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年沒有立即接話，不知道是默認還是思索。

片刻后。

他雙手在后腦交叉，隨即向后倒去。

就這么直接躺在潮濕的臺階上，沒有任何顧忌。

臉上洋溢的笑容里，流淌著無與倫比的享受。

臺階下的右腿翹在左膝上，有幾分痞氣，有幾分隨性。

“怎么？就算丘比特我說的不對，也不至于用這樣的方式提出抗議。還是說，你們中國人就喜歡新聞里總愛說的‘嚴正抗議’。”

“沒有什么不對~”

“那這種自我摧殘的方式，是出于個人喜好？”

“看星星。”

“what？什么時候升級的新版本，功能這么強？我都不一定看得到，你又怎么在這厚厚的云層里找到星星。”

“聽過‘月是故鄉明’嗎？我所說的星星，不在眼前。”

“文青都愛賣關子？是你說聊聊，卻又拖泥帶水。”

嘴上說著。

自己卻不由自主地學著華年，雙手也在后腦交叉，重重躺下。

但是。

缺乏經驗而沒有把握好力度，猛然磕在地上。

饒是愛神，也毫無防備的像自己狠狠打了自己。

閉眼再睜開的時候，的確雙眼中有光點閃爍。

十分奇妙。

“我了個去......還真有星星。”

一邊說著，一邊努力將雙眼的視線集中一點。追著“星星”跑的眼眸，宛若中風后的斗雞眼。

華年沒有理睬，像聽風的少年。

幾秒后我眼中再也看不到“星星”時，華年的聲音從左側傳來。

“雖然你也是從天而降，可終究不是伊卡洛斯。

而我也不是智樹。

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

有時候會羨慕小時候的自己，無憂無慮只知道玩。可以躺在奶奶家的草垛上，還可以學著閏土睡在蚊子扎堆的西瓜地里。

嘴里叼著狗尾巴草，在明亮的月光里找還剩在天上的星星。

也許是天性使然，自己年少輕狂，不經意改變了很多人的人生軌跡。

正是因為如此。

她影響著我。

我影響著她。

一起長大的路上，我都分不清誰是誰的星星，又是誰照亮誰。

漸漸地，終究要懂些事。

如果用現在的眼光看曾經的自己。

只會覺得自己是自私的。

最終變成了，與全世界為敵。”

......

聽華年訴說著，卻有些似懂非懂。

不再像他剛才將講述曾經一樣，還能夠歷歷在目。

感覺他在講，虛幻的與他們都無關的事情。

為了讓一切重新回到我所關注的話題，努力問著一些不著邊際的問題。

“不說遠的。如果李穎不愿輕易放棄，你會毅然決然地，奔向浮云嗎？”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可以秒殺天秤男的問題。但只要清楚問題的本質，幾乎不用多做選擇。

感情的積累，離不開時間的作用。

何況，不是為了你的成神禮，我又怎么當那‘多情’的人？

我不介意以毒攻毒，昧著良心像渣男一樣治愈李穎。

然后像將計就計一樣，再重重的心機里收割感情。

你覺得。

當所有一切都交織在腦海中的時候。

我會輕松么？”

偶然間視線落在自己腿上，才發現翹著的右腿跟華年是一個方向。

左右腿互換。

假裝干咳幾下，清清嗓子。

“這個不提了，就當我利用了她，也利用了你，我鄭重地說聲抱歉。

其實我也知道你對她并無多少感情可言。

也知道像你這樣的人，不愿意輕易把友情升華到愛情。

因為。

這些年你的世界里，似乎只有浮云。

雖然跟很多同學關系還不錯，但在這個忙碌的世界里，時間這場風雨過后，終究只剩下偶爾的寒暄。

像孟淑平一樣。

甚至親人都覺得你爛泥扶不上墻，無可救藥。

而這個時候。

無論你是做夢，還是想念，就只有一個身影浮現。

這是幾年前，你的全部寫照。

而聽你剛才講述自己的曾經。

我恍然間明白你為什么要時刻都顯得那么卑微，要時候都想做十全十美，時刻都要當個好人了。

以前的你。

一直在懺悔，自以為這樣一番看似贖罪的善良，會讓自己能成為一個配得上‘浮云’的王子。

可是你知不知道。

根本沒有對錯。”

......

自己好像在用華年的經歷，對他進行說教。

不過作為旁觀者。

這番醍醐灌頂的話從我口中說出，心中說不出的清爽。

如同浮云記憶里為青春訴諸的詞句。

每一個都像對目睹自己成長的比喻。

可當我側臉看了一眼燈下的華年，瞬間又覺得自己的舉動太像那時的他，陷入了一種怪圈。

“華年。只有我尬聊有意思嗎？你這樣顯得我沒有一句說對了。”

“說的沒錯。字字誅心。

只不過少了些我面對親人時的謹小慎微，面對同事時的遮遮掩掩，面對浮云時的悲悲切切。

都是生活的套路啊。可惜很多我真不怎么記得了。

只知道上班之后很多問題都落在我肩上。

如果家里出現一塊舊手機扣下來的電池，那我一定會被親戚訓斥，說我怎么忍心讓自己爸媽用老式手機。

如果爸媽的衣服不合身，或者一段時間沒穿出新花樣，同樣會被姑伯數落。

夕月放棄以前大學跑回去復讀，他們也會責怪我為什么不攔著。甚至會說我當初就不好好讀書，只顧跟浮云談戀愛，最后沒考上好大學，給妹妹們做了壞榜樣。

不想戀愛不想結婚，人們流言蜚語，總說我一棵樹上吊死。

為了應付逼婚，告訴他們我有女朋友的時候，卻又說我像花花公子，一點兒也不專情。

所以選擇暫時逃離這里，去了上海。

楊婕是個好姑娘，李穎也是個好姑娘。

可自己心里就是升不起星星，哪怕只有一顆。

網上說：累覺不愛。

要我說：愛也是害。

并不是因為想贖罪才對很多人善良，而是覺得善良之后才會簡單。

相識會簡單，相知會簡單。

相戀會簡單，相惜會簡單。

不知道你在我體內沉睡了多久。

從急診室出來的這兩年，并沒有顯得多輕松。

以自己的方式對爸媽好，卻不被上了歲數的他們理解。甚至多數時候他們只能選擇跟長輩同一陣營。

我只好。

溫暖別人的時候，順便被別人溫暖。

可有人說：獨處守住心。

我卻想說：這只是單身的借口，也是宅腐的理由。

呵呵。

不過就像你說的。還在身邊的朋友，真少。

像你這樣聽我啰嗦中吐露心聲的，更少。

這才是。

生活對每一個成年人，說出的情話吧。”

......

言語盡處，有雨滴落。

華年最后一個字，像被空中落下的一滴雨水打回嘴里。

散播著悠長地尾音。

他口中說著“讓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些”，身子卻依舊紋絲未動。

直到微信提示音響起。

他才抬了抬頭，看著兜里掏出的手機。

點開一條浮云發來的文字信息。

“我不相信地老天荒，我只希望盡我所能。能夠和你相愛久一點，再久一點。”

看得出。

華年深邃的眸子里，有著對這句話的堅信不疑。

唯獨這句話上方。

那些他發送的語音氣泡，幾乎都是59秒。

時間最近的，就在剛才。

順手點開最后一條，目光還詢問似地看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