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時帶著衛(wèi)誠和戚寧在江邊已經(jīng)找了七天七夜,可是大海撈針談何容易。由于三人一直都在江邊沿路尋找,幾天下來大家無一例外都變得衣衫不整,面容憔悴,唯有那一聲聲吶喊“師兄”的聲音在江邊不斷回響,從未中斷。
說來也奇怪,那日東方林被颶風(fēng)揚(yáng)下江后,肆虐的狂風(fēng)并未持續(xù)多久竟緩緩?fù)A耍蠈m弘所在的頭船也掉頭趕了回來。
那時游子時還不知發(fā)生了何事,當(dāng)他從艙門走出后才得知東方林早已消失不見,心急如焚的他要求南宮弘馬上停船并動員海船上的所有人一起尋找,一旁的南宮衿也一臉焦急,與游子時一同央求父親。
但令人想不到的是,南宮弘似乎不怎么關(guān)心這位和他一同“號令群雄”的少年,他以一番江湖大義及“兵貴神速”為由拒絕了游子時的請求,同時拿出了一沓厚厚的銀票放到了游子時的手上,也許是當(dāng)做一種安撫,也許是當(dāng)做一種獎勵。
游子時看著手中的銀票勃然大怒,盡數(shù)甩在了南宮弘的身上,南宮山莊的護(hù)衛(wèi)見狀一擁上前,被南宮弘怒喝一聲攔了下來。
不一會兒,海船靠岸,游子時帶著衛(wèi)誠和戚寧一同下船,在三人離去之時,南宮弘沉著臉表示沒有人能在那種天氣中活下來,若是執(zhí)意回頭去尋找也只是浪費(fèi)時間而已,游子時三人聽后頭也不回走下船去。
“哎。”看著君玉門三人離去的背影,“銀鉤公子”宇文望依著船欄出發(fā)一聲長嘆。南宮衿再次走到父親身邊苦苦央求,因?yàn)榉讲诺木壒柿钅蠈m弘臉上十分沒有面子,他頗為不悅將手一揮,說:“我知道他救了你,但正如我所說沒人能在那種天氣里活下來,回頭只能是浪費(fèi)時間。”“可是,爹··”“不要說了!傳我命令,繼續(xù)前進(jìn)!”
風(fēng)雨之后的晴天總比平日炎熱得多,戚寧擦去了額頭的汗水瞇著眼睛向江心望去。這七天以來只有看不盡的江水,連東方林的一片衣腳也沒找到。
三人滿臉愁容,失望的神色清晰地寫在了大伙臉上。
“咕~”戚寧的肚子發(fā)出了一聲抗議。
衛(wèi)誠低頭想了想,說:“二師兄,咱們從前天開始就沒怎么正經(jīng)吃東西了,要不先去附近鎮(zhèn)子補(bǔ)充些給養(yǎng),你看成嗎?”
游子時果斷說道:“我們的肚子可以等,師兄的命可沒時間等我們。”
衛(wèi)誠“哦”了一聲,便開始繼續(xù)尋找。
其實(shí)在三人的心中早已有了一個最壞的打算,只是大家都不想第一個說出口,在心中也很不想承認(rèn)那個結(jié)果。
這時,戚寧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臉上表情一下緩和了許多,他跑到游子時和衛(wèi)誠中間,說:“二哥三哥,你們說有沒可能大師兄已經(jīng)回到萍水鄉(xiāng)了!”
“嗯?什么意思?”
游子時和衛(wèi)誠收回了搜索的目光,緊張而又疑惑地向戚寧看去。
戚寧繼續(xù)說:“我在想,如果大師兄被江水沖到了岸邊,他在醒來以后肯定會想怎么能和咱們會合,但這茫茫江海該去哪里等呢。如果是我的話,我就會先回門派,在家里等咱們,總比在外面大海撈針容易得多,你們說呢?”
衛(wèi)誠想了想說:“大師兄頭腦精明,確實(shí)很有可能這么做,而且咱們這些天一直沿江尋找,也的確沒看到師兄的蹤跡,莫不如··先趕回門派,說不定大師兄此時已經(jīng)在家等我們了。”
游子時聽了有些猶豫,衛(wèi)誠又說:“二師兄,咱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放心,若是大師兄沒有回去,咱們就接著出來找,要是找不到那咱們就找一輩子!”
游子時思索再三,說道:“好,那咱們就先回門派,但愿師兄已經(jīng)回去了。”
大家聽從衛(wèi)誠的建議開始北上,在離去之時三人不約而同地向茫茫江水中望去最后一眼,“師兄,求你了,你可一定得在家里。”
經(jīng)過幾天的腳程,幾人來到了江北的一座小鎮(zhèn)休整。
這座小鎮(zhèn)是往來附近幾個大城市的必經(jīng)之地,雖然人口不多,但憑借地理優(yōu)勢,平日路過歇腳的客商不斷,小鎮(zhèn)倒也算紅火。
游子時一行人來到了鎮(zhèn)上唯一一家客棧,剛踏進(jìn)門口眼尖的店小二就一溜小碎步迎了上來:“呦,三位小爺是住店還是吃飯啊?”
游子時說:“吃飯,簡單一些吃完還要趕路。”
說話間小二注意到了三人腰間佩帶的墜玉和利劍,他轉(zhuǎn)身將三人領(lǐng)到了一張較為靠里的桌子上。
也許是因?yàn)檫€未到飯點(diǎn)的關(guān)系,客棧吃飯的客人并不算多。在三人桌子旁坐著一位正在賣唱的女孩,她的長發(fā)從肩處分開,辮成了兩縷馬尾垂在胸前,可其卻正好背對的眾人因此無法看清她的容貌。女孩彈奏的是一首歡快的曲子,但在她的琴弦撥弄之間卻仿佛聽出了一絲憂傷。在女孩的旁邊還有一桌客人,一共是四名男子,看樣子他們已經(jīng)喝了不少酒,吃飯時不斷發(fā)出喧鬧的笑聲,其中還間雜著一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碎語,游子時用余光瞄了一下他們便不再理會。
衛(wèi)誠和小二點(diǎn)了些很簡單的飯菜并催促著快些上來,店小二見幾人點(diǎn)的都是些便宜的東西卻也沒甩臉色。
飯菜上得很慢,戚寧不耐煩地去廚房催促了兩次才全部上齊。這里的飯菜比較清談,但吃起來卻很順口,再加上幾人已經(jīng)好些天沒吃這種像樣的東西,沒一會兒便將盤中物一掃而空。
這一頓飯下來,唯一美中不足便是耳邊不斷傳來的叫喊聲。
“算了,別管他們,把杯里的水喝完咱們就走。”游子時說。
就在這時,從旁邊那桌酒徒中站起來兩人,其中一人佯裝生氣打鬧,伸手一推,另一人晃悠幾步徑直撲在了賣唱女孩的身上。
“哈哈哈哈哈。”那幾個男人見招數(shù)得逞,發(fā)出一陣狂笑。女孩一臉驚羞,她急忙推開身旁男子連退數(shù)步,連那只琵琶也沒顧上拿。
見到女孩花容失色的模樣,那男人更加來了勁頭,“嘿嘿嘿,怎么?不要你的寶貝玩意了?”男人晃著身子拿起了女孩那把賴以生存的舊琵琶。
“大爺,你別碰我的琵琶!”女孩又急又怕,卻不敢上前。
這時小二見狀邁著腿大步跑了過來,“呦,大爺怎么了這是,酒是不是不夠了俺再給您添點(diǎn)。”
“娘的,哪有你的事,給老子滾!”男子說完,小二卻依舊陪著笑臉擋在女孩前面。
女孩對小二說:“小二哥你別惹他們,也許他們鬧夠了就會走了。”
店小二仍未離開,那男子大怒,抬腿一腳將他踹翻在地。
“你個死奴仆!讓你滾聽見沒有!”這一腳借著酒勁力道不輕,小二哥捂著肚子倒地不起。
醉漢看到小二的狼狽模樣后并未停手,他大笑起來:“哈哈,唱那破曲子多無趣,來,陪我們兄弟幾個喝兩杯。”說罷,他上前幾步一把抓向女孩手腕,賣唱的姑娘看著這一切卻無能為力。
“唔,啊!!”就在那只纖細(xì)手腕將要落到醉漢手中時,這大漢的手卻被忽然扣住,竟不能前進(jìn)半分。
原來在小二被打倒在地之時,游子時發(fā)現(xiàn)了,這女孩正是半月前曾在阜城碼頭遇見的那位唱曲姑娘。
游子時右手的三根手指架在那男人的手腕上,他微微用力對方便疼的叫出聲來。
“啊!疼死我了,你娘的,給老子松開!”
游子時并未理會,他扭頭對姑娘說道:“你還欠我一首曲子,拿好東西坐到我那里去。”
姑娘一眼便認(rèn)出了游子時,她小心翼翼地走回醉漢身邊,在重新抱起那只琵琶后慌忙跑到了衛(wèi)誠和戚寧那里。
那醉漢自知丟了顏面,他惱羞成怒對后面的同伴呼喊道:“還坐著干嘛!過來給我弄死他們!”
霎時間背后那幾個大漢對著游子時一邊叫嚷一邊沖打過來。沖在最前的一人手舉著一條長凳,但還沒等他將凳子砸出去游子時已轉(zhuǎn)身一腳踢在他小腿上,長條凳脫手而落砸在地上,那人抱著腿跌在地下不斷翻滾哀嚎。
另一人見狀一把撿起了掉在地上的凳子順勢向游子時的頭砸去。
游子時不慌不忙,身形微微一動,那大漢手中的長凳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那個醉漢頭上。
“你眼瞎了!看準(zhǔn)了再砸!”醉漢也不知是不是因?yàn)槟X袋被砸后思緒變得有些不靈光,他竟長開大嘴向游子時胳膊咬去。
游子時見勢匆匆將手臂從對方手腕處撤了回來,不過他并未留情,回身一腳順勢將那人向后踢飛,醉漢的身體重重落在了墻上,大口咳嗽起來。
這群家伙中的最后一人眼見游子時不好惹,于是改變了方向徑直向賣唱姑娘那里跑去,就在他將要沖到女孩面前準(zhǔn)備“大展身手”時,這人卻一動不動地停了下來。
一把冰涼的匕首抵住了他的咽喉。
戚寧右手架著匕首,口中悠閑說道:“我手中這家伙要想在你身上留個洞,比你放個屁都快,你可要站穩(wěn)了,小爺我的手可是愛亂抖。”
大漢的酒瞬間醒了一多半,他一邊小心翼翼盯著這把要命的家伙,一邊喊道:“大哥,這群人咱惹不起,快撤吧。”
被游子時踢飛的那個人好不容易站了起來,他看了看倒地的幾個同伴,喊道:“咳咳,娘的,走,咳咳咳,走!”
幾人互相攙扶向門外快步走去,然而剛走幾步又被一人攔下。
衛(wèi)誠將店小二扶了起來,擋在了幾名醉漢的身前。
“你們打都打了還想怎么樣。”
“想走可以,把你們的飯錢和被打爛凳子一并付清了。”
那幾人暗罵一聲卻無可奈何,在掏出一把錢后灰溜溜地離去了。
游子時看著他們溜掉的身影,目光極為不屑。他轉(zhuǎn)身坐到了女孩旁邊,說:“姑娘,沒事吧。”
女孩驚魂初定,搖了搖頭。
衛(wèi)誠好奇地問道:“姑娘,我記得半月前你好像不是一個人吧,和你一起的那位老人家呢?”
女孩原本趨于緩和的表情再次泛起了哀傷,她說:“那是我爹,爹爹他就在上周前便已入土了。”
“啊?!半月前還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衛(wèi)誠驚訝嘆道。
“我爹的身體一直就有重病,但我們賣藝的錢根本不夠治,我有想過把自己賣給大戶人家當(dāng)丫鬟,但爹不同意,他身邊也不能沒人照顧。我原本還以為能有很長的時間想辦法,沒想到幾天前爹說他忽然很不舒服,我們找了一個破廟住了下來,可是第二天他卻再也沒醒過來···”女孩聲音開始哽咽。
說到這里,戚寧插了一句:“你爹是上周才剛不在的,不是需要守孝百日嗎,你怎么今天就···”
戚寧說到這里正好和游子時的神情交匯,他自知說錯了話,便不敢再繼續(xù)說下去。
女孩也不回避,坦然說道:“安葬爹爹時,我把賣藝得來的錢全用光了,身邊一個銅板也沒有,要想活下去就只能一邊在心里為爹守孝,一邊在外面為客人唱曲。”
女孩說到這里,游子時,衛(wèi)誠,戚寧皆沉默不語。
君玉門雖然只是萍水鄉(xiāng)里的一個小門小派,并未像一些豪門大派那般富余,但在平日的生活中大家還沒在衣食方面發(fā)過愁,如今聽了這姑娘的經(jīng)歷三人才真正了解了在江湖中生活的不易,不免一陣唏噓。
游子時輕嘆一聲問道:“尊父已去,如今只剩你一人,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女孩抱緊了那只舊琵琶,強(qiáng)笑一聲說:“無處可去,四海為家。”
游子時沉吟一陣,悄聲把衛(wèi)誠叫起來,兩人站到了一邊。
“二師兄,怎么了?”衛(wèi)誠不解地問。
游子時說:“阿誠我想了想,此次我們回家后如果大師兄在自然不必說什么,若是大師兄根本沒回去我們便再出來找。”
衛(wèi)誠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這是自然。”
游子時接著說:“我看這姑娘可憐得緊,咱們平日出來都要靠鄉(xiāng)里鄰居托為看家多有不便,我想不如讓她暫時住在門里,我們不在家時也算有人照料,你看如何?”
衛(wèi)誠想了想說:“其實(shí)當(dāng)年包括大師兄在內(nèi),咱們四個人不也是無家可歸才被師父收留的嗎,我想師父在的話也一定會同意的。咱們和這姑娘有過一面之緣,我也信得過她。就是有一點(diǎn),讓一個未出嫁的女孩和咱們幾個大男人住在一起會不會委屈了人家?”
游子時說:“你同意就好,你和小寧說一聲,我來問她。”
二人又坐回了位置上,衛(wèi)誠悄聲在戚寧耳邊說了幾句話,戚寧細(xì)語道:“好哇,嘿嘿,你和二哥定了就行,不必問我。”
姑娘見幾人不住低聲交談,她站起來說道:“幾位公子,是不是我給你們添麻煩了,實(shí)在抱歉,我這就離開。”
游子時揮手示意姑娘坐下,他說:“姑娘,我便有話直說了。在下游子時,這是我的三師弟衛(wèi)誠,四師弟戚寧。你獨(dú)自一人在這江湖上漂泊實(shí)在危險,我們正要北上回家,你若不嫌棄可以跟隨我們暫住于鄙社。平日我們行走江湖多半不在家中,你若閑來無事便代為照看一二,衣食方面自然不用你來操心。當(dāng)然了,江湖上人心險惡,我們也只見過兩次面,姑娘若是有別的想法在下完全理解,絕不強(qiáng)求。”
那姑娘聽后一怔,低頭猶豫起來。
就在這時,店小二慢步走了過來,說:“斯妹子,你還猶豫啥呀,俺記得掌柜的曾經(jīng)說過那佩玉的都是君子,你看他們腰上的玉,人肯定錯不了。”
游子時說:“佩玉的不一定都是君子,但我們一定會以本分待人。”
店小二憨笑一聲說:“嘿嘿,其實(shí)我還要跟幾位公子說聲對不住。被你們打跑的是這鎮(zhèn)上的一幫痞子,他們一進(jìn)來就坐在斯妹子旁邊,我還擔(dān)心她吃虧,正好你們進(jìn)來了,我看見幾位公子佩玉帶劍定是行俠仗義之人,所以才把你們帶到這個位置。”
“無妨。”游子時說。
店小二又說:“妹子,江湖上像剛才那樣的人多的是,你說你一個人怎么繼續(xù)討生活。你放心,要是這三個小爺欺負(fù)你,我絕饒不了他們。”小二后半句的聲音越說越小,他打不過的人卻被游子時一招放倒,哪里有什么本事“饒不了他們”,說完話他沖君玉門三人憨憨一笑,幾人知小二并無惡意,也以笑臉相回。
姑娘忐忑地說:“我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衛(wèi)誠回答說:“嗨,添什么麻煩,你不嫌棄咱們是荒村鄉(xiāng)里的就好。”
姑娘猶豫再三,臉上終于泛起一縷笑容,“那,我去。謝謝幾位大哥收留,小女子給你們行禮了。”
姑娘站了起來雙腿微蹲,端莊地給幾人行了一禮。
“敢問姑娘姓名。”
“劉斯。”
劉斯輕柔地對小二說:“小二哥,這些日子多謝你的照料,我知道掌柜的不愿留我已經(jīng)罵了你好幾次,我此去咱們?nèi)蘸笥芯壴僖姲伞!?
“成!嘿嘿,你還客氣啥。”小二憨厚地說道。
“咕~”幾人正說著話,不知誰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吶喊了一聲。
“小寧,你不剛吃完飯嗎,是不是沒吃飽啊?”衛(wèi)誠問。
“三,三哥,不是我的肚子。”戚寧邊說邊悄悄指向了那姑娘。
游子時頓了一下,扭頭說:“小二哥,麻煩你再上些飯菜,錢一并算在里面。”
小二高興地說道:“嗨,給斯妹子踐行哪能讓幾位掏錢,我請了,幾位稍等啊!”
劉斯緩緩抬起了頭,她有些害羞地看著面前這形態(tài)各異的三具面孔,一種熟悉的感覺緩緩涌進(jìn)了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