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病打亂了喬志遠的計劃,他原想帶著她馬不停蹄趕回京城去,如今眼見她實在不適宜啟程,便只有命小石頭帶人先行回去,自己則留下照顧她。
是他的錯。
光顧著想她如何才能安全了,從未鼓勵她從小便在柳家嬌生慣養,身子又羸弱,如何抵擋得了這惡劣的天氣?
一面自責,一面交代小石頭兩件事。
第一,要向柳家保平安,報喜不報憂。
第二,向朱濟告假,說明情況。
小石頭見他如此緊張,心中也跟著著急,便小聲道:“這里始終是不毛之地,大夫也不大見過世面,還是帶著她一起回去,到京城里去請醫療治,如今你這樣的職位,請個御醫也不是什么難事,只怕還更好些。”
他不是沒有想過,只是,她本來就病著,若是這樣帶著走了,一路上只怕更加重了病情,想當日他快去了半條命,一樣是在黃四家中治好的。
他只一句不提關于自己來之前,皇上召見的事情,若要說了,少不得小石頭又要嘮叨。
他現在什么都不想,只想看著她好起來。
說來也怪,小石頭他們走了不到半日,韻怡竟然幽幽地轉醒過來。
第一眼便看到喬志遠坐在床頭,依舊是風塵仆仆的樣子來不及收拾,一見她醒過來,便手忙腳亂過來問,要不要喝水?哪里痛?好些了么?要不要吃東西?
她只是笑,看著他的臉,恍如隔世。
是啊,她和他已然隔世,可是,只要他在,她卻時時刻刻都能感受到屬于自己的歸宿。
黃四娘笑著將他拉到身后,吩咐道:“瞧瞧你一身的灰,快去洗澡換衣裳吧!這里有我呢!這房間你走了之后就一直空著,柳姑娘來了才進來住的。這柜子里頭還有你的衣裳,都洗過了的,拿去穿吧!柳姑娘就愛個干凈,你這樣臟兮兮地在這里,實在礙眼!”
他忙低頭看看自己,果然很臟,便笑著取出衣裳,又回頭小聲叮囑她:“要吃些粥,多喝些水。”
她一一答應了,看著他走出房間,忍不住笑意滿面。
再一抬頭,卻看到黃四娘已經熱淚盈眶。
她輕笑道:“春杏姐姐,怎么了?”
黃四娘只搖頭笑道:“看到你們兩個這樣恩愛,我一時感慨,真是羨慕,我那個死鬼什么時候也能像喬兄弟一樣!”
韻怡聽了,忍俊不禁,才笑道:“每個人的生活都是自己的模樣,有一種專有的幸福就很好。”
黃四娘未必能夠理解這種極具現代意味的說法,不過她倒是嬌羞地笑了笑。
韻怡算是見識了兩個人之間的“恩愛”。
總是不停地斗嘴,黃四五大三粗,不論說話做事都雷厲風行、不拘小節,對于黃四娘的稱呼也頗有些粗獷“爛婆娘”。
婆娘已經粗鄙,前頭還加給爛字,實在有些不雅。
韻怡不太習慣,但黃四娘卻見怪不怪,總是奮起反擊,回敬丈夫的也不是什么好話,不高興的時候,甚至動手就打。
柳從言的父母柳墨與熏蘭提供的都是和睦相處的典范,如今,四個子女都已經成年,卻仍舊是每日相敬如賓,見面行禮與還禮。便是前世的方心和葉相,雖有些小口角,方心總是在指揮葉相的人生,但沖突仍舊沒有這般激烈。
但誰都看得出來,這兩口子的關系是如魚得水,悠然自得的,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發了一身汗,身子仍有些發虛,在黃四娘的攙扶下坐起來,對著鏡子照了照,臉色蒼白,汗濕了的頭發輕輕貼在額頭上,那一抹桃花淺淡得幾乎看不出來,衣衫凌亂不整。
她輕呼了一聲:“呀!”
如此狼狽的樣子,怎么能讓他看見?
忙轉頭要找衣裳換,又說要請黃四娘帶她去沐浴。
黃四娘笑道:“咱們這里通共就一個浴池,先前喬兄弟這才去的,姑娘如今也要去,是不是?”
這調侃讓她頓時羞紅了一張臉,忙低頭攏了攏頭發,才道:“只是看來太狼狽了。”
黃四娘忙笑道:“那日我那死鬼男人說了一句‘病似西子勝三分’,我覺得倒貼切。”
這倒是意料之外,兩個粗糙的人,竟然也會對詩詞有些研究,那黃四竟會用如此委婉的方式稱贊女人,韻怡釋然一笑,只是笑話罷了,想自己夢中見到他便是真的,這么說來,其實他早在這坐了半日,那狼狽的樣子早看了那么長時間,此時再換衣裳,收拾打扮也來不及了。
還是請黃四娘找了熱湯水來洗了臉,擦了身子,換了衣裳。
早有人端上清粥來,熱乎乎地吃了一碗,又吃了藥發了一身汗,頓覺脫胎換骨一般,真應了那句,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喬志遠來了,見她好了,心里也著實高興。
黃四娘見他先前來匆匆的樣子,心中便知道他趕著走,便將藥汁熬了一大缸,密封好了,趕著他們連夜出發。
黃四將先前她們來時馬車收拾妥當了,又擺了許多干糧。
心中本是不舍,又十分感激這段以來的照顧,韻怡忍不住紅了眼圈,黃四娘便笑道:“以后只要閑了,便過來串串門,你和喬兄弟擺喜酒的時候,我和你四哥就關了門去吃喜酒!”
辭別了這個小鎮,韻怡坐在馬車上,看著兩個小丫頭埋頭做針線,悄悄掀開簾子,放眼望去,只見喬志遠身姿挺拔坐在馬上,心中幸福立刻盈滿。
回到京城中,首先便將韻怡送回了柳家。
柳墨夫婦淚流滿面。
喬志遠心里十分清楚,這是提親最好的時機,可是,他沒有說出口,盡管他心里十分希望事情能夠盡快得到解決,但不希望柳家二老迫于得到了自己的幫助而不得不將女兒嫁給他。
回到了家,整個人都放松了,一路上聽說,那個幕后黑手已經被處斬,自己也覺得放心了。
柳墨顯得有些尷尬,想起自己之前是如何對待喬志遠,如何懷疑他,即便心中有個死結,但他仍不可否認,喬志遠的確是個好人。
柳夫人帶著韻怡去了佛堂,跪拜酬神,只剩下喬志遠、柳墨兩個人面面相覷,本就都不是喜歡說話的人,加上有些嫌隙,自然更是什么都不會說。
幸好坐了不一會兒,從德便打外頭回來了。
已經喝得有些微醺,向父親請了安,便過來拍著喬志遠的肩膀輕笑道:“喬兄,有沒有聽到這兩日街頭對你的風評,如今你可是風頭正盡!皇上龍顏大悅,朝中重臣交口稱贊,都說等朱濟走了之后,你就是新任的錦衣衛都指揮使!”
柳墨正在吃茶,聽到這里,十分平靜的心湖,瞬間便被攪得風浪驟起,口中只厲聲問道:“你從哪里聽來的?”
從德愣了一下,半晌才嘟囔道:“人人都是這么說的,先前那事的時候徐謙臨危受命,力保當今皇上,誅殺了前錦衣衛都指揮使,這才無奈之中讓自己的女婿辦了這差事,如今余黨皆以滅完,四海升平,有傳言說,徐謙欲將朱濟推上吏部尚書一職,這里朱濟先前一直在皇上面前大力舉薦喬兄,又大肆渲染他的聰明才智和功績,皇上今天早朝已經核準,御賜白龍玉帶蟒袍給喬兄,待他一回來便進宮受賞,您說,這么明顯的作為,自然是中了大家的猜測。”
人性都自私,他是知道的,但聽到今天從德這樣一說,自己完全就是朱濟的一枚棋子,也難怪他會對自己如此好,但他卻并不忙著神奇,事情也有另外一面,朱濟與他岳父雖然有些自私,但確實是剛直不阿之人,為國為民的情懷也不難看出。
薛洪就是皇上寵妾的親生弟弟,對錦衣衛都指揮使這個位子垂涎已久,按理說,他們只要順水推舟,在皇上面前舉薦此人,便皆大歡喜,但朱濟卻盡心竭力扶植自己,想他無權無勢,唯有剛正不阿與他相似。
古來這樣的人何其多!人無完人嘛!
他笑了笑,對于這樣光明的前景,任何人都會心動,在功名利祿面前,誰都不會穩如泰山,在谷底蟄伏、掙扎的時間實太長了。
喬志遠眼神中此刻透露出的那種光芒,正是柳墨所擔心的,他看著喬志遠,猶豫著要不要把心中埋藏許久的秘密告訴他,這個孩子是他見過的最優秀的男人,甚至超過了自己的三個兒子,這一點,他看在眼中,無論做人還是處事都無可挑剔,只是。
他苦笑了一下,也罷!若是一定要有個人來承擔這種痛苦的話,還是他自己吧!哪怕女兒會恨他,哪怕這個喬志遠會認為他是個倔強固執的老頭。
柳墨上下打量了一眼喬志遠,才慢條斯理地道:“我問你一句話,你對言兒是真心實意的么?”
喬志遠愣了一下,欣喜若狂,連連點頭,口中只道:“此心不假,此情不渝。”
柳墨并未點頭,只意味深長地看著喬志遠:“若想娶我的女兒,就不要做錦衣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