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 隨想記壹之有朋自遠方來
- 三木小先生
- 5950字
- 2019-01-27 12:34:04
志同道合這件事,孟崢凡也曾靜下來思索過。從前她從來沒有覺得自己身邊會出現一個可以跟自己稱得上志同道合的人,身邊的人稍微熟悉她一點的,都知道她性格延宕,做什么事都瞻前顧后、思忖良久,最終付諸實踐的時候還會考慮很多的可能出現的問題和狀況,以致具體實施的時候往往畏首畏尾,她整個人也會立刻處于一種高度焦慮的狀態中。很少有人會能夠理解她,大家的安慰都流于表面,不痛不癢,也觸及不到事情的核心,對她來說并沒有實質性的幫助,但侯嘉卉對她所說的話倒是讓她有些觸動。
侯嘉卉把整個事情歸結成一個缺乏前期準備的突發事件,她不緊不慢的分析問題的樣子讓人絲毫看不出來她是在國慶節一大清早跟大家走丟的落單者。
“你是說,這些問題都只是因為我們前期缺乏相關的應急方案的準備,才會造成你走失之后的這種混亂?”孟崢凡問道。
“對,”侯嘉卉聳聳肩道,“比如我手機沒電了,沒辦法保持聯絡,這就是個很大的問題。”
孟崢凡點點頭道:“那我知道了,這個就應該之前提醒大家保持手機暢通,帶上充電設備之類的。”
侯嘉卉一邊在紙上記錄著一邊點頭道:“所以我們把這些記錄下來就可以了,比如你可以就寫上提醒大家做好相關的準備、帶好自己的個人物品,之后遇到具體的問題再具體思考細節就行。”
說罷她把自己記錄好的一張表格遞到孟崢凡面前,表格上寫的是開展一個活動最基本的步驟和注意事項,看起來像是一份簡易的策劃提綱。
孟崢凡用飽含著贊許與欽羨的神情看著她,笑道:“嘉卉,你還真挺聰明的。”
“別夸我,”侯嘉卉俏皮地一笑,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我會驕傲的。”
孟崢凡看她起身便問道:“你去哪?”
“去吃飯啊,”侯嘉卉一臉錯愕地看著她,“你不去啊?”
孟崢凡這才搖搖頭苦笑道:“果然是一晚上沒睡,我這腦子都轉不過來了。”她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正好十一點半。
走在路上的時候,孟崢凡隱隱覺得自己身體有些沉重,一夜沒睡的疲累感雖然并不明顯,但她卻能從自己不停打哈欠的動作清楚地感受到。她看了看身邊的侯嘉卉,侯嘉卉依舊神采奕奕,絲毫看不出半天疲累之態。
孟崢凡撓了撓頭問道:“嘉卉,你就一點都不困嗎?”
“我睡眠少,”侯嘉卉淺淺一笑,“從小就沒有賴床的習慣,所以睡覺本身對我來說不太重要,回來的地鐵上睡得一個多小時已經足夠了。你困了嗎?吃完飯回去再睡會兒。”
“不對,”孟崢凡皺著眉搖搖頭道,“你之前說你跟誰一起回來的來著?”
“一個學長,在文學社見過,”侯嘉卉回答道,“他還是沈舒的部長呢。”
孟崢凡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難怪了。明天看畫展也是跟他一起吧?”
“什么就難怪了,”侯嘉卉一聽便有些著急,連忙解釋道,“明天不是跟他,是跟沈舒去。”
孟崢凡笑著擺擺手道:“我也就這么一說,你看你還當真了。”看她稍稍平靜一些,孟崢凡邊又湊上去低聲說道,“其實我覺得那學長人還不錯啊,文學社的,還是沈舒的部長,還送你回來,跟你也算志同道合啊。”
侯嘉卉橫她一眼道:“我覺得我跟你算志同道合。”
“咱倆是挺志同道合的,”孟崢凡笑著看了看兩人端著的飯菜,“連點的菜都一模一樣。”
侯嘉卉也看了一眼,會意地淺笑了一下,道:“那咱們晚上去樓上點菜吃吧,我想吃糖醋小排。”
孟崢凡有些興奮地調侃道:“你還說沒什么情況!你這心情這么好,一定有事。”
侯嘉卉擺擺手道:“真的沒有,你別瞎猜了。”
而另一邊,馮思鴻剛回到宿舍便看到魏安上一個人坐在書桌前發呆,而另外兩個人則蒙著被子呼呼大睡著。見馮思鴻回來,魏安上便轉頭看了看道:“回來啦。”
馮思鴻躡手躡腳地走進來,看著魏安上撓了撓頭道:“魏安上,你知道BJ有哪些地方好玩嗎?我……我女朋友來了,我不知道帶她去哪玩。”
魏安上看了看手里握著的兩張紙,想了片刻把兩張紙遞了出去,頭也不轉地說道:“這有兩張電影票,你拿去吧。”
馮思鴻有些遲疑,他覺得魏安上看起來神色不對,不知道這電影票該不該接,于是便有些遲疑地問道:“你不去看嗎?”
魏安上笑了笑,轉過頭來看著他,說道:“這是我前幾天抽獎抽到的,本來準備叫他們倆誰一起去,現在都睡得跟死豬似的,你拿去看就行。”
馮思鴻這才點點頭笑著接過,道:“那……謝謝了,我下次請你吃飯。”
“不用不用,”魏安上笑著擺了擺手道,“抽獎送的,我一分錢也沒花。至于玩的地方,我一會兒幫你問問沈舒再告訴你吧,他知道的肯定多。你快去吧,玩的開心呀!”
馮思鴻收拾了一會兒東西,把兩張電影票揣在兜里,跟魏安上道了個別,就背著包離開了。
魏安上看著他慢慢帶上的門,搖了搖頭,轉身在衣柜的鏡子里看見他苦澀的笑,一瞬間自己都覺得有些瘆得慌。他回頭看了看熟睡的沈舒,想起自己在他面前無數次表現出的自信,忽然有種想要鉆進地縫里的沖動。
他仿佛在鏡子里看到了自己的窘迫的樣子,看到自己的不知所措,看到自己的難以置信,看到自己賠笑的笑臉凝固成奇異詭怪的表情,看到他滿懷欣喜地告訴楊雪晴自己買到了首映巨幕廳的中間的好位置電影票,看到他聽到楊雪晴疏離的語氣和無情的拒絕的時候的手足無措,看到他在電話被掛斷之后努力抑制住情緒涌動的樣子。
這種把自己的窘迫看在眼里的經歷,足以擊碎他之前所有的自信和不服輸的勁頭。
他不可抑制地在腦子里想著楊雪晴穿著精心搭配的衣服,然后笑著去見徐峨冠的樣子,想到沈舒所描述的楊雪晴在徐峨冠面前的迷妹狀態便心下一緊,那種感覺,酸澀、無奈、傷感,讓他無處逃避。
他逐漸懂了沈舒話里沒有說明的意思,也終于明白了沈舒每一次的無奈與遷就。楊雪晴對于他來說,不是一個遙不可及的未來,而是一縷飄渺的青煙,伸出手去仿佛可以觸摸,卻最終消失殆盡,連見上一面的機會都再不可得。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從前的那股自信從何而來。沈舒作為楊雪晴的高中同學更兼從小一起長大,對她的秉性喜惡自是清楚的,而自己將這一切置若罔聞,只一味按照自己想象中最美好的狀態來思考問題,如今落得這樣失落黯淡的下場也實在怨不得別人。
他打開電腦,打開許久沒有玩過的游戲,昏天黑地地打了整整一個下午。
直到傍晚的時候,白維正才迷迷糊糊地坐起來,問了一句:“幾點了?”
魏安上戴著耳機沒聽見白維正說話,只是自顧自地熟練地敲擊著鍵盤,那聲音急促中透著一股干脆,讓白維正瞬間就清醒過來。他豎著耳朵聽了片刻,才從床邊探出頭,一眼看到在書桌上的小臺燈的昏暗的燈光下,魏安上熟練地移動鼠標、敲擊鍵盤的樣子,他看著魏安上專心致志的樣子不免有些感觸,連連點點頭道:“孺子可教啊。”
等到他下床站到魏安上身后才驚訝地看到,魏安上玩的是另一個網絡游戲,在電競界的地位大可與他所玩的那款游戲分庭抗禮,而因為兩款游戲的設置和方式都不一樣,所以往往沒有高下之分,但白維正卻清楚地看到,魏安上的等級不低,大約與他一個初中同學的等級相差無幾,而那個同學在白維正心里一直是電競大神一般的存在,這實在不由得讓他心生佩服。
他本想立刻找魏安上取經討教,但一看他玩得正酣,也就沒去打擾他,而是轉頭看身后床上還熟睡著的沈舒。沈舒睡覺的樣子很奇特,整個人在床上擺成一個奇怪的角度,兩只胳膊一只從枕頭下面伸出來枕著頭,另一只一定要放在臉旁邊擋住自己的臉,旁人站在床邊根本看不見他的臉,只能看見他趴在床上如匍匐前進的姿勢。
白維正怔怔地看著從陽臺投射進來的陽光,十月份傍晚六點的陽光,已經是夕陽的最后一抹余暉,他走上前去拉開窗簾,猩紅的晚霞襯得遠處的山巒更顯出深沉的青黛色,強烈的色彩刺激著他惺忪的睡眼和朦朧的思緒,突然激發出一種從未有過的失落感覺來。他不知道這種感覺究竟從何而來,只是隱隱覺得,這一切似乎象征著某種自己都不曾明白的預示,預示著他未來生活的軌跡和所有的心情。
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魏安上才摘下耳機,轉頭一看白維正一反常態地靜靜立在窗前,有些驚訝地喊了一聲:“白維正?”
白維正回過頭看他一眼,魏安上雖然看不清他的神態和眼神,但他緩緩回頭的動作讓魏安上很明確地知道,要么是他還沒睡醒所以整個人處于迷迷糊糊的狀態,要么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或是有了什么心事。沈舒曾經跟他說過,越是這種平時大大咧咧、生活里有什么困難都能嬉皮一笑的人,如果有了什么煩惱,往往會表現得更加無助。他試探性地開口問道:“你怎么了?”
“沒事,”白維正搖搖頭,恢復了之前的狀態,“剛睡醒看到這樣的景色,突然有些恍惚。”
魏安上卻還是含著半分擔心地上下打量了他一圈,看他的確一如往常才放下心來。他忽然覺得有些可笑,明明自己含著滿腹心事無人訴說,卻還有空余心思去操心別人的喜怒哀樂。
白維正饒有興趣地問道:“你游戲水平這么高?”
魏安上一怔,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電腦屏幕,反應過來笑笑道:“不是,這是我哥的賬號,我一直都打他的來著。”
“你哥不是清華的學霸嗎?”一個慵懶的聲音從兩人的身后傳出來,把兩個人都驚了一跳,“也打游戲啊?”
魏安上定一定神,笑罵道:“你也是真的能睡,冷不丁冒一句話還挺嚇人。我哥那可不是簡單的學霸,人家學習娛樂是真的兩不誤,明明只比我大一歲,大學都快畢業了。”
白維正一聽便有些疑惑道:“不是,你們都不是獨生子女嗎?跟咱們一樣大的不都是獨生子女嗎,怎么你們都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
魏安上沉默了半晌,開口語氣卻仍然輕松道:“我媽是我哥的后媽,我們倆算是同父異母。”
沈舒剛好坐起來,于是揉著眼睛道:“你看,讓你多話。”
“這有啥的,”白維正大大咧咧一笑,伸手拍了拍魏安上的肩頭,“說話沒經過大腦思考,別見怪。”
“這有什么的,”魏安上也擺擺手道,“就沈舒心眼小。”
沈舒瞪大了眼睛看了兩人一圈,兩個人都背對著自己吃吃的笑,他搖了搖頭,只是一邊穿衣服一邊招呼道:“走吧,吃飯去吧。”
剛進食堂的大門,沈舒突然就被白維正拉住了,他回頭一看,發現白維正用眼神示意他什么。他順著白維正眼神望著的地方望過去,果不其然,冤家路窄的戲碼又上演了。
本來自從上次發現楊雪晴對徐峨冠的感情之后他就對這一幕有心理預期,但魏安上跟蹤徐峨冠的事情一出,他心里的這種擔憂又漸漸消散了。但此時這一幕真切地發生在眼前,他還是覺得有些尷尬,尷尬的不是不知道該怎么讓魏安上避開楊雪晴,而是不知道怎么讓自己避開徐峨冠。
他拉著白維正盡量背對著食堂的就餐人群,白維正不明就里還問了好幾遍,都被他一個聲音給逼回去了。期間他還一直觀察著魏安上的神色,他臉色正常,表現也沒有絲毫的局促,甚至興許是因為剛剛游戲勝了現下心情不錯,選菜的時候比平常還多拿了一盤炒青菜。等到三人找到地方坐下,沈舒才在心里長舒了一口氣,但這口氣還沒舒完,一幕更加戲劇化的情節就在他眼前生動地上演了。
他實在是難以理解為什么徐峨冠的眼神能那么犀利,能夠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準確地捕捉到自己的位置。徐峨冠看到的時候眼里明顯透出一股驚喜的神色,還沒等他回應,他就看見徐峨冠兩眼放光地對面前的楊雪晴說了句什么,端著自己的餐盤就往自己這邊走。
沈舒看他起身走過來,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
楊雪晴大概也是被他突如其來的一系列動作搞得一頭霧水,于是也順著他走的方向望過來,也是一眼就望到了一臉錯愕的沈舒,頓時就變了臉色。楊雪晴動作麻利地背起了自己的包,也端起餐盤準備往這邊走過來,但走了兩步卻又停住了。
沈舒清楚地看到她在看到魏安上的那一瞬間忽然停止了腳步,接著一個人靜立著片刻,苦笑著搖了搖頭,轉身往收拾餐盤的殘食走去。
殘食車的阿姨看到一盤完全沒有動過的食物被放在殘食車上,而那個女生只是無所謂地拍拍手,理了理自己的包和衣服就走出了食堂的大門,只是嘆了口氣道:“現在的孩子啊,哪里知道節約糧食。”
沈舒沒心情管她有沒有浪費糧食,因為他還沒來得及看到楊雪晴走到殘食車,徐峨冠就端著餐盤出現在了他面前,跟他打了招呼,就徑直在四人座的那個空閑位置上坐下。
魏安上感覺到左手邊有人坐下,本來以為是找不到座位來拼桌的,也沒什么十分在意,只是如常地抬起頭看了一眼。這一眼不看不要緊,一看倒是讓魏安上心里一顫,旁邊的這個人,衣著講究,身形挺拔,頗有氣質,最有特點的是哪怕坐在幾個陌生人旁邊表情也絲毫沒有表現出任何局促,這自信的樣子不是徐峨冠又能是誰?
“你來干嘛?”沈舒一臉難以置信地問道。
“看到你坐這兒了,就過來跟你們一起吃飯啊。”徐峨冠說的話跟他臉上保持的微笑一樣輕描淡寫,仿佛真的像他所說只是自己坐過來吃飯一樣簡單。
沈舒知道在魏安上萬萬不能說楊雪晴剛剛也在的事情,于是也只是搖了搖頭道:“你也是心大。”說罷準備轉頭使眼色告訴白維正對于剛才的事情保持緘默,但一扭頭卻發現白維正只是認真地吃著自己餐盤里的飯,對于旁邊發生的一切置若罔聞。
等他再回過頭來看徐峨冠的時候,這人已經自顧自地吃起來了。沈舒覺得氣氛里透著一絲詭異的尷尬,于是開口幫他們做了介紹:“這是我高中的同學,徐峨冠;這兩個是我的室友,白維正和魏安上。”
魏安上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幾個人在沈舒之后互相介紹之后也只是相互問好,因為相互之間并不熟悉,所以一頓飯除了沈舒偶爾提兩句話說說以外,其他人都只是安靜地各自吃飯,并沒有過多的交談。
沈舒實在是忍不住自己內心的好奇,于是吃飯之后便找了個借口拉著徐峨冠離開了。剛一走出食堂大門,他就抑制不住自己的疑惑和好奇開口問道:“您老今天干啥呢?”
“咱倆不是同學嗎,”徐峨冠依然是微笑著看著他,平平淡淡道,“不是你說的嗎?”
沈舒被他噎得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于是只是嘆了口氣問道:“你就這么著對楊雪晴嗎?”
“那我還怎么對她?”徐峨冠這才表現出一些不耐煩,沈舒還很少看過他抱怨的樣子,他低聲道,“你是不知道,好說歹說,什么話都說完了,就是不聽,每天都跟著我,我們宿舍的人現在都不跟我一起了,都說我有女朋友了,你說我該怎么辦?”
“那你還是委婉一點吧。”沈舒皺眉道。
徐峨冠搖搖頭道:“別,我就希望我今天這一出,能讓她徹底知難而退。我是真的一點也不喜歡她,她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也是白搭。”
“你這心也是夠狠的,”沈舒看著他,有些想笑,道,“我就干不出這種事。”
“所以你難成大事。”
“什么?”
“沒什么沒什么,”徐峨冠笑著岔開話題,“國慶準備干嘛啊?”
“明天去逛畫展。”沈舒漫不經心地回答說。
“跟誰啊?”徐峨冠饒有興趣道,“帶我一個吧?”
“你?”沈舒看著他,深深覺得自己看不透眼前這個人,只是疑惑道,“你是在學校悶久了閑瘋了嗎?怎么什么你都能摻和上?”
“畫展我一直都喜歡啊,高中的時候我就喜歡莫奈。”徐峨冠辯解道,但語氣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是,誰不知道啊,”沈舒冷笑一聲,“全年級女生都知道你喜歡莫奈,門口文具店里印著莫奈的畫的筆記本都讓她們買了個精光。你說你高中的時候那么高冷的一個人,怎么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呢?”
“什么樣子?”徐峨冠不解道,“我一直都這樣啊。你以前覺得我高冷是因為咱倆不熟。”
沈舒心直口快地回懟道:“咱倆現在也不熟吧,剛認識,見面都才幾次啊。”
徐峨冠也不在意,只是自顧自地說:“反正你問問跟你一起的同學,介不介意我一起去,要不介意就帶上我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