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隨想記壹之有朋自遠方來
- 三木小先生
- 8385字
- 2019-01-02 23:54:47
李桐把自己面試的情況原原本本地講給了孟崢凡,孟崢凡聽了一會兒大概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覺得此時給些隔靴搔癢似的勸解安慰反而會讓她心里更加煩亂,于是緘默不語,腦子里卻在飛快地思考對策。
“學生組織我不了解,”孟崢凡想了想道,“如果你最終沒有入選,會受到短信嗎?”
“也會。”李桐點點頭,“別的組織我不太清楚,但是我問過之前在學生會工作過的學長學姐,面試之后的任意一輪面試都會以短信形式通知所有參與的同學。”
“那我覺得……”孟崢凡皺著眉思索道,“你何不試試給那個號碼發消息?如果他們最后把你淘汰掉,而你覺得自己其實并非是因為能力不夠而是面試時受到外界影響,你可以試著把這些想法告訴他們,詢問他們是否可以給你一次重新面試的機會,如果能夠得到機會重新面試,那么對你自己也有一個交代,他們也不至于會錯失一個人才。”
李桐有些將信將疑道:“每年報名學生會的人那么多,缺少一個兩個對他們來說也許并不重要吧?若是消息石沉大海,沒有回應,我該怎么辦?”
孟崢凡正色道:“那如果你不為此做出任何努力,你能坦然接受所有可能的結果嗎?”
李桐看著孟崢凡的眼睛,在心里進行著激烈的思想斗爭。那股子不知道來自何處的驕傲勁頭,讓她從心底里覺得如果自己這樣發消息過去,能不能拿到重新面試的機會還說不定,但受到這則短信的學長學姐會怎么想?她在他們眼里是怎樣的形象?一個一心想進學生會就算被淘汰了也一樣堅持的誓死追隨者?想到此節,她隱隱覺得,以這樣的方式,自己就算是進入了學生會,日后也會讓自己覺得自己比別人低了半頭,總是多了些走后門找關系的意思。
但在她心里,對于學生會的熱愛與執著亦不是空穴來風。或者說,是因為她對于自己定下的目標的執著,有時候甚至超過了她自己的想象。因為驕傲,她覺得自己不能接受非正常的進入學生的方式,而同樣因為驕傲,她也不能接受自己達不到自己預定的目標。高中時她立志要努力奮斗,最終進入了年級前三百,雖然最后高考時發揮略有些失常,才被錄取到北信工,但她本身對這個結果也并不十分失望;后來暑假時她又堅持健身,一個暑假的工夫就讓自己的形體有了很大程度的改變,為此她頗為得意;開學之后軍訓期間的領隊方陣訓練,她也從不懈怠,哪怕最終哮喘病發也堅持完成閉幕式展示……她如何能允許自己,輸在和別人的競爭之下?
孟崢凡也看得出她的猶豫,于是握著她的手道:“至少我總是覺得,試一試,興許還有希望。”
此時的李桐處于兩難邊緣,也確實需要有人給她一些幫助讓她能夠做出決定,孟崢凡的話表明了她的態度,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李桐的選擇。
后來吃飯的時候,兩個人端著托盤在人滿為患的食堂里找了好久,也沒能找到能坐的位置。食堂里多是四人座,雖然空了很多座位,但因為同桌已經有人在用餐,所以她們也不好意思直接坐下。
孟崢凡無助地看了李桐一樣,剛想要說話,突然被旁邊的一個人叫住。
孟崢凡一看才發現,叫住她的就是今天在團支書會議上咄咄逼人害得會議延長一個多小時的劉同。劉同笑著指了指對面的空位道:“你們要不坐在這里吧?”
李桐看了看孟崢凡,道:“坐下吧,不然也找不到其他位置了。”于是率先坐下了。
孟崢凡見李桐坐下,再想到確實找不到座位,也只好悻悻地坐下,低著眼道了聲謝謝,便開始埋頭吃飯。
李桐不明白孟崢凡對劉同的疏離感從何而來,于是想要說點什么來緩解尷尬,她開口道:“你是咱們學院的嗎?”
“是,”劉同笑道,“咱們一個專業的,我是二班的。”
“你好,我叫李桐。”李桐也報以微笑道。
“我認得你,”劉同笑道,“當時軍訓的時候聽我們班女生說,四班有一個女生當了方陣領隊,后來也看見你了,颯爽英姿,特別有軍人的感覺。”
李桐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也開始埋頭吃飯。
一整頓飯劉同都在不停地跟他們倆說今天早上開會發生的事情。李桐剛開始聽著還很興趣,后來發現左不過是他和另一個團支書意見不合而互相看不上的事,也就漸漸有些心不在焉;而孟崢凡,對于早上發生的事情被當事人重述這件事,則是異常排斥,但即使她無數次地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劉同仍然講得眉飛色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孟崢凡想要暫時逃離劉同的喋喋不休,于是端著湯碗起來,頭也沒抬地嘟囔了一句什么,轉身離開了座位。剛一轉身,孟崢凡就撞在了一個人的身上,碗里還剩的小半碗湯也不偏不倚地潑到了她的身上。
孟崢凡一驚,連忙從包里掏出紙,一邊幫面前的人擦拭著一邊道歉。那個女生在驚訝中沉浸了幾秒,反應過來之后仿佛有些盡力遏制住憤怒的樣子,往后退了兩步接過孟崢凡手里的紙巾,不滿道:“我自己來。”
“對不起,對不起,不好意思……”孟崢凡連連抱歉。
那個女生卻還仍有些不解氣,開口說道:“不知道你慌慌張張地干什么,走路不會慢一些嗎?”
孟崢凡被她說得有些塞言,只用含著歉意的眼神看著她。旁邊有好事的同學聚集過來,這讓孟崢凡越發感到無所適從。
李桐看了一眼那個女生,站起來道:“她撞到你了是她不對,她也道歉過了,你這樣咄咄逼人是覺得自己受了多大委屈嗎?”
“我還沒受委屈么?”那個女生做出驚訝的表情道,“我精心選了半天的裙子,被她一碗湯澆上來,能不能洗掉暫且不說,我這一天的心情都被毀了大半,我沒發脾氣,也沒說什么,就提醒了一句,值得你這樣說我?”
李桐擺擺手道:“我也不是要和你吵架,但她確實不是故意的,也希望你能理解。”
“我自然理解,”那個女生把紙放到旁邊的桌子上,端起自己的托盤,離開的時候還說道,“不過還是請你以后注意一點。”
等到她走遠一些,李桐才有些憤憤道:“自己也不看看自己妖妖調調的樣子,還總想著給別人當人生導師,真是天大的笑話。”
孟崢凡搖了搖頭道:“別說了,本就是我不當心,怨不得別人。”
孟崢凡悶悶地坐回到座位上,劉同看著她笑道:“你被嚇到啦?當心一點不就好了嗎……”
孟崢凡此刻心里的厭煩如萬馬奔騰般急切溢出,她站起身來收拾了自己的托盤,用眼神示意李桐,兩個人跟劉同道別之后離開。
孟崢凡本就因為早上起晚了有些懊惱,再加上會議上和吃飯時都看著劉同表演他的低情商,她此刻的心情實在是壞到了極點。她在前面走得飛快,李桐在后邊追了一會兒覺得實在是追不上,于是只能看著她在前面越走越遠。李桐從包里摸出耳機,拿著手機想了一會兒,還是撥通了陳文宇的電話。
而在十二點半,文學社第一次的見面會才宣布結束。侯嘉卉剛想起身去找魏安上聊聊天,卻被張春爾一下子叫住。張春爾招招手讓她上前去,于是她只好往活動室前面走去。
坐在第一排的那個男生看她走過來,笑著站起來自我介紹道:“你好,我是媒體中心宣傳部的部長莊天誠。”
“學長好,”侯嘉卉有些拘謹地淺淺笑道,“我是侯嘉卉。”
莊天誠笑道:“剛剛讀了你寫的那篇賦文,覺得整體感覺非常棒,雖然在字詞句讀上偶有差錯和缺漏,但在同齡人確實已經算得上是頂尖之作了。我覺得你很有潛力,也很有文學素養。”
侯嘉卉冷不丁被莊天誠這么夸贊,有些羞澀地點了點頭。雖然之前張春爾也贊不絕口,但他卻絲毫說不出其中的所以然來,所以他越是夸贊,越是讓侯嘉卉覺得尷尬和難為情,但莊天誠的評價雖也是夸贊為主,但卻也能體現出他對于這篇賦文內道的明了和洞悉,這種情況下的夸贊才更能讓她接受。
莊天誠見侯嘉卉不說話,于是便笑著問道:“你是哪個學院的?”
“機械與制造工程學院。”
“那你有興趣來競選媒體中心嗎?”莊天誠一臉誠懇地問道。
侯嘉卉還沒開口說話,張春爾先接過話頭了:“老莊,你這樣可不行啊,當著我的面挖人可不地道。”
“得了吧你,”莊天誠看了他一眼,“你們方社長在這兒,我也這么說。反正我們是校級組織,你們是社團,互相也沒什么重合,她兩個都加入也沒什么不行。”
“那還是得看……”張春爾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侯嘉卉,“她自己的意思。”
侯嘉卉思忖片刻,還是搖搖頭道:“學長,感謝你的夸贊,高中時代的一篇拙作,實在是讓大家見笑了。因為我自己除了加入文學社以外,還是班里的學習委員,擔心如果課外活動太多可能影響學習,所以可能不能去媒體中心面試了,實在是抱歉。”
莊天誠看了她一會兒笑道:“還是來試試吧,你怎么就能肯定,自己一定能通過呢?”
侯嘉卉聽罷愣了一瞬,點了點頭,跟他們道了別往教室后面走去。她剛一轉身,就發現魏安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離開了。
魏安上從教室離開便覺得頭腦有些恍惚,不光眼前的世界籠罩著一種詭異的白色光芒,就連自己的腿腳也是輕飄飄的沒有方向感,他本想支撐著走回宿舍,但走到半路實在是覺得頭昏沉難當,于是找了一處樹下的陰涼地方坐下,拿出手機翻了半天,撥通了沈舒的電話。
沈舒電話響起來的時候,馮思鴻和白維正幾乎同時被驚醒。馮思鴻有些睡眼惺忪地翻了個身,慵懶地問了一句:“幾點了?”
白維正本想摸出手機來看,但摸遍了枕頭附近也沒摸到,這才一巴掌打到沈舒身上,沈舒嚇得一個彈縮,瞪著眼睛坐起來,問道:“怎么了?”
白維正嘆了口氣,沒好氣道:“電話。”
沈舒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手機在響,接通之后那邊卻遲遲沒有聲音。他“喂”了好幾聲那邊也沒有回應,剛準備掛電話的時候,那邊突然有微弱的聲音喊道:“沈舒……”
“魏安上?”沈舒聽他的聲音覺得有些不對,立馬掀下被子,一邊下床一邊問道,“你怎么了?”
“我……”魏安上努力壓制著眼前那股昏天倒地的勁頭,但卻因為氣息的虛弱而喘著粗氣,“我有點不舒服,你在學校嗎……”
“我在,”沈舒急忙問道,“你在哪,我來接你。”
“我在科研樓樓下,樹蔭里,你快來,我……”魏安上的聲音一點一點小下去,仿佛說出這句話已經費了他所剩無幾的很多力氣。
沈舒沒等他說話便急忙道:“行,你等著,我馬上過來。”
白維正見他著急忙慌的樣子,從床上伸出頭來,問道:“是魏安上嗎?他怎么了?”
沈舒一邊穿著襪子一邊回答說:“對,他說他有點不舒服,我現在去找他,帶他去校醫院。”
“要我幫忙嗎?”白維正一邊說著一邊坐起來。
沈舒本來想叫上他一起,但心里隱隱覺得魏安上此時身體虛弱,情緒也必定十分脆弱,開口閉口肯定都是楊雪晴的事,雖然白維正細心聰明已經看出來很多,但魏安上到底沒有跟剩余兩個人說過這件事,這樣貿貿然讓白維正隨著同去,總是有些不妥,所以他搖搖頭道:“沒事,我能行。”
沈舒趕到科研樓樓下的時候,魏安上已經整個人側著趴在了長椅上。沈舒跑過去摸了摸他的頭,才知道他發了高燒,他推搡了魏安上兩下,但他并沒有什么反應。沈舒當下急得有些手足無措,看著他良久才反應過來,扶著他坐起來,吃力地把他扛到背上,一步一顫地往校醫院走去。
走到一半的時候,沈舒覺得實在是吃力,本想停下休息片刻,但魏安上的氣息很沉重,一呼一吸仿佛都很費力,讓他絲毫不敢停滯。他抬起頭看見遠處有一個熟悉的身影,于是試探著喊了一聲:“孟崢凡?”
前面的女生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扭過頭一看看到沈舒背著魏安上步履蹣跚的樣子,有些唬了一跳,愣了半晌才跑過來道:“怎么了?他怎么了?”
“暈了。”沈舒言簡意賅道,“像是發燒。”
“你現在送他去校醫院嗎?”孟崢凡一邊托著魏安上的腰一邊問道。
“是,”沈舒點點頭,額上的汗珠滴落在地上,“你幫我拖著一點,他人高,我背著有些吃力。”
“好。”
大夫診斷的結果是,過度思慮、情緒不順引起的發燒癥狀,同時伴有輕微的低血糖癥狀,所以才會暈倒。
“低血糖?過度思慮?”孟崢凡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魏安上,問道,“最近是覺得他情緒不好,怎么這么嚴重?”
“他最近……”沈舒猶豫著該不該對孟崢凡說,在他心里總覺得這件事魏安上沒有公之于眾,就沒有他發言的權利,他想了想道,“要不你幫我在這守著一下他,我去給他買點吃的。”
孟崢凡點了點頭,爽快地答應了。她坐到魏安上旁邊,校醫給他喂了一支葡萄糖,扶他坐起來,又喂了兩顆消炎的膠囊,他才慢慢睜開眼睛。
魏安上睜開眼,朦朧中仿佛看見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女生坐在床邊,欣慰地笑著看著他,他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一種激動的感情從心底里涌出來,心跳也越來越快。而那一瞬間之后,等到他看清楚面前的人,眼里放出的光突然就消失了,心里也立刻淌過一陣寒意,讓他不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孟崢凡把他的這一系列變化看在眼里,只有些難以理解道:“你……怎么了?”
“沒什么,”魏安上禮貌地笑了笑,擺了擺手道,“沒什么。”
“沒什么?”孟崢凡覺得一種觸電般的感覺從脖頸的兩側傳上她的頭頂,那種奇怪的感覺仿佛讓她的情緒有些不受控制,她深深地望向魏安上虛弱的臉和無光的眼神,瞪大眼睛,嘴角似有若無地上揚,問道,“你剛剛,很激動,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怎么了?”
若是放在平時,魏安上一定會嬉皮笑臉地回懟一句“關你什么事”,然后也不管她是否生氣就轉身哈哈笑著揚長而去,但此刻,他身體很虛弱,情緒則比身體更加虛弱,他怔怔地看著孟崢凡如刀鋒新刃般尖利的眼神,有些怯怯道:“真的沒什么……”
“你失戀了,”孟崢凡直言不諱道,“對嗎?”
魏安上看著她并不說話,但嘴角卻開始有些抽搐,仿佛在努力抑制住自己悲傷情緒的樣子。
孟崢凡突然冷笑一聲道:“我前幾天就看你有些頹廢,也不是很在意,總覺得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煩心事,我之前也像你現在一樣,好像對什么都沒有興趣,后來有了點生活的目標,覺得現在每天過得挺充實的。但你呢,你現在每天,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魏安上眼眶因為悲傷和委屈而有些泛紅,他壓抑著嗓音里的顫抖聲音問道:“你想說什么?”
孟崢凡望了望診療室的窗子,望出去是一棵暮夏時節里的大樹,樹葉雖然還綠著,但經過一個夏天的烘烤,已經有些打蔫兒了,風一吹過,更是毫無精神,仿佛隨時都會隨風掉落的樣子。她回過頭意味深長地看了魏安上一眼道:“你的女朋友,是那個長卷發愛穿連衣裙的女生嗎?”
魏安上也有些隱隱的怒氣,他壓低聲音,眼睛也不再看向孟崢凡:“你到底想說什么?我跟你素無交際,你今天為何要來問我這些?誰讓你來的?”
“對!”孟崢凡幾乎是喊出來的。但她迅速地環視了一圈診療室,剛剛的校醫離開了還沒有回來,她放低了一點聲音道,“我跟你素無交際,你的事情更是跟我沒有關系。但你知道嗎,校醫剛剛怎么說?他說你這些天過度思慮,還低血糖,所以發燒、暈倒,你知道我剛剛看到沈舒背著你的時候,他有多吃力嗎?你知道你自己的表情,有多痛苦多難受嗎?你知道……”
“我知道!”魏安上紅著眼睛死死地瞪著她,“跟你有什么關系!”
“跟我當然沒有關系,”孟崢凡的情緒本就如壓在一堆灰燼下的星星火焰,此刻被魏安上這股風一吹,已經完全地復燃了,尤其是剛剛在食堂當眾被教育的屈辱感覺,此刻映照得極為強烈,她沒有回避魏安上的眼睛,道,“你知不知道這些都無所謂,我只想告訴你,你沒有生活的目標,你渾渾噩噩地過著每一天,你不吃飯,你不好好休息,你傷春悲秋,都是枉然。”
魏安上沒有說話,眼神卻有些暗淡下去,孟崢凡繼續道:“你知道我中午在食堂遇見了誰嗎?……她穿著一條很漂亮的裙子,白色的,下擺有精致的鏤空花紋,她還化了妝,梳理了頭發,背著一個紫紅色的小挎包,我不小心把湯潑到了她身上,她很生氣,說精心準備的衣服就被我給毀了。”
魏安上眼神里的那種悲哀情緒沒有限制地溢出來,孟崢凡看了有些不忍,她轉頭道:“我不是故意要以這種方式告訴你的,我今天心情也不好,說話很沖,情緒也不好。但你真的覺得,為了她,你這么頹廢消沉,真的值得嗎?”
她又深深地看了很久診療室外面的那棵大樹,風吹過的時候,的確有幾片葉子掉落下來。她似笑非笑,起身走了兩步,低頭說了聲“抱歉”,快步走出了診療室。
她當然知道自己的情緒失控給魏安上帶來的將會是精神上更大的打擊,但想到不止一次在學校食堂里看到魏安上對楊雪晴的百般遷就,想到他茶飯不思寢食難安而讓自己發燒暈倒,她總是覺得魏安上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值得,她借此機會把自己對楊雪晴矯揉造作、囂張嬌嗔的姿態的厭煩全盤托出,也把對劉同咄咄逼人的輕狂模樣的抵觸一并發泄。情緒失控之后,她站在窗外的那棵樹下,也覺得十分懊惱。
她看著沈舒提著一袋零食回到診療室,東張西望了半天才坐到魏安上床邊,低著頭看見魏安上發紅的眼眶,開始搭著他的肩說些什么。她越看越覺得心里煩亂,在心里默默認同著,覺得自己真的已經不知道怎么合適地與人相處。她雖然是好意,但因為情緒失控和直言不諱,難免會讓魏安上生出抵觸情緒,也會在不經意間對他造成更深的傷害。她恍恍惚惚地覺得,自己的問題不是像沈舒說的那么簡單,只是給自己一個小目標就可以解決,這種處事交際上的事情,總是比想象中要復雜許多。
侯嘉卉思索了一個中午,下午還是去了媒體中心的面試現場。她在宣傳部的等待區域填了一份報名表,字跡有些潦草,但還是能夠看出娟秀字體的功底。她剛準備把報名表交給面試教室門口負責統計的學長,忽然看到面試教室的門被打開,一個學長出來,沖外面坐著等待的人喊道:“沈舒!沈舒在嗎?”
侯嘉卉聽到沈舒的名字,下意識地掃視了兩圈,卻發現并沒有人站起身來。學長又喊了一遍,還是無人應答。學長看了看手中的名單,剛想叫下一個名字,侯嘉卉突然站起來喊道:“學長!”
“你是沈舒?”學長看了一眼仿佛有些疑惑,“快過來。”
“我不是,”侯嘉卉擺擺手道,“沈舒他剛剛去廁所了,可以先讓下一個同學面試嗎?”
學長點點頭道:“可以,那你打電話催他一下,來了告訴我們一聲。”
侯嘉卉點了點頭,轉身掏出了手機,撥通了沈舒的電話。
接到侯嘉卉的電話,沈舒才想起來這檔子事,看了看眼前的魏安上,有些不知所措。
魏安上問道:“怎么了?有事你先去吧,我沒問題。”
沈舒摸了摸他的額頭,燒雖然退了一些,但摸著還是很燙手,魏安上的臉色也還是煞白,此刻把他單獨放在診療室,總有些不妥當。
正當他為難的時候,侯嘉卉忽然在電話里說:“你在校醫院是嗎?要不你過來,我到校醫院來替你。”
沈舒問道:“你面試結束了嗎?”
侯嘉卉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報名表,道:“結束了。你過來吧,我來幫你陪著魏安上。”
“行,”沈舒點點頭道,“你先來幫我看著一下,我給白維正和馮思鴻打電話,讓他們馬上剛過來。”
“誰啊?”魏安上有些焦急,“我沒事,不用這么興師動眾。”
沈舒拿手在他面前擺了擺,示意否決他的陳述,對侯嘉卉道:“那麻煩你了。”
沈舒的面試很成功。
莊天誠沒有因為與沈舒之前就認識的緣故就給他放水,反而因為覺得沈舒侃侃而談頗有見地,所以更就實際采訪中會遇到的問題以及采訪問題的設置等方面提出了更多的問題。對于此,沈舒統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雖說有些問題一開始并沒有頭緒,但整理出一個大致思路之后,再加以語言和想法的潤色,他幾乎都答得不錯,不光是莊天誠,其他面試的人也都頗為滿意。
侯嘉卉到診療室的時候,沒有跟沈舒相遇,她進去之后看見魏安上一個人坐在床頭,眼神放空,仿佛在想些什么。
魏安上把剛剛孟崢凡說與他的事情,說給了侯嘉卉。侯嘉卉一直保持著淺笑傾聽著,不插嘴,也不反駁,等到魏安上把所有的事情都說完,她才笑著看著魏安上,仿佛想把自己這種樂觀的情緒也傳遞給他。
魏安上有些期待地看著她,希望她能夠給出一點建議,讓他能夠在這種復雜的情感巨陣里找到哪怕一點點走出去的希望。而侯嘉卉其實只是把孟崢凡的話歸納總結了一下,她說:“有句古話說,人必其自愛也,然后人愛諸;人必其自敬也,然后人敬諸。”
魏安上聽得有些迷糊,但心里也覺得有些道理。這些話孟崢凡也說了,但她的語氣和態度,總是讓他有些難以接受。他慢慢地有些明白,在與楊雪晴相處的這些日子里,他的確因為無休止的妥協丟掉了很多自己的東西,他維護楊雪晴勝過維護他自己,在乎楊雪晴也勝過在乎他自己,正是因為如此,因為他把自己姿態的無限放低,才讓楊雪晴覺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而這種理所當然下的不平等,總會讓處于優越的一方在某一時刻感到一種厭煩,所以其實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他想,若是自己能夠在與楊雪晴的相處中,找回自己,而并非一味的遷就妥協,是不是還有挽回的余地。
侯嘉卉看著他的神情一點一點地變化,之前一直緊皺的眉頭也舒展開來,知道他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她在腦子里想著這一天發生的事情,覺得不管是去參加宣傳部的面試還是中途退出,她都不后悔。她之所以去參加面試,是因為莊天誠的話,她想看看自己是否真的有像身邊的人所夸贊的那樣的能力,也為自己的生活增添入更多的亮色,而她之所以中途退出,是因為她在電話這頭也感覺到了沈舒的為難,她知道他有多么想加入媒體中心,也知道他不忍心把魏安上一個人放在校醫院,所以她選擇了放棄自己的面試機會,這不是一種犧牲,而是一種選擇。她一直的夢想,就是做一個安靜而快樂的人。安靜而快樂的人是什么樣的呢?她不會因為突如其來的狀況而自亂陣腳,也不會因為面對了不喜歡的人、遭遇了不能接受的事就情緒失控,更不會因為別人的選擇而干擾了做自己的自由。她愿意與更好更優秀的人的交談中豐富自己,也愿意看到充滿迷惑的人因為自己的勸解就展露笑顏,更愿意看著身邊的朋友去追求自己的夢想。
她愿意做一個安靜而快樂的人,不愿意按部就班地生活,生活中總是要有那么一些事情,能讓你獲得滿足,不管它是不是你最初所看到的樣子,但只要這種滿足的感覺存在,那這一切便理所應當地可以稱作,生活中珍貴而美好的值得回味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