過鬼神而已。你接引殿判官只掌生死夭壽，斷禍福吉兇，就算這兩小鬼在你接引殿犯了事，那也是死后之事，也理應是由一殿閻魔君來決斷吧。況且，他們并未亂了人世秩序，說起來的偷竊懲罰最多也只是延緩輪回而已。”

嘖，這子母神真難纏。深君皺了皺眉。

“當然，應由殿下決斷，但···”深君猶豫了下，想了想一殿下不在接引殿的事還是不要張揚為好，接著說道，“但必須先押解回府。”

“誰知道你押回府了會給什么苦頭這倆小鬼吃？他們在人間都是好孩子，為什么去了冥府就犯錯了？你作為冥府第一判官，難道不應該反省一下嗎？”子母神蹲下身去，安撫地摸了摸孩子們的臉，略帶埋怨的說道。

“您···？”這子母神是怎么回事？小鬼們犯了錯，倒是他深君的問題了？什么邏輯！

忽而一陣夏夜涼風吹過，深君背在身后的手，隨手抓了一把風，幻化成了一把青霜劍。

身旁的流星嚇得臉色一變：糟了！子母神這幾句話惹怒深君了。他深知深君的個性，冥府高高在上的鬼神大人，自認為從未做過錯事，現如今叫他反省，他如何能接受得了？

但是不行，這是子母神，來自須彌山的神，十殿閻魔君見著都得給幾分薄面。而且，要真打起來，深君和他加一塊兒都不一定能打得過。

“深君，別沖動，這是子母神！”流星上前一步，按住深君握著劍的手，壓低嗓音說道。

深君轉頭看了眼流星，流星皺著眉頭，輕輕搖了搖頭。深君想了想，松開了手心，青霜劍隨即掉落，還未落地，便又幻化成風，飄散空中。

流星暗自長吁一口氣。還好，深君還是理智的。

再次看向子母神時，她已起身站立，面向他們，手中多了兩塊令牌。

“拿去。”子母神將令牌扔向深君。

“東西還你了，我會把他們送回冥府，但你得答應我不得為難他們。”

深君一把接住，看了眼手中的東西，正是丟失的那兩枚通元令牌，隨即放入西裝的內側口袋中。

“玉璜呢？”深君冷冷的說道。

“嗯？玉璜？”子母神似乎有點意外，看向兩個孩子。

“婆婆···”小軒小聲喊著，示意她蹲下來，附耳說話。小聲耳語之后，子母神笑著點點頭，摸了摸倆小孩的腦袋，“干得不錯。”

打什么算盤呢？深君瞟了眼對面的三人，耐心一點點的消磨。

“所以，我的東西呢？”

“那我剛才說的呢？是不是東西還給你了，你就不為難我的孩子了？”

深君低頭想了想，其實子母神剛剛說的也不是全無道理，雖然他們盜取了令牌，但是那令牌本就是東區剩下的，并未占用本該回現世的鬼魂的名額，而且他們也并未在現世引起多大的騷亂，沒有擾亂人間秩序，本來小懲大戒即可。更何況現如今有子母神護著，要拿回玉璜，除了同意也沒有別的選擇。

“可以。”深君說道。

“一言既出，”子母神臉上帶著勝利的微笑。

“駟馬難追。”深君接上后半句，眼神毫無動搖。“您放心，我沈深君說得出做得到。”

“嗯，孺子可教。”子母神面帶欣慰，“林春熙。”

“什么？”又是這個名字。深君有點不可置信。

“我說，你的東西在林春熙那。我先走一步了。”說完，子母神后撤一步，一手攬一個小鬼，化作一縷白煙消失不見。

“林春熙？”深君雙手抱在胸前，皺著眉頭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

“怎么，深君認識？”流星看深君歪頭思考的樣子，感覺像是深君知道的人。

深君搖搖頭，沒有回答。在交待流星繼續司夜之后，兩人就分頭行動了。

*

一道白光閃過，溫泉婆婆帶著小軒和寧寧，出現在了冥府城門前。

“走吧。”溫泉婆婆一手牽一個小鬼，往城里去。

“站住！你什么人？可有通行令牌？”守城鬼差沒有見過子母神，鬼眼只能看到這個豆綠色西裝的女人不是鬼魂，所以依例盤查。

這一幕被準備出城的韓率看個正著。

“她可不需要什么令牌。”韓率穿著粉色的針織長袖衫，雪白的休閑褲，白色球鞋，微笑著走了過來。

守城鬼差鞠躬作揖，正要說什么的時候，韓率朝他們擺擺手，示意他們放這三人進城。鬼差點點頭，放行了。

“叔叔！”小軒和寧寧認出了韓率，興奮地朝他揮手。

子母神看了看小鬼們，再看看韓率，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這倆小鬼運氣不錯啊，您還親自送他們回來。”韓率走到三人面前，摸了摸倆小鬼的腦袋，對子母神說道。

“因為小軒和寧寧都是好孩子啊~”子母神蹲下身，握著兩人的手，說道：“婆婆就送你們到這兒了，回家的路知道吧？”

孩子們點點頭。

“回去后不要再瞎跑了，乖乖聽話，我們還會再見的。”子母神輕聲說道，眼神溫柔。

“婆婆再見！”孩子們揮手告別溫泉婆婆，飛也似的朝西區跑去。

“您對這些孩子可真好啊~羨慕啊~”韓率看著飛奔的小鬼們的背影，打趣道。

“你這話說的，我對你不好嗎？”子母神笑道。

“啊？”韓率被子母神的這話弄得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哈哈~一個你，一個沈深君，都是些沒良心又讓人不省心的孩子啊！”子母神哈哈一笑。

“切，他是，這我同意，但我可不是。”

“不說了，走了！”子母神說完化作一股白煙而去。

來去匆匆，話里有話，須彌山的神真是沒意思。韓率雙手插在褲兜里，撇撇嘴，心想。

“不如去看看我家湘湘好了，別兩天不在就被人拐跑了！”

*

清晨的淡川河邊，金色的陽光伴著清脆的鳥鳴，穿過河邊的柳樹，一縷一縷地灑在綠道上。

正對大橋的綠道上，有一個休憩用的長椅，因為視野極好，經常有晨練的人在此休息。

老爺子已經在這長椅上坐了有一會兒了。

拐杖斜靠在長椅邊，老爺子捋了捋山羊胡，不自覺地又摸了摸銀白的頭發。

哦，發髻剪掉了。

再低頭看看這身新衣服，哪還看得見從前自己的影子。

葉鎮宇這小子說是按照什么總裁范給做的形象設計，讓他從一個太極拳老大爺直接升級為財閥董事長。

這小子說起來還真不錯，雖說是被他清洗了記憶，但實實在在是真心對待自己的爺爺，孝順得很。

想起葉鎮宇帶著自己去理發店，逛商場的情形。

想不到臨了臨了，還能體會到這種天倫之樂。

老爺子看著藍天下碧波里來往的貨船，整個人籠罩在柔和的晨光里，不自覺地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

“躲這兒開心呢？”

誰？

老爺子一轉頭，一抹豆綠色身影印入眼簾。

溫泉婆婆倚在欄桿邊上，與老爺子四目相對，笑著揮揮手。見老爺子點頭回應，便走過去自然地坐在了他旁邊。

“還不打算回去嗎？你在人間都多久了？快三百年了吧？”溫泉婆婆也順著老爺子的目光，看向河中的船只，淡淡地問道。

“不回去了，本來···也回不去嘍。”老爺子雙手拄著拐，下巴擱在手背上，視線依舊不離淡川河。

溫泉婆婆聽罷，轉頭看向老爺子，擔憂地問道：“不會是···”

老爺子閉起雙眼，點了點頭。

溫泉婆婆長嘆一口氣，搖了搖頭，忽而像恍然大悟似的：“所以你是故意在這近三百年的時間里不出現，把殿中之事都交給沈深君的？”

“嗯，希望他能成為一個真正的鬼神。”老爺子瞇起眼睛，意味深長的說。

“得了吧，你把他都寵成什么樣子了，固執、沖動又自我。我看他只是從小毛孩成長為青春少年而已吧。我在人間都聽過不少抱怨呢，不僅是鬼差還有鬼魂，都說冥府最令人聞風喪膽的不是九殿那無間地獄，而是那鐵面沈判。現在好了你又不在，接引殿全由他做主，就可勁折騰吧。”

老爺子噗呲一聲笑出來，“見過深君了吧？他肯定是欺負小孩子了吧？”

“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得意弟子！”

“深君是當初我自己挑選的，堅毅、勇敢、正直、嫉惡如仇，是鬼神的好苗子。給他點時間，他肯定能成長起來。”

“可是你看看他現在的樣子，不覺得太過冷酷近似于無情了嗎？他要是其他殿的判官也就罷了，是接引殿冥府第一殿啊！這可是掌人間生死大權的，這一殿的判官需要什么樣的你比誰都清楚。你只教了他冷面做事，卻沒告訴他要心懷柔軟。深君現在這種嚴苛至極的律令，過不了多久冥府的地獄就會被占滿，而能順利輪回的人則越來越少，這種錯亂的秩序下會發生什么事情誰都保證不了。”

老爺子直起身，又捋了捋胡須，看著淡川河的盡頭冉冉升起的朝陽，淡淡一笑：“我知道，從我當初選他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心中有恨。這個恨像一把雙刃劍，讓他更加有動力，更加無所畏懼，但也更加尖銳，一顆真心無處安放。但是，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他內心也有愛，雖然只是一粒種子，但確確實實已埋入了心田。”

停了會兒，老爺子轉向溫泉婆婆，晨光在眼里閃爍著：

“現在，這粒種子該發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