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嘶，猶如蟒蛇盤繞身邊吐氣時不經意發出的吐氣聲，帶著冰涼的死亡氣息——這是虛影風獨特的聲音。

鳳黎支撐著微弱的意識運轉了一下頭腦，才想起這里是空間裂縫啊。

空間裂縫也稱作虛緯空間，是和仙域相悖的另一個緯度，可以說是一個不存在的空間。在這里，重量和質量被無限的虛化，所有物體都能像空氣一樣流動。

鳳黎覺得虛緯空間就像是一張放進大海的織網，即使流出它的漏洞也一定會在某時再漂回來，因為它不是需要填充的空間。

鳳黎似乎已經飄忽了很久，甚至產生了不可抵擋的困頓感。但就在這時，像是有人終于搖起了終結這樣無意義飄蕩的鈴鐺，她腦海里沖刷出了數段映像。

那是個身著赤色華服的女人。女人雖然面目模糊，但一舉一動都展現出一種不需形容就讓人默認的美，高貴端莊的舉止蘊含著與生俱來的從容。

她有著極其尊崇的身份，身后的十幾個人全部行的是下跪重禮。而在仙域，即使是散修遇到界主也不需要用跪禮的。女人在吩咐著什么，強烈的威壓迫使他們除了附和不敢有任何異議，顯然不容質疑的背后是冠絕天下的實力。

即使只是虛影，鳳黎也能感受到她傲視天下的霸氣和不屑。她在輕視天下。她甚至不認可天下。這世間怎么會有如此狂傲的女人？

之后場景又換成女人依偎在一個男人懷里，他看上去是個同樣出色的人。兩人開始很甜蜜，可很快就吵了起來，男人憤然離去后，女人臉上褪去怒色只剩滿眼的失望和疲累，她頹然的抬手捂住眼睛。但鳳黎清楚的看到，一滴晶亮如晨露般的淚水消散在繁雜的衣襟。

接下來的圖像里女人再沒有笑過，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不，是變得不再像個人。她用盡一切冷漠裝點蒼白。

最后的場景好像是在戰場上，四周的土地滿目蒼痍，女人依舊冷漠著一張臉，舉手投足間就是驚天動地的劍氣，那是全然不顧生死的打法。

而最令鳳黎動容的是，她的身后明明沒有任何人，但她的神情卻是一副帶著全世界的鄭重，她在為了某種不能有絲毫退縮的理由而戰斗。

看到這里，鳳黎的腦海里重歸空白，只是心里卻留下了那個女人最后的一瞥，仿佛預示著她不曾考慮的事情。

………………………………

某處幽僻的山谷中萬籟俱寂，直到一股細小的風流擾亂了整體的平靜，綠茵的草地上閃現一個巨大的光陣，隱隱約約的勾勒出兩道人影。

從中走出的一男一女小心的打量著四周，見并無異狀，女孩松口氣吐吐舌頭說：“天啊，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四象轉空陣真的失敗了呢，那也太不抗用啦。”

男子依舊警惕的注意四周，不忘關心女孩，“綺兒，你有沒有感到哪里不舒服？”

鄭綺動了動手腳，大大的眼睛靈動的眨眨，“師兄，我沒事，不過是感到過程兇險有些心驚而已。師兄，你呢？”

尚天羽收回神識，“我當然也沒事。不過，綺兒我們之前可說好了，如果五十年之后還找不到大師兄的線索，我們就必須回去向師傅領罰。”

鄭綺心不在焉的點點頭，顯然是不在聽了。她掃視一圈想找出一點奇異的事物，可惜這真的只是個最平常的山谷，“原來上界就是這樣的嗎?也不是遍地奇花異草的，看起來和下界也沒有太大區別啊。”

她使勁跺跺草地，又伸出手指點點樹木，“我現在懷疑我們是不是把上界想象的太神奇了，不過，”她掌心上凝聚著一團彩光，“空氣里的力量確實比靈力高級太多了。”

“按照古籍里描寫的，這應該就是仙氣了。”尚天羽嘗試著吸收一絲仙氣，沒想到體內的力量迅速的呈幾何倍增長，就像用一個小碗接著傾盆大雨，很快他竟有了突破的預兆。

若是平時，尚天羽的突破絕對是值得期待的好事，但在這個一切未知的上界就顯得甚是危險。

鄭綺一下子就慌了，她急忙說：“師兄，我們，我扶你去一個隱蔽點的地方吧。”

尚天羽也驚的一頭冷汗，要知道他已經是破元期的修為了，再突破必定會引起天劫，若是因異象引來圖謀不軌的人，僅憑師妹本根攔不住。

可是，他努力壓制著靈力的暴增，額頭的汗水蒸發成縷縷白煙，他此時已是騎虎難下。

多年在生死逆境中的生存讓他很快恢復鎮靜，“綺兒別慌，你有沒有帶八玄陣旗？”

“帶了，帶了。”鄭綺從沒遇到如此緊迫的狀況，手忙腳亂的差點憋的尚天羽直接走火入魔。

她迅速按照方位插上八個旗子，同時打出一道靈力，紫色的陣符覆蓋在尚天羽身上，像是一副紫色的鎧甲。

“師兄，你放心突破，我現在就用玉眸時刻察看四周，我不會讓任何人接近你的。”

尚天羽勉強的笑笑，便立刻凝神調息使得自己的狀態盡量處于巔峰。片刻后他開始接連服用數顆乳白藥丸用來凝煉神識，眉心處就像爐火的光芒時盛時衰。

鄭綺緊張的觀察了師兄一會，見他漸漸調整好才稍微放下心。她再次抬起手，彩色的光團涌現而出，她拿出一枚碎了一半的玉佩虛放其上，很快一個虛幻的眼睛狀的仙器凝聚成型。

鄭綺暗喜，在上界果然施展法術的時間都縮短了一半，看來修煉也會有事半功倍的效果，接著她又沮喪的嘆口氣，那一直生活在這的人要多厲害啊，她跟師兄豈不是要一直被人欺負。

她再次嘆口氣便收斂心神，摒除雜念將玉眸印在眉心，放出神識后方圓百里內的映像便全部投影在她的腦海里。

鄭綺仔仔細細的掃視了一遭，所幸附近并沒有其他人，也沒有其他生靈，看來師兄除了不可躲避的天劫外不會有突發狀況了。

她靠坐在離尚天羽不遠的楊樹下，神識時刻關注著師兄，若是一會的天劫師兄實在抵擋不住還有她可以當個肉盾啊。

鄭綺樂觀的勾起嘴角，淺灰的眸子映出天空最原始的形態，大師兄此時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也在看上界的天空呢？

她瓷白的肌膚上透出淺淺的粉紅，就像素衣上袖珍的桃瓣，帶著羞澀的心思。

她的大師兄可是個天才，別說在宗內就是在他們大陸都是最厲害的人了，而且長相也極其英俊，她從小就特別愛慕他。

可就在幾天前，大師兄突然運轉宗內傳承萬代的四象轉空陣，然后所有人包括她的宗主爹爹就告訴她，她的大師兄死了。

鄭綺清純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這怎么可能，就算那個古陣從沒人用過甚至是殘缺的又怎樣，大師兄創造的奇跡還少嗎？不管怎樣她一定要找到大師兄，她千年如一日的視若神明的人，她怎能輕易放棄。

“綺兒。”

鄭綺嚇得猛地蹦起來，驚奇道：“師兄，你怎么不繼續提升修為了還是失敗啦？沒事的師兄，本來破元期以上就很難修煉的。”

奇怪的是，尚天羽看上去也一臉的費解，他手中浮動著彩色的羽毛，“事實上，我已經成功了。”

“寶羽，不錯寶光的下一個形變就是羽毛，可是，”鄭綺仰頭看了看平靜的天空，“天劫呢？”

尚天羽沉吟片刻，還是將疑問暫且壓在心底，“可能這也是上界的神奇之處吧。綺兒，你剛剛用玉眸看到這附近有什么了？”

“這一片沒有任何生物，就是個普通的山谷……不對，”鄭綺琉璃般的眼睛里流露出難言的恐懼，“這有一塊紅色的草地。”

紅色的草地？不能看清具體的情況嗎？”

鄭綺斜眼看向尚天羽，不滿的說：“師兄，我還沒有破元期的修為呢，即使有玉眸的加幅作用，百里也已經是我的極限了。”

尚天羽察覺師妹生氣了，立刻軟下語氣說：“師妹別生氣，因為玉眸是連師尊都譽為天遺大陸的最強輔主仙器，所以……是為兄考慮不周了。”

鄭綺雖然有些小脾氣但還是很大氣的女孩，她可是從小勵志要成為一個心胸開闊的俠女，雖然同門的師兄姐都很不屑這個世俗的稱號。

“它的面積在擴大，而且速度還不慢，可我看不到有流動的液體。”她全神貫注的瞇起眼睛，“準確的說不是紅色的草，是土壤里的東西在不斷擴散。”

鄭綺猛地睜大眼睛，恍然道：“是血液。”

“血液還在流動，說明時間不長，但我并沒有聽到打斗的聲音。”尚天羽冷靜的分析著，他們的聽覺遠比視覺廣闊的多，可剛剛連風聲都沒有。

“師兄，我們還是去那看看吧，萬一真有個重傷的人呢？”

“不行，”尚天羽斷然拒絕道：“我們對上界一無所知，貿然卷進某個風波里只會耽誤我們真正要做的事。而且，我們可沒有能力救上界之仙。”

鄭綺抵觸的緊蹙眉頭，后退幾步說：“那也不能見死不救，生命可是世間最珍貴的東西。就算有再大的風險，我也會盡力去救他。”

尚天羽眼里再沒了寵溺，諷刺的說：“又是你的那套俠客理論嗎？師尊命你去世俗歷練是為了讓你認識到人心險惡，可不是為了激發你愚蠢的俠義熱心。”

鄭綺失望的低下頭，果然除了大師兄沒有人會理解她了吧。“大師兄曾跟我說過，如果他以后不能陪在我身邊，尚師兄就是我最好的依靠。既然你認為我愚蠢，便也不用顧慮我的安危了。”

尚天羽趕緊打了個停的手勢，投降道：“好好好，我去就是了。以后可別向柳葉凡告狀。”

鄭綺聞言露出狡黠的笑容，大大的眼睛彎成一對新月，淺淺的梨渦如綻放的百合般甜美。看著她打從心底開心的模樣，尚天羽覺得就算冒再大的危險也值了。

兩人按照映像走過去，還未完全接近尚天羽就已經完全確定那是血液了，從紅草地上升騰起的濃重腥味就像無數細小的蟲蠅直鉆口鼻，令人作嘔。

尚天羽剛看清眼前的場景就迅速捂住鄭綺的眼睛，但在同時玉眸已經將那堆碎尸上每一處骨刺肉渣都清晰的印在她的神識里，即使捂住了眼睛鄭綺也不停的干嘔。

尚天羽強忍不適，隨意看了幾眼說：“他不可能還活著了，走吧。”說著就要拉她快步離開。

鄭綺隨他走了幾步，還是于心不忍的回頭瞄了眼，猛然驚喜的拽住他說：“等等，你快看。”

尚天羽不理解師妹怎么對這個尸體如此上心，不耐煩的看過去，“又怎么了?他那副樣子必死無疑……”他的聲音愈來愈低，最后幾不可聞。

只見碎尸上不知何時籠上一層薄薄的白光，零碎的軀體竟然漸漸拼湊完整，猶如被重新堆砌的雪人，除了蒼白之外再無傷痕。

鄭綺不可思議的張大嘴，果然在上界連起死回生都可以實現了嗎?

………………………………

好吵，雜亂的聲音像是沉重的錘子狠狠砸在脆弱的神經上，持續不斷的鈍痛使得鳳黎竭力睜開眼睛。她竟然沒死嗎?

或許是虛影風割裂筋肉的痛苦太深刻，即使身體的傷口已經完好如初，鳳黎茫然的眼神里仍夾雜著些許痛楚。

待到天空不再是黑白變化的圖像后，她扭頭看向旁邊的兩個陌生人，漆黑的眼睛里閃過微弱的光影，“你們是傀人？”

鄭綺兩人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回答。

鳳黎也不在意他們的沉默，她深深吸口氣撐著地站起來，扯去浸染鮮血的外衣，轉身披上一件暗紅的袍子，繼續說道：“你們的仙氣連仙人都沒達到，是用來試探我的次品嗎？你們的機巧師呢？”

鄭綺不知所云的眨眨眼，問道：“你在說什么呀？傀人和機巧師又是什么？我是鄭綺，他是我師兄尚天羽，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

她小心翼翼的靠近幾步，瞧著鳳黎玉砌似的臉龐咽咽口水說：“你真的沒事了嗎？你傷的那么慘，是因為遇到仇家了嗎？”

鄭綺豐富的表情和帶有感情的語氣讓鳳黎暗自驚訝。傀人是仿人形的仙器，只有機巧師才會制造自己的傀人。而這個女孩展現的人氣比她還明顯，“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這是哪？”

“你竟然問我這是哪？”鄭綺瞪圓眼睛，滿滿的熱情看的鳳黎十分不自然，“果然，受了那么嚴重的傷沒有任何后遺癥才更不正常吧。你放心我是不會不管你的，我和師兄都是好人。”

鳳黎感受到胳膊上溫熱的手心，即使很難以置信她也不得不承認，或許他們真的只是兩個言談奇怪的人。仔細看他們的衣著打扮，一身竹青長衫，頭戴玉冠，腰間幾塊玉佩，看上去像是天玄道界的人。

“你們來自天玄道界？”

鄭綺疑惑道：“這不是上界嗎?怎么又叫天玄道界了？”

上界？鳳黎霎時眼神森然的瞄向兩人的各處要害，揮手召出舞紅說：“你們到底是誰?你們管這里叫上界？”

尚天羽見她變了臉色暗道不好，趕緊將鄭綺擋在身后，謹慎的開口道：“我們確實并非此界之人，而是偶然間通過宗內的傳承古陣‘四象轉空陣’來此。不知你可聽說過凡界？”

“凡界在很久以前就和仙域失去了聯系，你覺得我會相信你隨口編的謊言嗎？”鳳黎冷漠的微微抬高劍尖，銳利的劍芒仿佛隨時會穿透兩人。

鄭綺推開師兄的手，不卑不亢的走向前，她直直盯著鳳黎的眼睛說：“我們沒有騙你。我們和你不過萍水相逢，騙你說些荒唐話沒有絲毫好處，反而會引起你的懷疑。”

她故意無視對準她的劍芒，更加靠近鳳黎，“而且若我們真有所企圖，應該會避過你而不是來救你，不是嗎？”

尚天羽暗暗在手上凝聚法術，就算打不過也得保證師妹能夠逃走。他看著師妹認真的解釋，不知該欣慰師妹的赤子之心還是該擔心她的不諳世事，僅憑區區幾句話怎么可能消除一個人的疑心。

更何況，這個上界女孩雖然長的嬌弱，但她的眼睛沒有任何傾向善良的感情，這種人不是嗜殺之徒就是心性冷漠之人，無論那一種他們都很危險。

然而，鳳黎半信半疑的放下舞紅，刺骨的殺意冰雪消融般的消失不見，“這里叫仙域，不叫上界。”

“仙域，那你們都是仙人嗎?”鄭綺也瞬間忘了剛才的不愉快，一臉天真的看著她。

“我是。”

“天啊，你是仙人！那你一定很厲害了，怪不得能起死回生呢。”

“比我厲害的大有人在。還有我本來就沒死。”

“比你還厲害，那得是神吧！”

“天仙就比我厲害，我不知道有沒有神。”

兩人雞同鴨講了一段時間后，同時沉默了。

“你們那叫什么?”鳳黎終究還是好奇。

“天遺大陸，那是人間最大的一塊大陸，也是最強大的一處凡界。”鄭綺略帶驕傲的說。

鳳黎雖然聽不太明白，但也不打算深究，“只要別讓我碰到你們有可疑的舉動，我不會揭露你們的身份。”

“那你知道這是哪里嗎？我們是稀里糊涂的被傳送來的。”鄭綺似乎摸索到了和鳳黎的相處之道，兩人竟是在短短時間內變得熟稔。

鳳黎放出神識說：“這里是伽藍界。”

鄭綺也望向一處，疑惑道：“他們穿的衣服都一樣，這是伽藍界的特點？”

“伽藍界信奉水神，自稱水神裔族，他們的衣飾一律藍底水云紋。”

鄭綺還想問什么時，鳳黎打斷她問道：“你們有靈石嗎？”

尚天羽翻出一顆流光溢彩的小石頭，“是這個嗎？”

鳳黎點頭，“嗯。在不遠的集市上可以買到仙域玉簡，里面有所有你們想知道的基本信息。我還有事，告辭不見。”

鄭綺見她要走，趕緊攔住她說：“在仙域如何找人啊？”

鳳黎面無表情的回視她，“僅憑你們兩人找不到。”

鄭綺一聽，慌亂的牢牢抓住她，“那怎么辦啊？我一定要找到大師兄的，你幫幫我行嗎？”

她說著不禁哽咽起來，惶恐的樣子像是一個陷入深淵而絕望的人。鳳黎無意識的抓緊袍子。

“伽藍界崇尚和平，他們不排外，你們隨便加入一個宗派都很方便。”她用一貫的既不冷漠也不溫柔的嗓音說道，“先安頓下來，至少了解仙域后你們再計劃找人的事情吧。”

鄭綺不好意思的擦擦眼睛，清咳幾聲說：“說了這么多，我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鳳黎垂下眼睫，鴉羽般纖長的陰影打在她失去血色的臉上，如同腳下干涸的血塊，蘊含著不盡傷痛。

“鳳黎，我叫鳳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