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他們，世界各地，所有人，無論是懵懵懂懂的此界居民，還是明晰始末的各國聯軍，都靜靜地站立著，抬起頭，在一種冥冥的指引下，仰望蒼穹上那龐大至極的天道之眼。

不言不語，

似乎等待著上天對自己一生的審判。

世界陷入靜寂。

約莫十息

天空開始泛起紅光，初時極淡，漸漸加深，很快清晰可見，遍布天穹。

那紅光，似紅蓮，似烈火，安靜地燃燒著。

而在這安靜的紅光中，黑云消散，雷霆隱沒，龐大的天眼漸漸閉合，消散。隨后一道浩蕩地聲音響徹所有人的心底

宏大，威嚴，深入靈魂

業因果報，罪業火焚，立！

余音裊裊，經久不息，在所有人的心間回蕩，印刻。

科爾斯，終究是成功了！

趕在被靈氣長河抹消之前，道化成功。

而后，

法則立，因果成！

眾生躬謝仙軍。

少林世界新明史記，新明歷二年十一月二十四日，上界仙軍憐憫眾生，溝通天道，建因果業報，立業火紅蓮，遂奠定盛世凡人立身存活之根本，萬萬百姓感恩，無以為報，立碑以記之。

……

……

“呵，立碑以記之？！”

珠穆朗瑪峰上，一道說不出什么意味的聲音響起，悲傷，譏諷，憤恨，不甘……，諸多情緒揉雜在一起，或許連聲音的主人都摸不清自己是以什么樣的心態說出這句話。

說話的是一位壯碩的和尚，身披袈裟，卻無絲毫佛家慈悲之感。手握錫鐵禪杖，杖頭已不復圓潤，被磨的尖銳無比，上邊沾滿了雪狼的血液，他也不清理，就那樣任它掛著，黑漆漆的血坷覆蓋在禪杖上，任誰也不會把這個兇器和寺廟里主持的坐禪警睡之具聯系在一起。

可誰能想的到，就在一年多前，這個野獸般的暴徒，是一個德高望重的，有數千僧人的寺廟的主持呢？

這和尚，正是覺遠，科爾斯的大弟子，也是唯一的親傳。

此時距離當日大戰已有半月。他全力趕路，不停不歇，卻終究是晚了，師傅將他支開的太遠，等他趕到此處，一切都已塵埃落定，他只能站在這里，對著消失的珠穆朗瑪峰，默然無語。

他瘋過，狂過，翻遍了周圍十里，卻找不到任何師傅存在的痕跡，這四周，是真干凈啊！

就像滿山純凈的冰雪，就像被世人遺忘的師傅，除了他和他的記憶，白茫茫，再無痕跡。

他只能站著、看著、想著

這一站，一看，一想，就是三天。雪花飄落在他的身上，厚厚的積壓在一起，然后被極致的冰寒凍結，凝成一塊，他整個人，似乎被一個巨大的冰塊緊緊包裹。

“師傅，值得么？您后悔么？”

不知道第多少次，他自語，似問師傅，也似問自己

“師傅想必是不悔的。”

一道聲音遠遠傳來，路駿從山腳拐出，臉龐瘦削，眼神堅定，慢慢走上前，與覺遠并立。

覺遠沒有理他，甚至連眼神都未曾波動。

他不是第一次碰到他，路駿比他來的還要早，他曾經憤怒，與他大打出手，曾經鄙夷，對他呵斥怒罵，曾為了他“師傅”的稱呼殺意勃發，將他一刀兩斷……但有什么意義呢？他不還手，也不會死，只是讓自己越發認識到自己的無力。

現在，他已經無視他。

路駿也不在意，看著前方，如一尊雕像，安靜地佇立，許久，許久。

天地一片靜寂

雪越下越大

整座山都在下

雪花飄落的聲音，成了此地的唯一。

直到

“我要走了。”

路駿開口，打破了死一樣的靜寂。

覺遠微微斜了下眼，露出一個譏諷的笑。

守了半月，異人，呵~

路駿面無表情。他沒有告訴覺遠，自己即將被發配。

這次事件，對他的損害遠非表面那樣簡單。科爾斯的行為，對各國利益造成了太大的沖擊，基本目標雖然完成，最終收獲卻小了不止兩成。作為百年來各國首次聯合的重大行動，堪稱奠定超凡時代國家根基的計劃，這次重大失誤，必須有人對此負責，而作為科爾斯得以存活的第一責任人，雖非他本身故意，仍責無旁貸。

他本來應該被永久禁錮的，是他的上司黃司令力保，各國看在其犧牲自己的前途，力挽狂瀾的基礎上才松口。

最終審判決定，剝奪他一切職務，調入敢死隊，前往國家最新發現的一個危險世界，戴罪立功。非大功，不可回歸軍隊。

此界半月時間，已經是他現在能爭取到的最大時限了。

“放棄吧，覺遠。”

他轉身，直視覺遠的雙眼，想要盡最后一份努力，讓科爾斯這個親傳弟子安穩度過一生。

“這個世界已經穩定，師傅期待的盛世即將到來，眾生也獲得了保障。你還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可師傅呢？”

覺遠反駁，郁氣中結于胸，實在不吐不快。說出來后，卻也沒有丁點發泄后的舒暢，忍不住再次開口

“誰還記得師傅的貢獻？你、我，還有誰？”

“眾生感恩的都是你們！師傅卻連個衣冠冢都沒有”

“師傅并不在意。”

“可我不能不在意！”

路駿怔怔無言。

覺遠越加煩悶，只覺胸中似有巨石塊壘，重重疊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不由催動功力，猛地跳起，手中錫杖揮舞，鋒銳的杖頭寒光閃閃，在左側冰壁上刻下一番龍飛鳳舞的大字來：

窺天之才，補天之志；誰人長嘆成殤，心系何方？

悲涼輪回，前塵是非；終究歲月莽莽，誰憐寥落？

……

天地鑒我身心意，飄然一身如轉蓬，渺渺世間誰還知？

我于天下自無悔，蒼生與我可有愧？

且寫且歌，且歌且泣。愧字收筆，他已泣不成聲，胸中塊壘盡去，望著眼前的碑詞，呆立良久。

然后，整衣叩拜，轉身離開，他找到了未來的方向，自己的師傅，不應背負罵名，他是此界英雄，當受眾生景仰。

背后，路駿靜立，風無語，雪無語，只是紛紛揚揚的雪花，漸漸模糊了冰峰上的字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