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猶豫一下，“你的身體剛剛恢復，這回鄉下說近不近，說遠不遠，你經不經得起舟車勞頓？而且，我們以什么理由回去呢……仲康也不在家，還是等他回來再說罷。”安安隱隱約約的覺得這種大事應該找仲康商量一下。

伯琰本來提著好大的興趣，這下也有些敗興，“只要你錢夠用，那我們就再等等看。”他停一會兒，紅著臉說道：“我今天，出院的時候，悄悄的托老李大哥出去了一趟。”

安安問也不用問就知道他讓老李去做什么，還裝作不知情的樣子，“出去干什么？”

伯琰的臉更紅了，“我托老李大哥，去了一趟法文寺，法文寺酒店。”

安安東拉西扯，顧左右而言他，“去法文寺干什么？喔，去拜佛對不對？”

伯琰又急又羞，頭擺的像墻頭草，“哎呀，不是法文寺，是法文寺酒店！你明明知道我在說什么，干什么老是扯遠話題？你明知道，九兒妹妹就是住在那里的！”

安安俏臉一沉，“什么叫我明明知道？我知道什么？我憑什么知道！”

伯琰總有些怕安安似的，氣焰上先矮了三分，“不是不是，你莫生氣！我以為，仲康告訴我九兒妹妹住在那里，同時也告訴了你。”

安安從鼻孔里哼出一個“哼”字來，“為什要告訴我？跟我有什么關系？”她胡攪蠻纏，胡說八道，胡亂打岔，就是為了把水攪渾，讓伯琰暫時不提阿九姑娘。

安安不恨阿九搶了她的丈夫，反正她也不愛他。安安也不是嫉妒心強，所以不告訴伯琰阿九的藏身之所。她是在逃避，她實在是不知道該怎么去面對？告訴伯琰阿九姑娘另嫁他人的事實，伯琰會不會瘋掉？她因為吃不準伯琰的態度，所以不敢告訴伯琰。

因為這也關乎到安安自己的命運。

安安不想這么早就面對。

伯琰不理會她的搗亂，一根筋兒的繼續，“為什么老李大哥打聽來打聽去，都找不到九兒妹妹？”

安安心說，當然找不到了！她已經搬到亨利先生的愛巢去了！嘴上卻說：“誰知道呢？也許找的不巧，她剛好出去了罷。”

伯琰皺眉頭，“那她會去哪里呢？”

安安繼續胡扯下去，“誰知道呢？也許逛街去啦，也許是串親戚去啦？”

伯琰鄭重的搖搖頭，“不可能。九兒妹妹沒有親戚的。她自從記事兒起就跟著師父一起闖江湖。她師父說她是被人販子賣過來的。她連個姓也沒有，連個正經的名字也沒有，因為排行老九，就喚做阿九……師父對她雖然也不好，但是師父死后，師兄弟們全部分開闖蕩，她再也沒有別的親戚……她唯一的親人，就是我。”

伯琰說的莊重，安安聽的也心酸起來。伯琰看來是真心喜歡阿九，阿九應該對伯琰也有幾分真感情吧！要不是命運的手的捉弄，這對兒可憐的小兒女，也許也會有個圓滿的結局吧。

安安不忍心繼續捉弄，柔聲勸慰，“你別擔心。難不成還會丟了阿九姑娘不成？你休息幾天，等你身體好了，我陪你去找去。”

夜已深。擺在面前很尷尬的問題，該怎么睡？安安率先打破沉默，“你睡你原來的房間吧。這一陣子你不在家，一直是我在用。我現在上樓換個床單。我去客房休息。太太要問，就說你想靜靜，受不了聒噪。”

伯琰點點頭。

安安搬到客房，未幾分鐘就沉沉睡去。伯琰躺在自己的床上，瞪大眼睛看著窗外，九兒妹妹，你究竟去了哪里？

天亮了。伯琰一夜無眠，早上起床的精神，就倦怠了幾分。安安也梳洗打扮好自己，來看伯琰，“你要吃點什么？我給你弄好，要去鋪子里轉轉。”

伯琰同她一起下樓，“你每日去的都還蠻早。”

安安點點頭，“我因為要管理伙計，所以自己一定要先做好，不能讓人落下話柄。”

伯琰道：“天色還早，我也吃不下。不如我跟你一塊兒去鋪子里逛逛去，在外面吃點什么也好。我也好久沒出去過了。”

安安同意。兩個人也沒有叫車夫老李，緩步向“須盡歡”走起。

鋪子里的裝修已經基本完成，只剩下一些清潔掃尾工作。安安換了兩個多寶架來放酒品，中間供客人休息談生意的圓桌也換的更大更新。家具全部重新油漆過，一股刺鼻的喜氣洋洋的氣味兒。舊貌換新顏，劉先生也不在執拗，這兩三天臉色也開始溫和起來。

伯琰轉了轉，后來還開口告誡劉先生及一眾伙計，要聽大少奶奶的話，不能惹她絲毫生氣。只是他人太溫和，說出話來也沒什么力道。劉先生不甚了了，打了個哈哈。

安安今日沒有在店里待著，陪伯琰走出店門，問道：“你想吃點什么？”

伯琰思考一下，“先不吃東西，我想先去一個地方。”

安安好奇，“去什么地方？”

伯琰一邊走一邊答：“我昨天想了一夜。九兒妹妹沒有親戚可以逛的。但是她有一個好姐妹，已經從良嫁了人，九兒妹妹很羨慕她的。我同她一塊去串過門，我想去她家問問。”

安安心里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怕伯琰找到又怕伯琰找不到，只好說道：“那我陪你去。”

阿九的好姐妹嫁了一個還算是富裕的農民，現在城邊住著。伯琰趕到的時候，阿九正同姐妹一起吃粥。一個可能有一歲大的小嬰兒自己躺在床上，咿咿呀呀的吃手玩兒。

伯琰見到阿九，渾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沖到腦袋里，他幾乎站立不住，穩了穩才道：“九兒妹妹，我來看你來了。”他實在是個很溫柔的人，即使這么激動的情況下，也不愿意驚嚇到阿九。

阿九聞言如聽炸雷，“伯琰……琰哥哥，你醒過來了？”

伯琰微笑，“我完全好了，我來看你來了。”

阿九慢慢的站起來，慢慢的走過來，她的眼睛里裝滿了淚水，聲音也顫抖起來——誰都可以看得出來，她雖是個風塵女子，但是她對伯琰的感情是真的，“琰哥哥，你真的已經完全大好了？真是謝天謝地，真是感謝菩薩，也不枉我日夜誦經為你祈福。”

安安心下一陣慚愧，當初大太太成芝如也勒令她抄寫佛經來著，結果伯琰一醒，就偷懶丟在一旁。安安不說話，靜靜地看伯琰阿九團聚。

伯琰牽起阿九的手，“我想過了，九兒妹妹，我真的想過了。當初是我不對，我不應該把你一個人放在外面，我生病的時候，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你跟我回家，跟我回家好不好？我不管爹娘哪個反對，我只要你好好的，我不要你一個人飄零！”

安安的臉紅了，伯琰似乎又變成了新婚之夜的那個伯琰，憤怒、熱情、沒有頭腦、愚蠢的可笑又可愛的，不管不顧的伯琰。

可是阿九搖搖頭，輕輕的抽出來自己的手，“琰哥哥，對不起。是我負了你，我沒有等你，我對不起你。”她哽咽的語不成聲，“我跟了別人了。你忘了我罷。”

伯琰如五雷轟頂，驚的站也站不住，“你，你說什么？”

阿九慢慢道：“我跟了別人了，你，你忘了我罷。”

伯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不可能，……不可能……我的小阿九，是不會離開我的。”

阿九一驚，蹲在伯琰的身邊，摸著他的手，“琰哥哥，你沒事兒吧？你莫要嚇我，你身體不好，不要激動！”

伯琰喘一口氣，他是個很溫和的人，并不適合這樣激烈的表達感情。他低頭看看阿九，阿九雖然形容略憔悴些，但是淡妝下的眉目還是姣好，人還少胖了一些。他慘笑，“他對你好不好？”

阿九苦澀一笑，“挺好的，你不要操心。”

伯琰猛的翻過手腕來，扯上去袖子，愣聲問道：“怎么會有傷？他是不是打你？”

天氣很熱，可阿九還穿著薄壁的長袖襯衣。安安看被伯琰扯開的手腕處有淺紅色淤痕——也嚇得一驚，難道亨利先生打人？

阿九迅速褪下袖子，強笑道：“怎么會，他對我很好。”

伯琰不依不饒，去看另一只手臂，“這只手上也有！他打人，對不對？他打你！”

阿九苦笑，該怎么說？該怎么給伯琰解釋？自從伯琰出事昏迷后，自己沒有錢沒有家沒有職業，沒有辦法等待，只好又重新下場。她化名白玫瑰，本來只想在華文寺酒店躲藏一段時間，哪知又受到了亨利先生的追求。也怪自己，看好多小姐妹都跟了外國人做女朋友，這個男人又長的高大，便答應了他的追求。

阿九也坐下來，她本以為自己這次上了岸，哪知是陷入了更深的深淵！亨利先生不是人！他打她！他白天也打她！晚上也打她！高興時打她！不開心時更打她出氣！喝醉了更是要打！他只有在人前不打她！因為他要維持他良好的國際友人的形象！

他不允許她說出去！更不允許她逃跑！否則就要打死她！他是個魔鬼！他是個惡棍！他常常喝醉了酒，在晚上不能說的虐待她！他哈哈大笑，中國女人是世界上最好的玩具！有無數女人想對他投懷送抱！這助長了他囂張的氣焰！他愈加看不起中國女人！

阿九想過尋死！也想讓亨利先生死！可她一介弱質女流！莫說殺人！連自殺也是沒有勇氣！

伯琰繼續追問，“他打你，對不對？他對你不好，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