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嬤嬤有些為難，今天這事，她還真不占理，畢竟是她打了公主。她不想說實話，可是當時鳳鸞殿那么多雙眼睛看著，長公主臉上的巴掌印還沒消呢，她根本瞞不過去。

“太皇太后，奴婢當時奉了您的命去看望公主，誰知道還沒進門，就被狠狠的撞了一下，奴婢當時疼的眼淚都要出來了，還以為只是哪個不懂規矩的小宮女，就想著替公主教訓一下，所以就……奴婢實在是沒想到公主剛剛落水，居然就跑了出來，總之都是奴婢的錯，奴婢該死，冒犯了公主，請娘娘降罪！”

戚嬤嬤知道此時不是狡辯的時候，頭磕的砰砰響，不一會，白玉地板上就出現了淡淡的血痕。

太皇太后松了口氣，既然只是無意的，那就應該不會牽扯到自己身上，她剛才也說了，自己只是讓她去看望鳳燕璃，可沒讓她去打人。再說鳳燕璃那個時候突然跑出來，誰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這些世家夫人一個個都是九曲玲瓏的心腸，現在還不知道怎么想呢。

“燕璃，雖說戚嬤嬤是無意中冒犯了你，但是畢竟讓你受了委屈，祖母現在就將她交給你處置，你可以盡情的出氣，不必顧念她侍奉我多年的情分。祖母最在乎的人就是你們姐弟，只要你開心，祖母都依你。不過下次身體還未好，可不能就那樣的從內室里跑出來，會讓祖母擔心的。”

戚氏面上已經恢復了一貫的慈愛，微笑著看向了鳳燕璃，語氣中充滿了寵溺和無奈，但是卻是句句暗藏機鋒。若是此時跪在這里的是真正10歲的，無人教導過的鳳燕璃，說不定就真的被糊弄過去了。

“祖母，祖母，孫女不是故意要跑出來。孫女好害怕，在水底的時候，有人抓著我的腳向下拽，還捂住了我的嘴巴，她好可怕，就像水鬼一樣。

孫女怕極了，沒有聽清宮女的通報，只以為是祖母親自來看我，就想著快點到祖母身邊來，就不會害怕了，可是沒想到來的是戚嬤嬤。

她一直都好兇，您是知道的，孫女如果知道來的是她，是絕對不會跑出來的。如果是祖母，就算被撞到，也不會動輒就打人。

上次翎姐姐身邊的宮女打碎了娘親留給我的玉鐲，我要罰她，翎姐姐說打狗也要看主人，要我給她一個面子，放過她的侍女。可是戚嬤嬤要打我殿里的人，為什么不看我的面子？祖母，嗚嗚，是不是因為她根本沒有拿我當主子，才敢那么明目張膽打我的下人啊？嗚嗚……”

鳳燕璃看似孩子氣的幾句話，卻透露出了極多的信息：第一、宮里不安全，有人敢光天化日謀殺公主。現在后宮沒有皇后，長公主年紀又太小，打理后宮的，自然是太皇太后無疑。

第二、太皇太后明知道長公主和戚嬤嬤不和，還故意將戚嬤嬤派過去探望長公主。

第三、清婉郡主的丫頭打碎了長公主的珍愛之物，居然連處罰一下都不肯，這長公主在后宮的處境實在是有些微妙。若是太皇太后真的像她所表現出來的那樣疼愛這姐弟幾人，又是誰給了清婉郡主倚仗，敢明言要求長公主給她面子？她們雖然是堂姐妹，可是尊卑畢竟有別，關鍵是，清婉郡主可是太皇太后的親孫女。

在消化了這幾個信息之后，有幾個夫人看向鳳燕璃的目光不自覺的帶了些憐愛和同情。沒娘的孩子像根草，身份再尊貴又如何，還不是連個奴才都敢隨意打罵？

可憐堂堂大楚長公主，連處置一個奴才都要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太后不喜，這哪里像是外界傳聞囂張跋扈，不敬長輩的樣子，分明是受盡了委屈，如履薄冰。

這些夫人都是人精，想的遠了些，就想到高座上的太皇太后現在看著風光無限，也不過是個小妾上位，哪怕是貴妃，也是皇家的妾，這些妾哪有幾個心腸好的？真的能對元后留下來的血脈視如己出？

她們能想到的，太皇太后自然也想得到，她看著自己費勁心血經營的好名聲被鳳燕璃輕而易舉就毀了大半，自己請來這些人給她下的套反而套住了自己，氣得手指都有些發抖。

她現在已經不想和這個小賤人糾纏下去了，她算是看出來了，這小賤人今天是有備而來，精的要命，像個滑不留手的泥鰍一樣，她是占不到便宜的。索性用手指著戚嬤嬤，做出一副極其憤怒的樣子，然后，華麗麗的暈了過去。

一陣的人仰馬翻之后，鳳燕璃又浪費了許多的眼淚。這還虧了上輩子磨練出來的演技，不然，還真沒法在一天之內流出這么多淚。

其實也不完全是偽裝，只要想起自己上輩子那如牽線木偶一般被操縱的人生，那個雖有些懦弱卻真心待她，最后卻死在亂箭之下的少年帝王，還未來得及叫她一聲母后就被迫死的尸骨無存的親兒，她的心就如同被置于無邊煉獄一般，生生的被撕扯成了幾瓣。

思及這些，似乎眼淚，也沒有那么難。自己的重生，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畢竟，上蒼給了自己報仇的機會，不是嗎？她不但要報仇，還要保護好前世真心對她好的兩兄妹，改變他們的命運。

待將一切安置好之后，鳳燕璃也因為落水后未好好休養，又“擔憂”過度，暈倒了過去，最后，她是被紅箋抱回鳳鸞殿的。

剛剛躺到床上，鳳燕璃就睜開了眼睛，眼中精光四射，還帶著絲絲笑意，哪里有半點方才的虛弱的模樣？今日她的目的也算是達成了，雖然沒有借機透露出更多那個老女人就裝暈糊弄過去了，可是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殿下，你……”紅箋剛準備替她換下衣服，便看到了這一幕，驚訝的張大了嘴巴。她覺得公主這一次醒來之后，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樣了。今天公主看起來只是在撒潑耍賴，但是仔細回憶起來，卻沒有一句是廢話。

她如以往一般對太皇太后步步緊逼，但是與以往不同的是，從前她看得出來公主是被太后牽著鼻子走，而今日，是太后完全被公主壓制，公主，是那個占了上風的人。

可是，公主才10歲，怎么會有這等心機，莫非是她想多了？

鳳燕璃沒有解釋，而是直接吩咐道：

“紅箋，你明日出宮一趟，去我外祖家，讓我舅母和外祖母后日進宮以探病的名義來看望我，另外，你給我散布些消息出去，就說……”鳳燕璃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紅箋側著身子，耳朵湊近了些，臉上的神色不斷變化著，但是最終卻是什么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

鳳燕璃對她的反應很是滿意，她需要的便是紅箋這樣的人，用著省心，對她的命令不會質疑，只有服從，這樣，她做起事來會更加得心應手。她可不耐煩事事跟人解釋。

交待好一切事情之后，鳳燕璃疲憊的揉了揉眉心，今日雖然是重新活了過來，可是這具身體卻是真真切切只是個10歲女童的，醒來之后沒有好好休息便去德寧殿大鬧了一場，此時已是有些力竭和疲憊。

紅箋注意到了鳳燕璃眉宇間的疲憊之色，小心翼翼的開口，“殿下，天色也不早了，您今日剛落了水，還是喝了藥，早些歇息吧。”

鳳燕璃擺了擺手，“不用了，我不想喝那勞什子苦藥湯，你服侍我躺下吧。”喝藥？開玩笑，在她沒有將后宮徹底攥在手里之前，她哪里敢喝？今日鬧了這么一出，那個老妖婆折了心腹，又丟了顏面，估計現在活剮了她的心都有，誰知道那藥里被加了什么要命的東西？

紅箋張了張嘴還想勸幾句，可是看到鳳燕璃那不容置喙的神色，還是閉上了嘴。身處后宮多年，又曾經服侍過皇后，她早早的就學會了察言觀色。雖然今日她不明白這種怪異的感覺從何而來，但是卻有一個聲音告訴她，長公主，已經不同了。

服侍鳳燕璃換了寢衣后，紅箋吹滅了宮燈，只留下角落里一盞幽暗的燭火，她輕手輕腳的從內室走了出去，關上門。長公主就寢時一向不喜旁人在屋內值夜，多年來她也已經習慣了。

待紅箋的腳步聲在門外漸漸遠去，躺在床上的鳳燕璃卻是緩緩睜開了眼睛，月光透過窗戶照耀在殿宇中央的拔步床上，月色下，一雙寒潭般的眸子散發著幽幽的寒光。

雖然是累極，但是今夜卻也注定是一個難眠的夜晚，有些事情，她需要好好的想一想。此時是她和旭兒，燕語，最為艱難的時候。她才只有10歲，旭兒和燕語也只有七歲，即使他們有著最為尊貴的身份，但是屬于他們真正的力量，卻是太少了。

而他們的對手，太皇太后在后宮經營已久，對于這個皇宮，有著絕對的掌控。鳳燁今年也有十三歲了，再過兩年便可大婚，聯姻，可以讓他更快的擁有更多的資源。大婚之后便可正式參與朝政，畢竟皇室宗親中，除了旭兒，他的身份是最高的。

如果她沒記錯，按照前世的記憶，這個時候太皇太后和戚榮還沒有完全顯露出他們的狼子野心，不管是因為什么原因，這個時候的太皇太后還傾向于扮演一個慈愛祖母的形象，比如根據原主的記憶，太皇太后對她很是“寵溺”。

但是原主也是個認死理的人，她牢牢記得昭德帝臨終的囑托，不管太皇太后對她多好，都沒有降低戒備心，在她的耳提面命下，鳳旭和鳳燕語對于這位皇祖母也沒有什么好感。

而戚榮對朝臣的拉攏，應該都是在私下進行的。不管滿朝文武，皇室那些老親王有沒有看出來，總之，面上都是一片平靜。

鳳燕璃想，應該不是沒有人發現戚榮暗地里的小動作，只是不過分的話，大家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畢竟，鳳家的江山，鳳旭來坐或者鳳燁來做，對大部分人來說，并沒有什么區別。

在事不關己的時候，很多人都是不愿意多事的。畢竟天子現在太小了，能不能平安長大還未可知，效忠于天子，并不能得到什么實際的好處或庇佑。將來結果到底如何，也是未知。

只可惜父皇去的太突然，沒有來得及任命輔政大臣，不然，好歹能和戚黨對抗一二，給旭兒一些長大的時間。

可是自怨自艾也沒什么用，現在對她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兩件事，一是要將太皇太后和戚家的野心暴露在天下人面前，尤其是皇室宗親面前，起碼要讓他們明白一件事，那就是，鳳燁如果上位，這大楚的江山不一定還會姓鳳。

大楚皇室有1萬私軍，雖然人數不多，但是個個都能以一敵百，如果能掌握在手中，可以起很大的作用。可惜旭兒太小了，還無法調動，現在的調兵權應該是在德親王手中。德親王是個老狐貍，他絕不會輕易站隊，但是德親王也有軟肋，身為族長，他向來把皇室的臉面看的極重。這一點，自己可以好好利用一下，用來打擊太皇太后，若能引起宗室對她的不滿，那是最好了。

二是要拉攏一切盡可能拉攏的勢力，逐漸在朝中形成自己的羽翼，如此，待時機成熟，才可以和戚家正面對抗！

鳳燁的祖母是太皇太后，戚家乃是大楚的第一世家，鳳燁的外家雖然沒有戚家顯貴，可是在清流中卻也有一定的名望，乃是國子監祭酒孫家，若不是現在時機還不成熟，恐怕孫家現在已經出手替鳳燁拉攏文臣了。

可是她和旭兒的外家文家？鳳燕璃嘆了口氣，士農工商，商人的地位最為低下，可是她和旭兒的外家卻只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商戶，戚家甚至連打壓都懶得。就算富可敵國又如何，沒有足夠的權勢，再多的財富，也是任人宰割而已。要不是顧忌到文家畢竟是天子的外家，傳出去名聲不好聽，恐怕早就在母后薨逝后被人瓜分了吧？

鳳燕璃他們姐弟現在還有之所以喘息的時間，不過是因為戚家的勢力還不足以一手遮天，雖然戚華以太皇太后的名義垂簾聽政，但是她想要賢名，又對宗室頗多顧忌。

可是，她相信留給他們的時間并不會很多。戚家的勢力早晚會一步步的滲透進入朝堂的每一個角落，距離前世戚家徹底占據上風也不過只有短短的五年時間了。

雖然她不知道戚家是如何在 5年之內做到的，但是這卻是事實。

鳳燕璃回憶著前世發生過的事情，前世一直堅定不移的站在旭兒身后的，最重要的一股力量便是安家。安家雖然比不上戚家勢大，卻也是五大世家之一，在軍中也有幾分威望，最重要的是，安家是他們姐弟嫡親祖母所在的家族，在皇祖父在世時，安家和戚家已勢成水火，幾十年的恩怨，根本無法一笑泯之。所以安家，也只能效忠于他們姐弟。今生，相信也不會改變！

只是現在旭兒不能親政，父皇死的太倉促還沒來得及安排好一切，安家自皇祖父時就被戚家打壓，現在還沒有力量和戚家對抗，現在就把安家搬出來，非明智之舉。所以，安家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蟄伏，私下助她積蓄力量，還做不了什么。

此時朝中文官之首，內閣首輔宋謙還是穩居首輔之位，在清流文臣中的地位無人可撼動，可是她知道，過不了幾年，這種局面就會被打破。

她記得在她前世入宮的時候，內閣的首輔已經變成了孫昌，那是鳳燁嫡親的大伯公，也就是孫燁的母親宸王妃的親伯父。可見，宋謙，并不是鳳燁的人。那么，便有拉攏的可能。她現在手中連一張底牌都沒有，那么是否可以從這個人開始，一點點的，在朝中滲透進入自己的力量？若是能讓宋謙投誠，那便可以一點點將朝中文臣的大半勢力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文臣重名聲，他們姐弟畢竟是正統，在這一點上比鳳燁有優勢。

只要將孫家徹底打壓下去，便等于是斬斷了鳳燁一條臂膀，行事便會方便許多。

至于戚家，只能一點點蠶食，短期內還不能與其正面對上。

沉思之間，不知何時，鳳燕璃終于抵抗不住席卷而來的困意，沉沉的睡了過去，一夜，很快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