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關鍵的一環補完，科爾斯也舒了一口氣，僅剩下頭顱和脖頸的身體上，蕩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紋。

他的身體已經光化，表面泛起淡淡的金光，從墨智等人的角度看去，不似人類，反如廟中的佛陀神像。波紋蕩漾間，一片又一片的光雨自他僅剩的身體中飛出，不斷虛淡，融入虛空。

他活不了多久了。

長孫輕舞心情有些復雜，自小榮華富貴，無憂無慮，在所有人的呵護中長大，她這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慘烈，又如此唯美的一幕，忽然有些想家。

似是察覺到了她的思緒，科爾斯轉過頭顱，露出一個純凈、美好的微笑。就這么一會兒，他的脖頸已經快要消失，但他并不在意，笑容反而越加純粹。

“你來了？”，他開口，篤定、欣喜。

“是啊，我來了。”

沙啞的聲音從遠處響起，山峰拐角處現出一個人來，或者說，一個似人的怪物。

怪物長著一張人臉，卻有尾，五臂。兩臂如常人，持刀劍，另外三臂卻如兇獸的利爪，左二右一。仔細看去，可見怪物身體右側，黑漆漆的血液不斷滴落，遍布傷痕，尤其頸下，一個巨大的豁口，深可見骨，傷口周邊，骨刺筋折，似乎這里本有什么，結果被人生生扯去，連帶撕下大片皮肉。

而那張人臉，卻是李天一的模樣。

“你……”

科爾斯眼神變得有些復雜。

他知道這幅模樣，這是靈氣復蘇后，他們幾位宿老，共同推演，寫入武典秘部的一門禁法——融靈。借鑒上古妖神的傳說，吸納血肉精華，匯以天地靈氣，打磨肉身，強健筋骨，長久之下，可成就金剛不壞之身，作為晉升更高層次的基礎。但李天一，顯然是沒有足夠時間的，這幅模樣，便是強行融合的后果。

“我？”

怪物，姑且稱為李天一吧，咧開大嘴，露出滿嘴獠牙，他的牙齒也不同于常人，密密麻麻，尖銳如刀。

“我很好，很高興?！?

他笑著，盡管面目猙獰，卻透著一股由心而發的喜悅，恍惚間讓人想起武林大典上那個意氣風發的偉岸身影。

“真的。你看，這是肅北王兄的刀”

他揮了揮常人左臂所持的厚背大刀。

“這是山海吳兄所養異獸的兩只前爪”

他指了指左右兩側，那閃著寒光的、鋒利的巨爪。

“就是之前和我們玩鬧的那個很淘氣的小猴兒，誰想到靈氣進一步復蘇之后，它能長那么大呢？只是還那么任性。”

他咧了咧嘴，似哭似笑

“還有這兩個”

他側了下身子，展示余下的那條格外粗大猙獰的手臂

“南疆五老用本命蠱練出來的玩意兒?！?

“這幾個老家伙是真行，就屬這兩只有用，可惜，被那群崽子撕了一只”

他遺憾的搖了搖頭，似乎對于未能讓科爾斯見識到它的全貌很是可惜。

“還有這些”

他繼續介紹

“這是西北黃兄……”

“這是中原劉毒物……”

……

絮絮叨叨，嘀嘀咕咕。李天一指著全身上下各個部位，就像一個磨磨唧唧的老娘們，喋喋不休地說著每一個部位的來歷，笑著，哭著，不見一絲武林宿老的風采。

最后，他指了指自己的臉

“當然，還有我，也只有我”

他語氣奇異，似恨似悲，又似解脫

“只有我來了，他們都死在了那些崽子的追殺中，然后選擇了融靈，和我融為一體，繼續戰斗”

他怔了怔，似乎想起了這大半年被追殺的歲月，從華山始，至西北，跨東西四境，遍布九州，無數老友志士，死傷殆盡。但很快回過神來，對著科爾斯留下一個猙獰的微笑

“你是對的！”

“他們確實是我們無法抵抗的存在。”

“但我們，應該也不是錯的吧”

他低頭，撫摸了下手中的刀劍，曾經被譽為武林神兵的天刀與地劍，已經喪失了曾經的鋒銳，坑坑洼洼，遍布黑血，宛如朽木，即使他用力地刮擦，也沒能讓其顯出本身金屬的光澤。

于是他把刀劍扔到地下，踏前一步，張開五只殘缺的臂膀，擋在科爾斯的身前，面對襲來的巨獸

“讓我們，再助你最后一程吧”

他大笑，狂笑，滔天魔氣從他身上涌出，全身無數血口崩裂，黑色的血液噴涌，氣勢卻越發高昂。多次融靈，帶著這人不人鬼不鬼的身體，為的不就是這一刻么？他早已入魔，執念成狂，若不是因這份執念，強行壓縮靈氣固化自身，這幅七零八碎的身軀，早就崩潰了。

科爾斯的眼神轉為釋然，僅剩大半的頭顱沒有說話，只是無聲的意念傳出，喜馬拉雅山系的靈氣瘋狂涌動，進入李天一體內，經過極其粗暴的轉化，打上烙印，又透出體外，在其身軀的周圍纏繞，凝聚，形成一個近百米高的、人臉五臂的怪物。

身融天地的最后關頭，科爾斯是不能直接去對抗撲面而來的攻擊的，那會破壞他融入天地的進程，使他無法完成大愿，但這不代表他毫無抵抗之力。

當眾生應允，身體道化的一刻，他的意識其實已經不全部存于身體，部分意識似乎進入到了另一個世界。那是一片黑暗的世界，無數法則貫穿虛空，前不見源頭，后不見尾端，無窮無盡。而其中，一條嶄新的法則線條，正從無盡遙遠處生成，向另一端延伸，他的意識，就依附在這條法則上，漸漸被同化，喪失掉一切情感，思維。

但徹底道化之前，借助于半融于法則的意識，他可以有限的影響世界意志，很微弱，但足以驅逐掉喜馬拉雅山系內華夏所印刻的所有靈陣，并將此地靈氣納入掌控。

換句話說，華夏借助靈陣所能做到的，在此地，他也能做到，且更為完美。

銀色的雙眼抬起，他注視著急沖而來的巨獸以及身前李天一龐大的身軀

成敗，在此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