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的冰魄在箭靶上綻放出最美的冰花,蛛網般龜裂的細紋,延展成一副殘缺破碎的畫卷。
季冷鳶收回手,眉眼低垂間與嫻靜天真的少女無異。
“小、姐。”話音未落,語調生生僵住,只聽“砰”的一聲,于箭靶之上一模一樣的冰花,在王媽耳畔后的木門上炸開,只留后者呆愣在原地,心有余悸的胸腔處砰砰狂跳。
季冷鳶放下手,緊盯鏡中的自己,耳垂下銀針似的耳墜輕輕晃動,“何事,王媽。”
被喚作王媽的女人,實際上只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穿著不合身的傭人服,一時被嚇傻,但好在很快回過神來,眼神迫切地道:“齊少爺來了,接您一同上晚自習。”
全景落地窗前,少年身著常青藤的校服,白色襯衣領襯得整張臉越發俊朗帥氣。他將外套隨意地搭在肩頭,整個人斜靠在歐式全皮沙發上,前面的頭發微微有些長,半遮著眼,皮膚白皙勝似嬌養的少女,但那雙眼睛卻狹長明亮,星辰一般閃爍,聽到下樓的足音,轉過身來道,“下次能不能在我到你家之前,就提前下樓,大小姐?”
季冷鳶微微抬顎:“不想接,不來接就是。”
齊夏還是伸出手,牽著她下最后幾步臺階,說道:“家族長輩安排,我無法違抗,不然你去說說?”
季冷鳶看了他一眼,“既然知道無法違抗,也決定全盤接受,那就繼續忍受好了齊少。”
待兩人一同上了齊家特派的轎車,司機雷叔已等候多時,語帶笑意地道:“少爺小姐,那我們出發了。”
兩人全程沒有交流,一個掛著耳機盯著窗外風景,一個聚精會神地翻看雜志,專心致志。
突然,車子一個劇烈顫動,“砰”一聲巨響,同時在三人耳邊炸開,安全氣囊應聲彈出,雷叔還沒來得及反應,就暈死在前排。后座兩人沒看清狀況,但都冷靜穩坐在座位上,身子只輕微晃了一下,狀若泰山。
“什么人?!”
季冷鳶耳垂上的銀針耳墜,原本光禿禿的針桿之下,此時泛著幽藍色的光亮,好像墜了兩顆碩大的藍寶石,正發著刺目的光。她扶住椅背:“是夏使。”正欲打開車門,齊夏卻按住她的肩膀,一個閃身出現在車頂。季冷鳶直視著前方,目光透過安全氣囊和破裂的前窗,看見前方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火紅照亮半邊天。她頓時臉色難看,片刻后,輕啟朱唇道:“森羅萬象。”
話音剛落,以她為中心的藍色霧氣瞬間蔓延浸染方圓百里的土地,在抵達盡頭時,化成了一道無色無形,透明且堅固的屏障。
不怪她生氣,雖然此時社會發展迅猛,但科技還是與怪力亂神之說背道而馳。對于超人類的存在,大多數人還是執拗的相信自己的肉眼所見。多數人持有排斥的態度,一旦公之于眾,可想而知,將會引發何種恐慌。揣測,懼怕,種類歧視,嫉妒,猜疑各種問題將會相繼迸發,普通人不信有非人存在,但宇宙之無窮,星球之廣垠,出現何種奇跡都不足為奇。這個群體的數量和所在范圍之廣,其實遠超想象。地球上很早就出現了超能力者,只是普通人沒發現,也不相信罷了。在地球,他們有個統稱,就是季使。也就是四季掌管者。通過可操控的例如春花,夏電,秋風,冬雪等,一切可轉化成為具有攻擊力的東西,都可為其所用。在維護和制衡星系行星與行星的關系上,起到了非比尋常的作用。
擁有這種能力的人,在星系錄中記載,被稱為馭魂師。
御魂之術,可翻云可覆雨。
覺醒馭魂術的大多是世代傳承的季使,名門望族之后,很少有普通人覺醒,因為即使他們開發了超能力,也會因為害怕暴露身份而選擇隱瞞。
今天這位,大張旗鼓地釋放魂元,無論是挑釁,還是有其他目的。這種做法都令正派季使感到不屑的。
齊夏并攏雙指,半空畫符,赤焰符畫極速轉動,遠看就似一道火焰八卦圖,而在八象的位置處,從中不斷射出火焰,朝著同一個方向而去。
對方也是夏使。
火焰對火焰。
不知是壓制還是吞噬。
季冷鳶身體前傾,緊盯那一處,撐在身后的雙手,右手手指在座墊上描畫出了一個圓,畫過之處,水藍的冰晶掠過,像是從坐墊下滲出了極藍的火焰,在沉默中蓄勢待發,不過片刻,藍光越來越甚,竟緩緩淌成一灘藍水,悄無聲息間幻化成一條吐著信子的蛇。季冷鳶輕吐哨聲,那蛇游移著,先從門縫隙出去,朝著那團火焰游去了。途中還頗有靈智的左右環顧,甚至斂去了身上的幽藍火焰,化作冰雕一樣,透明且無存在感。這冰蛇竟和主人一般聰穎靈敏。
齊夏發出的火焰并沒砸他火焰虛體,全部照著本體而去。
但那人藏身火焰中,對于齊夏的攻擊只微微側身,或輕挪身形閃避。
雖然齊夏的攻擊具實集中,但無法避免的還是被對方的火焰吞噬。
那火愈燒愈烈,竟燒得半邊天空都一片通紅。
冰蛇越靠近火焰就游得越慢,額頭處竟然還滲出汗珠,它吞吐著信子,好奇地張望著火焰中的人。
看身形,火焰中的是名年輕男子,身著風衣,抬起的右手揮出去便是一道疾速而馳的烈火火球。
但他似乎更享受躲避,一直在防守,只偶爾躲不過了才發動攻擊。
他的身形修長,十指骨節分明。通過氣質和身形可以判斷此人俊逸非常。
季冷鳶抬臉的瞬間,雙瞳泛著赤紅的光。
看不清那人的五官。
但能看見他玩味似的微微上揚的嘴角。
嗚——嗚——
消防車的叫聲由遠到近。
冰蛇原本在旁觀望,不敢越雷池半步,忽然就眼泛紅光,徑直突飛向那人。
男子衣擺在對沖的攻擊產生的氣流中飛舞。
空氣中,衣物殘留的香味,經炙烤干燥,越靠近越濃烈。
男生眼皮都沒抬,只抬手間,一道閃電突現,劈頭蓋臉劈去。
冰蛇腹部發力,一彈而起,并沒打算避開那道閃電,而是沖著它去。身子纏繞著閃電,反方向襲去,那人手中不知何時化出一把閃電劍,一劍揮過去。一人一蛇,距離不過半臂。眼見冰蛇就要被一劈兩段,突然渾身出現裂紋,不過一瞬,便自行爆裂。冰渣殘霧中,碎冰飛屑,突然凝聚成一截少女的手臂。那手十指纖長,皮膚譬如凝脂,如藕段般無暇。一把抓住男生手腕,緊接著,季冷鳶整個人憑空而現,一手握住對方抓劍的手,一手撐著對方肩膀一個翻躍,準備給對方一個過肩摔。
但并未成功。
男子另一手瞬間化出閃電劍,反身揮去。季冷鳶還未發力,只得松手,腳尖輕點劍尖。
一個后翻落地。
看著少女輕盈如燕,穩穩落地。
他心想,果然還是小瞧了世家培養出來的季使。
這近身功夫就不得了。
而且女子身形比男子更為輕盈,加之有馭魂術助力,真打近身戰,不一定能占到便宜。
季冷鳶剛站穩,對方就突襲而來,一把抓向她肩膀,那手現在與滾燙巖漿無異,季冷鳶卻絲毫不懼,偏開身子,反身飛旋腿踢去,被對方手臂擋下。兩股魂力對沖,反彈開的力道,撥開了兩人。兩邊趁機拉開距離。她再次看向對方的臉,卻發現在對方火焰領域里,他始終背光,臉上被陰影遮擋,看樣子是在臉上使了什么法術。
“季冷鳶,怎么樣!”
外面傳來齊夏的詢問聲。
季冷鳶手指輕劃,一揮散去,再次欺身近戰。
齊夏正準備沖進去,方才季冷鳶揮去的字顯現在他眼前,幽藍的字體,微微有些潦草,懸浮在半空:
同領域破界,速走。
比起季使之間偶爾的切磋斗試,更為重要的是如今行星與行星之間的矛盾,羅生星系安定和平幾萬年,終究是如歷史前車之鑒,逐漸走向衰落,繁盛這么久,幾大常世一直是內斗不斷,而異世蠢蠢欲動。星系之根基,原本是各司其職。常世的運轉負責普通人苦修,經過累世聚魂,轉生進入異世界,成為馭魂師,對抗魔域。但常世竟越來越多人習得馭魂術,違反星系法則,異世對常世也早就虎視眈眈,狼子野心。若不是隔著那難以跨越的光年距離,恐怕早已將其盡數傾覆占據。
所以即使內斗再狠,地球上的季使們還是默契的遵循著地球法則——不讓普通人知曉他們的存在,不致星球大亂。因此也成立了地球護衛隊。一旦有季使互斗,沒有設立結界隔絕戰場,守衛隊便會出手。曾經有一次,兩名季使反目成仇。兩人都對對方起了殺意,當下亂放魂元,導致一瞬間六月飛雪,冰柱沖天,綠騰綠植大范圍鋪蓋壓倒周邊房屋電線桿,人員傷亡不計其數。守衛隊雖第一時間趕到,隔絕戰場,消除目擊者記憶。但死去的人卻無法再復活。普通人不該是如此廉價的犧牲品。最終兩人被囚禁行星裂縫之中,戴罪百年。
所以眾人即使心中有不服者,也還是按照規矩謹慎行事。
但今日此人卻蹊蹺得緊,他攔的是齊家的車,說明他是沖著齊夏來的。
他是夏使,齊夏也是。
眾所周知,同領域季使若打起架來,極有可能會因強度過于專一,而撕裂結界。守衛隊中的領頭者,在全世界布下了“鷹眼”,就是隨地可見的三葉草。這么做的目的,就是為了防止當年造成那樣可怖傷亡數的事件,再次發生。那樣的殘局收拾起來,真是殘忍又困難!傷者尚能醫,已故者怎么辦?如何讓他們的家人接受他們亡故的消息?只能用記憶消除術,讓他們永遠忘記這個人。
一個有溫度的人,連帶著所有有關他的酸甜苦辣的回憶。在那一瞬間,因為一彈指,灰飛煙滅。
對執行者又何嘗不是一種痛苦和折磨!
神秘人此行目的,目前看來,很可能是想通過同領域的季使,讓魂元充滿結界,在撕破的瞬間,摧毀附近的一切。
季冷鳶冷冷地道:“放心,不論你要做什么,我都不會讓你得逞。”
那男子開口哈哈道:“這么自信嗎季大小姐。”
“那便試試看。”
兩人再次近身纏斗起來。
據統計地球上的馭魂師多為社會地位高具有些許權利之人,雖不乏普通人,但這些人在獲得能力前,或遭受過非人對待和屈辱,極端地想報復社會,想把曾經欺負自己的人踩在腳下,體會高人一等的快感,無所不用其極,眼前之人多半就是這樣。
季冷鳶旋身掃腿:“都敢送死,不敢露面?”
那人微笑道:“托季大小姐的福,暫時死不了。”
她還在想他說這話是什么意思,突感一陣頭暈目眩。
齊夏原地站了幾分鐘,戰斗仍不分勝負。季冷鳶和他的實力不相上下,但敵暗我明,敵方對他們情況的掌握,相比他們對敵人的一無所知,對方肯定有利得多。
他們甚至連對方究竟長什么樣都沒看清楚。
先把雷叔轉移出去!
他剛打開車門,火焰之中突然寒光一閃。
一根陰冷的泛著寒光的閃電針,正飛馳而來。
那閃電來勢洶洶,力量與它迷你的體型完全不符,正破開層層屏障。
再想去攔已經晚了。
那根閃電針,徑直朝此地而來,射進了尚在昏迷中雷叔的眉心。
“雷叔!”
“雷叔。”
中年男人雙目猛睜,應激直身,下一瞬間雙瞳失焦,歪倒在一旁。
齊夏連忙運魂探查,魂元剛至手心,余光卻見火焰火光熄滅。
他轉頭去看,原本打斗的兩人卻已不見蹤影。
他將雷叔架了起來。
四周徹底寂靜。
但趕在消防車找來之前,他離開了原地。
往家的方向走時,口袋里有什么東西響了起來。他無暇顧及,但還是聽里面傳來人聲:
“怎么樣,冷鳶成功了嗎?”
“嗯。”
“那和我們預料得沒有出入。看樣子異世已經和他們常世的分身聯手了,他們找不到聚魂的位置信息,必然會對我們下手。”
“雷叔他…”
“是傀儡,傻小子。”
齊夏望著“雷叔”的尸體,有一瞬間,他明白了那句話。
普通人,永遠是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