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玄鶯墮靈寒潭深(上)
- 弗央祭
- 穆梓弗奚呀
- 6500字
- 2025-04-20 02:11:36
是夜,若離難得的好眠,這半月來的惶惶憂慮也終算落了地.........縱然楚櫻還是一如既往的瘋癲,但如今自己和徐振之間的介懷遍已挑明,且他決定不再追究此事,至少自己和楚櫻的命算是保住了。
她不知是否該感激他,卻只知這是他人求之不得的殊遇。她想,過幾日,或是該當面向他致謝才好。
“王妃!王妃!出事了!!!”
“楚櫻拿了匕首去找令姬了!聽那兒的丫頭說她趁夜站在屋外往里扔石頭!小郡主嚇得不輕、令姬正鬧著要點房子燒楚櫻!!!”
外室絲琴愈來愈近的嘶叫聲激起心中一陣惶惶不安,未及更衣未及穿履,她僅著著寢衣便出了院殿直奔令瑤兒寢邸而去!初春的風瑟瑟吹拂著面頰趨著絲絲涼意,她仿佛回到了當日初次夜半聽聞楚櫻大鬧令瑤兒宅邸時——亦是頂著寒風,亦是赤著雙足,亦是如此堅定.........只不知時過境遷,他是否還會如當初一般偏向自己。
無論怎樣,她唯知道,此時的她,需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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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隔很遠,卻見令瑤兒寢邸火光四起,心底頓生了一陣劇烈而憚然的悸顫,一刻擔憂,另有一刻憤然。她知道,令瑤兒如今的恨意已讓她報了必死的決心,她認定是楚櫻跟蹤她去了怡蘢苑!亦認定是因她向徐振泄密方害死了她悉心呵護的“子睿”!——若離從未想到,當初自己一念之差的謊話,有朝一日竟將自己可憐的的摯友逼上了絕路!
足底沾滿了一路的塵泥和碎石劃出的血跡,她于那泛著火光的廬寢前駐足頃刻,卻見一眾人聚在宅前各自私語著什么,沒有小令氏的允準卻無一人救火。唯令瑤兒的叫囂哭嚎聲不絕于耳,伴著沖天的火焰愈漲愈高........
“楚櫻!!!”
“你已害了子睿!如今還要來害瑾萱嗎?!”
“憑什么?!憑什么我令瑤兒堂堂王姬要被你一個賤蹄子踩在脖子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別以為你長得像芪嫻就可以為所欲為!!!你不是想用那死人的臉迷惑王爺嗎?我如今就讓你嘗嘗和她一樣的下場!!”
“你一個妓樓出身的小丫鬟........憑什么和我令瑤兒斗!..........憑什么你能害死我的子睿...........憑什么王爺不懲罰你...........王爺豈忌憚一個謠傳的鳳麟圣女?!”
“你說你到底在爭什么?!以你一個丫鬟的身份又能爭到什么?!........爭到最后,不還是我贏了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還是我.........”
“贏了嗎?..........”
喊著喊著,她卻倏然哭了.........她不知一個瘋子何來如此的膽量與自己抗爭,不知她要的是什么又在爭什么!不知這場爭斗何時才是個終結,更不知自己和她的糾葛如何便一步步將自己幼子的性命拖下了深淵!更不知自己的“恩寵”在王爺心中到底值幾何........如今,淚眼婆娑望著這熊熊燃燒的火光——仿佛自己勝了,卻感受不到任何的驕傲。
不一時,余光之中,卻見那薄衣赤足的小丫頭忽而不顧性命地沖過去,硬著頭皮便要往那熊熊火焰中去.........看見這自入府之日起便攪得王府無一日安寧的楓若離,令瑤兒頓時心生恨意:
“攔什么攔?!讓她去!!!”
“這兩個孽障死了以后王府便清靜了!”
“我要燒的是那個無事找事的瘋子!她自己要去陪葬陛下也怪不得我!!!讓她去!”
門前各人見此情形,王爺又未到,卻也無人敢攔。
無了那臂膀上的束縛,不知一時間哪來的勇氣,若離絲毫未猶豫,立時猛吸一口氣屏住呼吸,一頭扎入那如炙人啖肉般炘天鑠地的火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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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早已一片狼藉,四處布簾、木案燃燒著熾熱的烈焰,畢畢剝剝的聲響不絕于耳畔,伴著那滾滾濃煙的味道催人窒息..........
她不知那薄衣下的皮膚被灼傷了幾何,亦不知折斷的木臺裂痕刺屑沾染了多少鮮紅的血..........只腦中莫名執著的堅定信念讓她一時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她心知如今的自己身肩負著多少責任,一如當日的冥海中——
她定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等著自己!
如今她能等的,便只有自己了!...........而自己,經歷了采菊、大監、采月、彩蝶、祁蘭的離去...........已再不能承受失去任何了!
終于!在內室的庭柱上,她終而找了了滾滾濃煙中早已奄奄一息的她..........卻見那可憐的丫頭低垂著頭,手腳被死死綁在柱上,那如盤蛇般粗重的繩索緊緊纏繞著、燃燒著.........蓬亂的烏發埋藏著布滿灰燼的蒼白面顏,只一只眼睛露在外面,眸中無望的幽光融在四下交織竄纏的火影中。
若離迅速拾起躺在一旁地上的匕首割開繩索,將她的軀體附于脊背時方覺千斤之重.........仿佛每一步都是如此艱難............她仿佛看不到這條火路的終點,亦不知自己在拖著她走向死亡還是生還!
雖努力調和著氣息,肺腑及喉中卻早已堆滿了濃煙刺痛不止,她不知何時自己會突然倒下,亦不知何時抑或最終能不能走出去,卻只一步步,堅定地,行著,蹣跚著。
一步、兩步、三步..........
她想起了冥海中的自己和她,想起了深夜宮巷亂雨中大哥背著自己堅定的步伐,想起了元宵節夜帶自己游蕩遠方的那具“尸體”和駿馬.........一時間,很多事,很多人,都在這四下熊熊燃燒的火焰中一一浮現出來又轉瞬即逝.........仿佛那些過往葬送在火里,燒作了灰燼..........亦什么都沒留下。
終于,在意識幾近消退之際,一陣夾雜著寒意的新鮮空氣迎面入鼻。她眼前,那重重疊疊燃燒著的門脊緗木邊緣,一眾侍衛丫鬟奔走忙碌提著水,那緣門正中的遠方——無動聲色地站著徐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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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瘋了?!!!”
“堂堂王妃為一瘋丫頭衣不蔽體夜闖火場成何體統?!你要丟盡我齊府之顏面才肯罷休嗎?!”
望著面前滿身滿臉皆是灰燼與傷痕的兩個萎靡不振的丫頭,徐振心中忽生出無盡的心疼,卻又不禁伴了一陣惱羞成怒的憤慨燃上眉梢............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第一次!他當真惶恐了!第一次不知若沒了這丫頭自己該怎么辦了!
“燒楚櫻........究竟是令瑤兒之意.........”
“還是王爺之意?!”
楓若離一雙惡狠狠的眸子盯著他,他能聽出這話中隱抑著幾分恨意。
由徐振的話中,她聽出了許多意義。聽出了他料想楚櫻的命不值一提!........甚至如今的她懷疑著、在心中一遍遍細數著——或許!倘若自己不來或遲來,他便不會來救這火!——一如當年的芪氏!他縱容令瑤兒燒了那些人!眼睜睜看著她們化為灰燼而不做任何表態!!!
當真是自己錯了!今日他駕臨自己宅邸試探楚櫻無果而歸實并非放過!——而是他要假人之手除了她來維系自己對他的服從與忠誠!!!
“楓若離........別以為你年幼就可妄吐狂言!.......我徐振何曾施過如此下流手段?!”
對于她的猜忌,他只有失落.........她是自己的王妃,最不該疑自己的便是她!.........可如今,她卻處處與自己針鋒相指。他不知這是不是上天給予自己的一場懲戒——將本應美好的姻緣化作了孽緣,將本應盛開的滿春桃花化作了漫天白雪的哀嘆。
她并非冷血之人,她對一妓院撿來的婢子尚且關懷至此,可卻為何偏偏于自己生疏至陌路人?!
“何曾施過?”
那丫頭含淚的眸中泛出輕蔑而詭譎的笑。
“當初放火燒先王妃不就是王爺之謀嗎?!沒有王爺的默許令瑤兒何至有恃無恐?!殷菱又怎會被借由嫁禍而入了菱妍閣再不能出來?!令瑤兒和殷菱為你背了多少年的冤屈你細數過嗎?!這些年你可曾有一日睡得安心嗎?!”
“楓若離你閉嘴!!!”
“你心虛了?!害怕了?!我偏要說!當初堂堂齊王接我入府本就是場騙局!齊王欲迎娶鳳麟圣女而邀權于契凌才殺了芪氏先王妃空出這大妃之位!這嫁入齊府的人之生命皆可如兒戲般戲弄!”
“楓若離你說夠了沒有?!!!”
“沒有!這些年世人皆以為是我這鳳麟女出嫁害了芪嫻!可誰知是你早便讓我背上這甩不掉的枷鎖!我今日就要還朝廷公道還契凌公道!先王妃之死并非父皇所為而是齊王野心作祟!我.........”
“啪!!!!!”
瞬時間無了一聲響。
她只覺隨一陣猛烈的掌風,腦中陣陣鳴響亂作一團。繼而隨著身體重心盡失,手臂立時硬生生刺在了幾碎尖石上........顧不及遍身的疼痛,她轉眸望向徐振,眼中含著晶瑩的淚,她無委屈,卻只有憤恨。
卻見他亦怒目凝視著自己,亦驚亦惶,卻不發一言。
他亦不知,平日膽小嬌弱的她如何有膽量說如此話!..........如今的他第一次認識到——這鳳麟身上的戾氣,恐不可小覷!
“隨我回去!”
“令瑤兒住客舍。”
小令氏方欲說什么,見徐振怒氣未消便又咽了回去。不知怎么,心中像是方出了一口惡氣般舒坦,卻不知是因那丫頭道出了自己受冤裹藏多年的實情還是徐振接下來對她的懲戒足以預示著楚櫻的死亡和這場苦戰的終結..........
她清楚,徐振是當真動怒了!她觸了他在乎的東西........觸了他所謂的“根本”與“底線”!
這次.........他不會再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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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襲箏死死扼著手臂,她感到自己像一個囚犯,行走在漆黑的廊亭中,周圍盡是些魁梧雄壯的“獄吏”堅實的腳步聲........救了楚櫻,她難掩心中的高興,卻不曾想自己竟可能為此丟了性命........
漆黑的冊室中,下人方燃了三五盞燭,徐振便沉聲喝退了左右。從那低沉而滄桑的嗓音中,她仿佛聽到了死亡的氣息。
待室中空無一人,心中的恐懼早已壓得說不出任何話.........臉上的刺痛和史無前例的當眾羞辱讓她心生無盡委屈..........她想要一個答案,可此時的她不敢向他索求任何答案。
沉靜許久,幽光中的他終于轉過身來,暗青色的面顏隱在幽曳蕩漾的紅燭白光后愈發顯得陰森可怖:
“楓若離.........”
“你道我齊王府是什么地方?”
“這是你任性撒野的地方嗎?!!!”
一聲高過一聲,她自知沒有回旋的余地。
滿堂四壁碰觸著振聾發聵的聲響,史無前例的恐懼瞬時激了淚水奪眶而出。
“楓若離..........”
“你道芪嫻是誰?!她是弗央先王的掌上明珠菽妍公主!!!”
“你真當我府中沒有肖煜的人太子的人沒有你父皇的人甚至秦陌寒的人嗎?!!!”
“他們等著要我把柄啊!!!”
“她們都等著讓你將我把柄揪出來公之于眾好堂而皇之地滅了齊王爵啊!!!”
“你自己想想當初他們是怎么一步步把你騙到這來的?!你看清楚楓若離!!我才是真正要保你的人!!!你如此待我到底是想知曉陛下我有歹心還是通報弗央我要判反?!!!你是想毀了王府還是毀了契凌?!!”
面對著面紅耳赤高聲痛斥的他,木訥癱坐在地上,她早已以淚洗面——她不愿相信他的話!可徐振如此真實的怒火不由得自己不信!..........如果讓自己再選一次,寧愿當初便隨了大哥而去!——這樣一切一切的事端便都不必發生,更不會無緣接踵找上自己..........
對他,對他,對他們.........
也不會徒生了這許多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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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吧!”
“以此為戒,下不為例。”
從他毫無波瀾的話中,她聽不出任何感情。或愛,或恨,或悲,或痛..........皆沒有。
或許,她本應因獲釋而慶幸,一時間卻不由得淚如雨下。
她不知為何...........
為她?為他?為面前這個人?抑或為那被傷懷耽誤的過往?..........不是!都不是。
只無發一言,她默默轉身,四肢僵硬如垂線木偶般——徐徐走出那片一如死寂般的黑暗。
有時她覺得,他或許并非像自己想象的那般可憎,可有時又懷疑,無論經了多少年,自己始終都不可能直面這些年被強附的身份桎梏的感情.......不知多少次,在自己這里,他突破底線原諒著一些荒唐的事情.......但自己亦懂得,她的底線,總有個邊緣。
一路穿行在深夜的庭院間,她疾走.........愈來愈疾,愈來愈疾........迎著刺骨的夜風,她忽而瘋狂奔跑起來!仿佛背后有猛獸追趕,又仿佛只有這樣,方能驅散心中炙燃的悲痛!
她再未敢回頭。
她自知,從今以后,背后便多了雙犀利的眼——在那高山之巔——
炯炯凝視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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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可好?!王爺有無.........?”
方行入園中便見絲琴急匆匆來迎,那一臉鮮見的驚恐透露著發自內心的觸慟。
“我無事。”
若離垂下頭繼續行著,纖長的烏發遮了頰畔刺疼的掌痕。此時,她不想多說任何話。
絲琴輕輕將披風覆在她肩上,一路默默跟著,幾次欲言又止,卻自始至終未言一句話。
“你回吧........今晚.......我想一個人待會..........”
望著她如夜游魂般呆滯凝重又毫無波瀾的眸光,絲琴垂下頭沉思一刻,此時她的內心激烈地碰撞著,面對這個惹人心疼的可憐丫頭無厘頭地闖入生活橫沖直撞,她已不知該心向何方。
“若離........”她鮮少這么叫她,“旁事我不想多說,但今日之事你確做得過了。”她的眼中流露著和善,沉著的心卻一如既往地堅如磐石。
“老夫人喪期未滿時,王爺心中本就懷著恨........如今又是當著那么多下人,其中還不乏府外哪方的耳目........你不管不顧為一個丫鬟下了他的顏面,讓他在契凌和弗央的爭奪中如何自處?日后在王府如何立威?于宗族與王權的壓力下又將如何自處?”
“我知了。”
不顧絲琴一番溫婉和善的苦口相勸,若離只深垂著頭淺言相答。
徐振的這一掌,仿佛徹底打醒了她,她從無如此清晰地看穿自己的內心——自己的心中,或早已有困惑,卻不希求解答;長久存失落,卻無任何留戀;漸徒生絕望,卻非因他無情。
“絲琴!”
忽而想起什么,她叫住她,眸中散發著夜的光暈。
“楚櫻何在?!”
她的眼神愈是渴望,絲琴愈是躊躇不決。望著面前那映著月光披頭散發下深埋的蒼白面顏,她不知自己是如何一步步眼睜睜看著這“可憐”的小王妃趟入這本與她無干的渾水!
可終究,她自知抵不過她發自內心的堅定信念,也自知在她心中,自己付出一切也抵不過楚櫻的命!因為那雙眸子堅定地告訴自己——這一次,她,不會退讓!
“楚櫻.........”
“被王爺的人帶走了。”
“王妃最好別插手!此番不是戲著頑的!”
一抬頭,眼前卻已無了人,絲琴驀然回首,卻見那丫頭的背影踩著焦急而堅定的步伐直奔徐振宅寢而去。
“千萬莫要莽撞!”
“若離!楚櫻既拿了刀卻只投石恐嚇!定是有意要引王爺出來!此番她自己定有對策!你去了反而救不成!!!”
她不知她有沒有聽到自己的呼喊,卻見那身影的遠去一刻未停,直至消失在林蔭盡頭的一片隨風灑下的白月光中。
怔怔望著那一片空洞的白茫,裹挾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愣了半晌,梢頭忽而傳出幾聲嘹亮的鴉啼劃破天際..........盡在一瞬間——
倏然一聲長嘆,遍顏婆娑淚染。
只一聲“抱歉”,
她心念了無數遍.........無數遍..........
卻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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佇立在冊廬階前,若離凝視著比肩而立將廬室圍至水泄不通的帶刀侍衛,指尖一遍遍摩挲著腰間的利刃。此時的她再無勇氣與他硬碰硬,更無勇氣在今后的日子中再縱容楚櫻!冥冥中她知道,此時的自己唯有服軟,方有一線可能保住她的命!
“王爺.........離兒知錯了..........”
“此后離兒一定管好楚櫻!絕不讓她再邁出房門半步!”
“王爺........若離求您.......把楚櫻還給我罷........”
“近些年........我身邊去了不少人!”
“我不想再害人了!”
“我不想再背負著亡魂罪孽活著!離兒求您!”
“.........”
不知求了多久,她已覺嗓中溢起血澀的味道,那沉默的高閣卻毫無應答。
緊閉的冊廬在黑夜的覆裹下如同徐振喪母凝重的鐵面,益顯出幾分平日不得見的威嚴。
“煩勞壯士通傳..........”
“我,楓若離!求..........求稟王爺......!”
“我.........我有話要說!”
“我.........我知道真相!!!”
盡在一瞬間,她不知哪來的勇氣讓她決定以命抵命!她堅信——讓他追尋了半生的“真相”他一定迫不及待要聽!她亦知,他定會恨自己騙他瞞他,恨自己的緘口不言枉害了無辜的性命并阻撓著他的判斷!..........然而,自己膽小怯懦欠下的債一拖再拖終會惹得事情越來越大........
如今,或該到償還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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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侍衛去了許久卻不見回來,再遣去人,亦是許久不見蹤跡,只寂靜的夜下后院無端驚起幾聲鴉啼。
已至第六人了,卻忽見襲箏持劍健步行出——那刃上一股股向下滴落著新鮮的血液,空氣中立時傳來一股刺鼻的味道。
向若離鞠了一禮,襲箏義正辭嚴:“王爺有言,王妃有話明日再說,”繼而,他故意作大了聲響:
“王妃若再一意孤行,通傳的將士只會有去無回!”
一禮過后,襲箏徑直離去,只留下失神的她怔怔望著那背影消失在門角間,久久不得回神。
此時,她仿佛在一瞬間看懂了很多事!........看懂了絲琴說的那句“你永遠爭不過令瑤兒!”,看懂了徐程口中:“永遠記住這句話——她終歸是我父王的人!”,看懂了殷菱那句“我們都逃不過”,看懂了他在老夫人遇害那夜的庭審中凝視自己難以捉摸的的眸光.........
不知是怎樣的信念驅使著,她忽而雙膝跪地!
可笑父皇在自己幼時便對著朝野上下許諾自己可終身免拜禮,可笑如今——自己此生未跪過天,未跪過地,卻第一個跪了秦陌寒,第二個跪了他!
這是第一次!——自己以“鳳麟公主”的地位和契凌王室的權威威脅他!她想過無數種可能........想過他命人將自己押進去,或索性提刀前來親手了此余生.........無論怎樣,只要能夠見到他,在死之前,自己定要把這些時日擔驚受怕苦苦隱瞞的“真相”告訴他!讓他明白他一直都冤枉了楚櫻!讓他在今后的生命中對待楚櫻像對待芪嫻亡魂般心懷愧疚!
然而...........很久、很久。
面前沉默的大殿仍是一片暮靄籠罩下蒼涼無波的清冷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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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夜,無數次,她聽著不絕于耳的驚鴉啼鳴伴著楚櫻的犀利哭嚎.........
無數次,如夜游魂般的宿風裹挾著頭春寒意劃過蓬亂的發梢.........
腰間的刃鞘敲擊著披風邊緣的飾鈴叮當作響,仿佛在一遍遍暗示著什么,催促著什么.........
然而,長夜慢慢逝去..........
那刃角卻始終未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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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一世之久..........
伴著全身的僵硬和這周遭世界一切聲響的漸漸消退,她眼前的世界模糊了,腦中的一切蒙上了一層冰封千年的霧靄.......世界仿佛從此寂靜下來.........
就在蒼白的面頰觸碰到冰涼石板的一霎那——忽一陣雁鳴聲起!
她眼中的一線天中——
方冉冉升起一輪如楚櫻笑顏般明媚燦爛的暖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