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孤男寡女
- 弗央祭
- 穆梓弗奚呀
- 5502字
- 2020-11-30 17:49:27
自回宮到現在已快半年,這日正逢元宵佳節。外面空氣冷得刺骨,風吹著窗棱發出低吼般的聲響。
若離半臥在潔白絨毛鋪的軟榻上,一手拿著書,一手在火盆上方有意無意地來回摸索著,尋找著一個最暖和的位置。
她心不在焉,想著無多時就要跟那個冷面人一同賞燈......有種說不清的不快。
若離喜歡一個人,常年在外讓她獨立慣了,只有一個人時她內心才能安靜下來。而每次與秦陌寒相處讓她莫名緊張,也莫名不甘,那個孤傲的“臣”似乎絲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可偏又無計可施。
......
“公主,秦將軍已在殿外候著了?!辈删湛s著脖子和手進來,她憑嬌小的身軀好不容易才打開門,繼而借風之力門又嘭的一聲關上。若離頓覺一陣寒意襲來,不禁打了個寒顫。
“不然今日便算了吧,外面太冷,公主身子本來就寒,若再受了涼.......”采菊關心的提著建議。
“說都說了,人也備了,我此時反悔豈不是無信可言了?況且我已經快半年沒出去了,機會難得?!闭f著她已放下書起身,披上那戴著雪白絨領的披風,緊緊地系好衣帶。
“你若嫌冷就留下吧?!笨粗桓睉械脛訌椀哪?,若離不禁心軟了。
“那怎么行?將軍他畢竟是外人。軍營那伙人可都是草莽之徒,不懂規矩,各個跟餓狼似的,萬一公主有個什么好歹......”看來為了若離,她還是決定跟去。
“我倒不指望你能斗得過狼,別成了夜宵便好。”若離打斷了她,打趣道。
“公主盡是會取笑我?!毙」媚锞锲鹱欤泊┲庖?。
二人出得殿外,見秦陌寒正持劍端站著,仍舊一身玄衣,玄色披風。只是烏發不再束的緊而高,而是蓬松的扎著,些許發絲在風吹下散亂在臉上,但仍舊擋不住那俊美的棱角分明的面頰,倒添了幾分肆意灑脫。
秦陌寒身后兩匹高頭駿馬,還備了一輛二馬拉的車。
見若離出來,秦陌寒上前拱手行禮?!肮髡?。”示意她上車。
“我可能騎馬?”若離見這額間生有白色鬃毛的駿馬甚是喜歡,而且她也許久未曾松松筋骨了,況且活動開了或許就不會那么冷了吧……
“公主若騎馬,難倒讓臣的侍從坐車?”秦陌寒看向他的侍從,即使開個玩笑都面無表情。
不過想一想也是。若離未再堅持,轉身上了車。這若換了別人,怎么也會為她再找匹馬來........
若離坐定,看到車窗外凍的發抖的采菊?!安删?,你也上來吧?!比綦x掀開一些車窗的布簾。
小姑娘一聽便高興了,朝她燦爛一笑:“謝公主!”也不推辭,便徑直上了車。
一路上,車行的速度并不快,風嗖嗖的吹著車簾兇猛的拍打著楞框。
若離透過那被風吹起的簾的縫隙,看到車前秦陌寒跨著高頭大馬昂首挺胸迎風而行,風吹著他的頭發和披風肆意飄蕩,這時若離才發現秦陌寒穿的全是單衣。
“你說......他冷么?”若離下意識的嘟囔著。她們在車內已縮成了一團,而外面的人卻端坐挺立......
“聽說邊關戰事一打就是幾個月甚至幾年,碰上這種天氣不算什么,軍中的人什么苦沒吃過?”采菊安慰著她......
“公主今日怎如此關心將軍?”這么快小姑娘就開始給自己以前的主子拉援軍了。
“隨便問問。邊關之苦……是他們該受的?!比綦x看了一眼采菊,示意她莫再妄加揣測。
不過剛剛采菊的話倒提醒了若離,前日下棋時提到邊關之事父皇憂心忡忡,看來離開戰不遠了。
無過多時,他們便到了宮城下,那侍從掀開簾子,頓時一陣冷風襲來,若離捂緊了手中的暖爐,縮了縮脖子。
他們上了城墻,隨著他們向上攀登,那宮外的視野也一點點擴大,點點明光、片片銀燈、星羅棋布……正值元宵佳節,那宮外城中,大街小巷張燈結彩,人們穿著各式彩服表演著各種新鮮玩意。與宮墻內的寂靜冷清形成鮮明對比。若離立即被這久違的和諧真實與喧鬧愉悅所感染,盯著那燈火通明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上面看守的侍衛見是將軍前來,皆跪拜行禮。倒是誰都沒認出若離。
秦陌寒或是也不愿讓若離此番出宮被人知曉,也不解釋。若離又一次被無視,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
那城墻上的侍衛首領行完禮,便與秦將軍寒暄談笑起來,若離還是第一次在秦陌寒臉上看見笑意,雖然借著月光看不太清楚,但黑夜擋不住那俊美的輪廓。
看來他們交情不淺,若離想著。留意到那人一直有意無意的瞟她,若離回避著他的目光。
“未聽說將軍有意中人,今日怎么帶個姑娘前來?”那人好奇。
秦陌寒回頭看了她一眼,笑了下,“府上的客人。我們就在此看看?!闭f完便向若離那邊走去。
到若離身邊,他怕別人注意到,便沒再行禮,放低了聲音,“公主初回宮,宮中各方勢力各有所圖,總歸不安全,陛下之意,公主在此看看便可?!?
若離頓時不悅,她都已冒著寒風行至此,眼看近在眼前卻不讓去,況且當時父皇答應過的......怎可能這么快就變卦?
“是你之意還是父皇之意!”她憤怒的睜著兩只大眼睛看著秦陌寒,秦陌寒轉開眼神看向外城:“沒得商量?!币琅f冷冰冰低沉言語。
想起方才還有前幾次他對自己的態度,再加上現在內心的不甘,若離不禁憤怒,也不管了這到底是誰的錯處,反正該是時候讓他在父皇面前摔摔跤了,殺一殺他這囂張的氣焰。
“那就不商量!”她干脆回答。說著跑向墻邊憑借功底一個筋斗翻下城墻。
一切.......皆在霎那間。
秦陌寒見狀立即追過去,見她已經穩穩落地,正頭也不回的朝城中走去。懸著的心這才放下。
他長舒一口氣,無奈的看向他的侍從,低聲囑咐“聯系我們在城中的眼線,嚴加保護。今晚必出事?!眮淼穆飞纤阕⒁獾接须p眼睛在盯著他們,因此方才才臨時決定不讓若離出城。
“是?!蹦鞘虖囊睬穆暬卮?,已知將軍之意。說完便下了城墻離開。
“采菊,去給陛下報信?!彼聪蛞呀洷蝗綦x嚇呆了的采菊。小姑娘這才反應過來,驚慌的連連點頭。“奴奴..奴婢這就去!”說完急匆匆的跑下城墻騎馬離開。
秦陌寒也隨后翻下城墻,追著公主的腳步而去。
此時,若離穿梭在燈紅酒綠的大街小巷,想著剛才的一幕和過去的種種:自己對人有種天生的敏銳洞察力,宮中之人各懷鬼胎,她都能看的八九不離十,可這個人,她卻一點都看不透。
既然看不透,便懶得亂猜,也懶得處處防范,因此在他面前自己也沒必要隱藏自己的武功......
不過說也奇怪,秦陌寒作為將軍,應該武功不差,卻一次次在自己展現功底后退讓,是不想與自己正面沖突?這可不符合他大膽的做派!還是真的打不過自己?......再怎么說自己的武功也是得聞名天下的師傅真傳,宮里那些三腳貓的功夫又怎能相提并論?........
若離想著,不禁驕傲起來,微微翹起嘴角。正此時,忽見前面不遠處賣燈的攤位前,仿佛是大哥的背影。
他轉過身,手中拿著一支明黃色的蝴蝶樣的燈,眼神四處尋覓著。若離馬上躲到鄰近的巷口。
他似乎找到了要尋之人,微笑著走向她的方向。
那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姑娘,梳著滿頭的發辮,流露著域外女子的灑脫。她個子不高,如采菊般玲瓏可愛,但不同的是,她身上透著貴氣。
楓啟然把燈遞給她,那姑娘顯然很高興,直直的盯著楓啟然的眼睛傻笑。
若離怔怔的看著這一切........
“偷窺?!鄙砗髠鱽硪宦暡痪o不慢的聲調,她一聽便知是誰,“非君子所為?!?
她回頭。秦陌寒看著她,無色的薄唇微微顫了一下,似笑非笑。
此時正傷心,眼淚已在眼眶中打轉。若離不想在大哥的事上與他人談論過多,也不想讓秦陌寒看到自己失態丟了顏面。便強撐出一個微笑想趕緊打發他離開:“給我買盞燈?!?
秦陌寒微皺眉猶豫了下,看了眼那攤位離這不遠,便言,“呆著別動。”不過一樣毫無波瀾,顯然這將軍連安慰人都不會。若離不禁笑了下,心情也好轉不少。
忽一束刺眼的光轉瞬即逝,她隱約覺得那光來自數把利刃。身邊也不知何時出現幾個戴著神鬼面具假裝閑逛的人,寬大的袖中像有什么東西反著光。
若離雖有一身功夫,卻沒有武器,怎敵得過那把把利劍?還是走為上策。若離試探著向人多的地方一點點挪過去........
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她幾乎要跑起來......
街上的人互相推搡著,她的雪白披風在情急中被扯掉,她顧不得管,依舊驚慌的跑著。她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只想盡快甩掉緊緊跟隨的那些可怕的面具。
而秦陌寒此時買了燈回來,見那一襲白色披風背對著他端站著。
便拱手行禮,“燈買來了。請公主早些回......”他突然停住,因為他注意到燈光照應下旁邊墻上正有個持劍的影子從身后向他探來。
此時,面前的“公主”突然轉身,竟是一張面具臉,她手中一把匕首瞬時向他刺來,同時身后那個持劍的黑影也迅速向他刺來。
秦陌寒靈敏嫻熟地閃身,躲過了后面的劍,同時用手中的燈擋了下前面的匕首。那燈頓時被鋒利的刀刃戳為兩半,糊紙在燈油在飛射中燃燒著。
秦陌寒馬上扔了燈,騰出手抽出劍,沒兩下便解決了那個男人,順手擒住方才穿著若離的披風引他上勾已滿嘴鮮血的女人低吼:“公主呢?”那女人咬碎了早已藏在舌底的毒藥自盡了。秦陌寒面色凝重。
他只得在茫茫人海中焦急的尋找,又要時刻警惕身邊無處不在的潛藏的利刃。
他忽然看到正被一群頭戴面具之人圍住無處可逃,眼神渙散驚懼地四處張望的楓若離,心想,此時過去恐怕還未近身公主便已做了人質。這時,他注意到各店門口都已被自己的侍從喚出了他的人,各個便衣束身裹面。
秦陌寒以手勢下令,那群黑衣人借著人流悄悄潛入那些面具身邊,那處立時開啟了一場惡戰。若離趁亂逃跑,殊不知自己跑的方向已離皇宮越來越遠。
秦陌寒順手從路邊牽了匹馬,一躍而上,拿起馬鞭狠狠抽打,那馬一驚,頓時沖散人群沿路飛奔。他趁亂將驚慌失措的楓若離拉上了馬,那馬繼續向城外飛奔......
忽后面樓上射下一陣冷箭。那下面的一個戴白色面具的人頓時朝樓上大吼:“主公命令!不許放箭!??!”樓上之人卻不聽,箭如雨一般落下。
“駕!”秦陌寒又一次拿劍鞘用力抽打著馬。那馬跑的更賣力了。秦陌寒轉身揮舞著佩劍擋過如雨般的利箭。
那面具臉見箭仍不斷,頓時怒了,徑直上了樓。樓上之人這才收了手。
馬兒飛奔著,穿過人群,越過大街小巷,越過斑斑紅光。他抱得她很緊,仿佛保護著她身體的每一個部位。他貼的她很近,仿佛能感受到他每一次深沉的呼吸........若離頓時有一種莫名的幸福,但明明今日所遇之事皆是不幸......
他的懷抱溫暖,盡管烈風刺著臉頰,盡管自己已沒有了那厚實的披風,她依舊覺得溫暖。此時她拋棄了一向的警覺與敏銳,任憑他擁著。甚至她想讓這馬兒一直就這樣跑下去.....一直跑下去.......
馬兒繼續奔跑著。
人.....越來越少。燈......越來越稀。
屋.......越來越薄。樹....越來越多.......
夜.....越來越靜。風也越來越冷。
楓若離不知他要去向何方,可無論何方,現在的掌舵人不是自己,而是那個緊緊擁住自己的人。
他拿著鞭,他拿著劍,他牽著韁繩,他自有要帶自己去的地方。
而自己只需......不聞、不問、不思.......
此時,她忽然對他有種莫名的信任,無論他要帶自己去哪兒,便都認了……但轉念突然想到在車上采菊說軍中之人的那些話,又有些莫名緊張,畢竟孤男寡女........看他方才的招式也是位世外高人,自己在他手中恐怕難以逃脫.......
馬兒跑進了山林,放慢了速度,因駝了兩個人,又一時疾跑,粗重地喘息著,似乎累到不行……
不知此處離皇宮多遠,四面荒無人煙,深夜中林間樹葉在冷風的穿梭下發出聳人的沙沙響聲。
身后秦陌寒仍未作聲,也沒有任何決定。若離有些害怕。但現在她已不知道回宮的路。
“我們.....回宮吧?!彼囂叫缘剌p聲說道。
他沒回答。
若離只覺身體慢慢變沉,那緊擁著她的軀體壓得她很不自在。她突然意識到什么,顫抖著手伸向那松弛地挽著韁繩的手........
竟是冰冷得猶如一具死尸!
若離頓時心生恐懼,呼吸變的急促.......但她知道,自己必須冷靜下來,對于身后這個生命,此時自己是唯一的寄托。
她深吸一口氣,挺了挺腰身,以便自己能最大限度的受力。她從那只名冷的手中抓過韁繩,策著馬尋找著安身之地。那馬已累的喘著粗氣,看來撐不了多久了。
繞了幾時,她尋到一處隱藏極好的山洞,洞口有樹蔓擋著,不易發覺。
她撐著疲憊的身體,忍著寒風,用力扶住那具冰冷的“尸體”,向洞中蹣跚而去。
將秦陌寒倚著石壁安置好后,她出洞尋柴火,找火石。
寂靜的山林里,只有寒鴉的啼叫,山間到處白骨,處處凄涼。若離的心劇烈地跳動,但此時她只能給自己壯膽,她必須活下去!也要讓他活下去!
回到山洞點燃了火堆,若離才感覺暖和了一些。她湊過去檢查秦陌寒的傷勢,只見胸前已鮮血淋漓,在那左邊鎖骨位置,約一指長的箭頭插在浸滿的鮮血中,顯然他自己折斷了箭,并且早就知道自己的傷。
若離在玄凌觀學過一些醫術,處理一般的箭傷不是問題。但此時手頭沒有任何的工具,火光也極昏暗,更糟糕的是,那血的顏色發黑,分明是已中毒的跡象。
若離欲除去他的衣衫,手剛碰到他的衣帶,骨子里的矜持與內斂讓她猶豫了,她從沒有解過男人的衣襟.......
她看向他.......他緊閉著眼睛,眉心微凝,仍舊一張冷面,但此時更添了幾分祥和,幾分無助。
無論怎樣這是一條生命,她打算不再猶豫,解開他的衣衫,小心地撥開已被血浸透的布料.......
當他的上身展露在若離面前時,她怔住了。
竟是傷痕累累!新傷舊傷加起來有十余處!........
若離來不及多想,遂用手帕沾了山泉水,擦拭著血水。
可這箭頭........拔出來....她沒有十足的把握。但若不醫....待毒液散盡他必死無疑.........
再怎樣總比看著他死去要好!她決定一試。她按住他的穴位,顫抖著手掌抓緊短柄,卯足了全身力氣......
隨著短箭離身,烏黑的血液瞬間噴灑了一地。
她已顧不得什么規矩什么禮節什么矜持內斂,朱唇瞬時附上了那充滿烏血的傷口。
她一次次吐著血,又一次次附上去........
反反復復.........
直到鮮紅的血液流出,立時拿了手帕捂住傷口。
不知為何此時莫名的無所畏懼,她顧不得害怕,只一心想著救他!
還好自己隨身帶了治傷的藥。她用力從自己輕薄的衣裙下擺扯下一條絲布,將那縫有“離”字的手帕裹在傷口處為他包扎。
她一點點纏繞著,他們離得很近,她似乎能聽到他微弱的心跳……但他依然周身冰涼,絲毫沒有好轉……
她探向他的額頭......滾燙。。。。。
她慌了神,若他死了,會是自己之過?
不知怎的,忽內心一陣絞痛。
她突然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
猶豫許久........
終于........
.
一層層……
一件件..........
落地。
.
她僅著肚兜,松散地披著外衫,以整個身體附上那冰冷的胸膛..........
她感受著......
他的心跳依然微弱.......微弱地似讓人窒息..........
。。。。。。
風......依舊冷瑟.........
樹.......依舊沙沙的響
火苗躥動,煙柴翻飛…………
她疲憊不堪,已無力再多想,慢慢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