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零落成塵,唯香如故
- 弗央祭
- 穆梓弗奚呀
- 11224字
- 2025-04-15 20:58:57
自從那日送自己回去,徐程就再也沒來過,只聽得絲琴說是肖煜叫去坐留、一連十幾日都不肯放走。想來這肖煜定是不甚衷心漏了把柄或在徐振那吃了什么虧,拘著他兒子也算給自己留一個回旋的余地。而他們兄弟間的爭斗,若離自也懶得插手,弄不好殃及池魚,自己撈不著好還白撿罪受。
一連半月有余,都悶在宅中懶得走動,這段時日倒難得的清凈,沒了肖煜,沒了徐程,沒了令瑤兒,沒了楚櫻.......仿佛瞬間一切放空.......卻又仿佛分外冷清。
這些許時日,安靜下來,她想了很多........她回憶著楚櫻在時的點滴,回憶著那仍舊殘存在心底的依稀默契......莫名的她越鬧越覺得默契!.......回憶著肖煜那句句箴言,雖聽得頭皮發麻毛骨悚然卻莫名感激.........還有徐程——那個問都不問一句一口就咬定“信任”還屢次幫自己的“大兒子”,他好像........就像上天派給自己的另一個楚櫻,有什么說什么,明明知道自己以怨報德卻從來不對自己有任何懷疑........
而那個人.......或許,那幾分方欲萌芽的愛意已不再明晰........但莫名地,那冬日霖雪夜宿墻頭的滄桑足跡,那怡蘢院中毫無遲疑的箭轉弦提......他明知有詐卻拖著病體賭著生命仍去救自己,還有那冥海中的最后一眼.......她從沒想過,是他陪伴著自己度過尸骨遍野的狂風暴雨和冷夜鴉啼........
不知為何,明明感激他的,甚至虧欠他的,卻總有些東西放不下........不知道那是什么,卻莫名的藏在心底里,自從入府之日起就生根發芽甚至漸漸長大........不,不是入府之日!甚至更早.......初進宮之日........不,甚至還早........
她不知自己是否終究會對不起他,但如今自己和他已經走到了這般尷尬境地,誰都不愿再退讓一步,也誰都不愿再割舍一分,甚至正在毫無知覺中一點點消磨著那所剩無幾的殘存“信任”。仿佛這之間隔著一道無影的屏障,自己和他.......終無法逾越。
不錯,徐程一句話點破了自己始終藏在心底不愿承認的那些晦澀心理,自己如此歇斯底里地幫楚櫻........或許為了她.......也或許.......
真的為了自己........
她不知這一切是不是都像肖煜所說因為自己想不開!因為自己冥冥中執念著什么而與他萬般作對!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說在故意找死!更不知若在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某時將徐振逼至盡頭走投無路他會不會恨自己恨到給予永遠都無法想象也無法承受的懲罰!........她不知他是否在當初剛入府之時就已經開始懷疑自己乃父皇所派.........畢竟自己來自他、楚櫻也來自他.......畢竟自己回來是個意外.......畢竟他當年要娶的人是楓若青........
冥冥中,她不知自己終究在意著什么,糾結著什么.......只是初見殷菱時面對如鬼魅讒言的那番話不由得再次回蕩在耳邊揮之不去,每每想起便不覺一陣莫名后怕:“你也是他派來監視王爺的?”“楓若離!你就是下一個我!”“我們誰都逃不過!”........每每想起此話,卻倏然隱隱一陣心驚劃過腦海。
只是......如今楚櫻去了.........一切都淡了……卻忽覺時間空了。
仿佛少了什么。
那依稀不甘.......依稀留戀的什么。
無心力無勇氣爭了.......抑或是她走了便再也無借口了……
卻冥冥中,遺憾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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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
“醒了還賴床!”
忽聞帳外一聲輕喚,猛然回神卻見是絲琴。
這些時日無了旁人若離便多與她深談,談王府,談老夫人,談宮廷,談玄靈觀.......什么都談,唯獨沒有談到徐振。如今她也不再忌著她的身份,語氣間自也輕松隨和了許多。隔著一道輕薄如翼的帳簾,望著帳中睜著兩只水汪汪的眼睛怔怔地望著天花板愣神許久的楓若離,她心中暗想,楚櫻來了又去.......又經了落入冷湖這一遭,或許真的把這小丫頭點醒了吧……
.........或許,從此,她真正懂得了收起鋒芒,至少已無心再鬧了吧……畢竟楚櫻走了,連借口都沒有了……也或許,自己美好平靜的日子,終于能夠恢復如初了吧……
“快起來了~看看早膳我吩咐了什么~”絲琴輕喚著,將衣物遞進去。卻見那丫頭揉揉惺忪的睡眼,朝自己微微一笑,那清純可人的眉眼間透著幾分慵懶,此時卻一反常態地溫順,足足像只剛出生不久的貍貓討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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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那家伙怎的?這些天也不來個信!”若離邊津津有味用著早膳邊有意無意嘟起嘴開始埋怨。都半個月了,真不知那家伙到底真的被肖煜拘了還是卷著自己的“秘密”逃之夭夭了!
“外面可有動靜?”她停下筷子,回眸望著身后整理床榻的絲琴,眼中的期待一覽無遺。
“你想要什么動靜?”絲琴裝沒聽懂,調笑著故意逗弄她,“這些時日就看你坐立不安的!還想瞞我?”她走過來,吟吟笑著為若離盛了碗湯。
“你知道了?”眸中劃過一瞬驚異,又突然沒落了神色:“你.........怎么........知道........”不知覺緊緊咬著唇,心中劃過莫名的一絲不快。這徐程面上與徐振手下人作對,私下里倒是什么話都說!
“總之我就是知道!”
“大兒子說的?”望著她一副故意高傲賣乖的模樣,若離卻也只能直接問了。
“他啊……嘴硬的跟鴨子似的!不過他對你倒是還有幾分衷心的!”絲琴漫不經心莞爾一笑,“這不難猜~近日殷二夫人氣色見好,還偶爾出來活動~王爺瞧見卻也沒說什么~襲箏還時不時遞點物什去~你這招反間計用得不錯啊?”絲琴收拾著碟具,若離望著她默不作聲,眼中不由得劃過一陣驚異:這絲琴當真慧眼!連自己準備將殷菱當年改信的事嫁禍令瑤兒都料得一清二楚!
“那........你可愿幫我?”若離試探,心中卻還是猶豫。說實話,絲琴這個人是敵是友,自己真沒有十足把握。但殷凌當年幫蓮妃行的那些勾當,若不料理清楚,她和徐振之間就永遠隔著一道墻,他縱有再多歉疚也無法全數信任她。
“平日看著挺聰明的,今日怎犯糊涂了?我若親自做~誰都知道是你!不過.......我可給程公子傳個話兒!”絲琴倚在窗邊靜靜望著外面滿是茵茵翠色的樹梢,初春的灼灼日光射入眼中散發著瀅熒異彩。她微微回眸,嘴角的笑意略顯神秘,卻看不透徹。
“殷凌她........如今在哪?”若離不知為何這樣問她,但莫名的,她隱隱相信面前這個人。
“王妃還真是看得開!昨日王爺........去了她那~”絲琴默默瞥了眼若離的雙眸,在那遲疑恍惚的片刻,她冥冥中讀懂了幾絲失落.........說實話,她并不相信老夫人說的什么“那小丫頭壓根兒沒想和你爭什么”,她只覺得身后的這位嘴上說著不在意卻一直一直在“爭”著什么.......亦或許,她本就不用爭,只是她這個人在這,王爺的心意就不知不覺起了變化.......而今晨忽而聽聞那“前世有罪”的殷菱一夜間重獲恩寵,她相信,自己心中的失意沒落一點都不會比那小丫頭少,甚至更甚之。
“想來現在也該起了~方才見王爺回書房~你可去瞧瞧她?”恍然回過神,絲琴游弋著目光轉開話題。她微微側首偷眼瞧著身后不遠處靜坐冥思的她,卻見那雙仍未回神的泠泠幽眸掩映在窗外參差不齊的枝梢透入的迷離光斑下——
靜如止水。
沉寂而空洞,神秘而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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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耀日的花間叢中時不時傳來幾聲窸窣鶯鳴,陣陣微風拂過,悄然卷起飄落滿地的迎春花瓣在明晃晃的艷陽空中自由自在打著旋兒,一時又紛紛點點落入翠叢間無了蹤影。如今楚櫻去了徐程走了自己連個幫手都沒有了,這些時日恐生事端卻只縮在房寢中與絲琴聊天,乍一初行入園卻倏然被這活力四溢的繽紛春色所感染,卻是截然不同于那印象深處恍如隔日的萬丈寒冰,瞬時一切都仿似黃粱一場夢。
白皙纖細的指尖輕輕拂過微風中搖曳顫抖的鵝黃花瓣,她悉心感受著上天年復一年賜予的無盡溫暖。此時,她不愿去想楚櫻,不愿想徐程、殷菱,不愿想任何人........在這寂寥無人的茫茫蔭郁下聆聽著河間流水淙淙潺潺,她感受到寧靜.........
........空前美好而永恒。
“小丫頭?”忽而身后傳來朦朧輕喚,那柔如蟬翼的聲音卻瞬時引她浮想聯翩........這稱謂,仿佛只有那出神入化的“仙子”蕁煙曾這般叫過!她那聲音每每聽來都如此悅耳如此干凈如此真誠,以至直到如今仍時時縈繞在耳畔仿如昨日重現。
“小丫頭!”身后之人再次輕喚,恍然回過神轉身細觀,卻不料正是殷菱!——如今恢復了心神與容顏再看她這體面衣飾嬌柔身段,卻是與之前那駭人聽聞的“魔鬼”狂面大相徑庭。不愧為宮中一手遮天的蓮妃座下,一身黑金絳袍加身、一簾暈黛娥妝飾目卻毫無違和感。
張著炯炯幽瞳,若離未發一言,她只靜靜望著她。她驚異于是怎樣嚴酷的磨練讓她在歷經風雨摧殘后仍能如此氣定神閑,究竟是怎樣的仇恨能讓那一度淪落至骨瘦嶙峋的魔鬼有如此決心再次屹立在這灼灼日光之下重新開局、如此泰然地迎接那來日未知的審判,究竟近在咫尺的面前深邃眸光中夾雜著多少陳年累月的滄桑與不甘.........
一時間,她一眼望進那雙平靜的長睫掩映下深邃而靜謐的眸子,她看到的,是眼底沉沉一簾堅定.........而堅定之外,面對自己,卻還隱隱有那么些許動容。
“謝謝你~小丫頭!”許久,絳唇輕啟,微微暗沉而柔順的聲音如纏綿薄絹,又如身旁流水潺潺。
“我.......如何擔得你一句謝........?”未曾多想,這話卻莫名上了唇梢。從始至終,那雙水靈靈的眸子卻像是釘在了她身上,不知怎的總也移不開眼。
“我.......有、我的目的.........”冥冥中落目垂神,內心深處無端泛起一陣愧意悔意……或許,不知不覺,一路走來,自己所做的每一步選擇都太過功利........亦或許,當初那份赤誠交心的善意早已不知在何時從自己生命中銷聲匿跡........
“可你還是救了我。不是嗎?”對面一簾婉轉輕言,卻引了她垂神一陣恍惚。一刻后,那眸光幾經游弋終而回到她身上,卻見那金色陽光鑲飾的柔美側顏一簾依稀笑意始終掛在微啟絳唇畔。
不知為何,卻忽而無了言,只心底深處不由泛起陣陣隱隱溫暖。卻見她閑庭信步繞過身旁,直至花間叢邊,柔如流水的指尖輕輕拂過嬌艷欲滴的錦簇花瓣,她隨和笑著:“你也愛這迎春?”
“只是迎春.......想起了故人。”癡癡望著她在艷陽籠罩下的依稀朦朧背影仿佛隔著一層紗,若離垂眸,靜默良久。看到這漫天遍地散落的迎春艷朵,腦中忽而浮現去年初春那場滂沱大雨和那雨中摧殘一夜的嬌小軀體靜靜躺在泥濘的迎春瓣里……那些過去的,卻不知何時已零落成泥,灑入漿土,漸漸無了痕跡……
“我們迎的都是春天.......不是嗎?”悄然一抹迷人淺笑掛上殷菱唇角,她回眸望望身后靜心思索的小人,指尖卻始終不曾離開那艷叢間的柔軟花瓣。
在那不見天日的地方呆久了........太久太久了........以為自己就此要死了........卻不知這重獲的新生是場劫還是緣,也不知遇到那“不速的恩人”是機緣巧合還是冥冥注定........卻仿佛一瞬力量牽引著自己走向“該走的路”,又一瞬力量讓自己舍命掙扎永不服輸——雖然它隱隱暗示著自己的終局將歸于亡塵。她不知“無怨無悔”是否可期,又是否可信,卻只這么走著,堅定而“無悔”地走著.........而如今,不知怎的,卻愈發地喜歡這春回大地的繽紛色彩,愈發地不舍這天賜的溫暖.........
這溫暖,萬人皆可享得。而自己,卻只能在那無數暗無天日的日子里默默吸食濃重朱蟬.........
“我也有故人........可他們不喜歡迎春。”深深吸入一息夾雜著泥土芬芳的清新空氣,她望著久違的初陽,目光柔和而迷離。“他們說.......春日來了又去,沒什么可迎的。”“一時興起強爭歡喜.......歡喜盡,卻是沒落失意.......又何苦走這一遭?”
靜心感受那細細朦朧念語,她聽不甚清晰,卻不覺一抹悲楚劃過心頭,直隨著那迷幻紛繁的迎春瓣散落融化進艷陽的璀璨光斑。
“卻看是誰,你我不同。”冥冥中出口,卻莫名堅定。“這話于我或還說的過去,當初我被蒙在鼓里才輾轉尋入歧路,如今想來卻不如不走這一遭,反得清凈自在!.......但你不同!你有選擇!”“........置之死地且為后生,你若不走這一遭,便是一步死棋。”話雖柔,意卻利。但有些事,若離不想騙她。
“你我........沒什么不同。”殷菱迷離的神采中暈染上一瞬失意,身后的她卻看不甚懂。
“你當初有的選.......可你還是喜歡冒險,你沒有選擇對的路。如此看.......我們倒很像。”垂眸靜思片刻,“卻又不像.......”猶豫一時,仰目望著當午白日灼灼耀光,殷菱續言,“你說的對!.......或許........”“我們不同。”
“何所謂‘對的路’?我們又如何不同?”一瞬間,心底無端泛起一瞬莫名熟悉的不甘,她從不相信有什么“冥冥注定”什么所謂“對的路”!她始終相信著自己苦心經營走出的每一步都在為自己鋪設著不同的路........她不知何其遙遠,卻只知無論如何都值得走一遭經歷一番.........
卻見殷菱垂眸,沉默許久:“你放不下。”“........我們都放不下。”
望著她的背影,她看不清那艷麗濃妝下凄清滄桑的面顏,卻只見她指掌間始終輕輕撩撥著如云如海的鵝黃花瓣——
“但我有你幫我,而你什么都沒有。”
“我有!”
“她走了。”
未及爭辯,忽而被一言輕語打斷。倏然又引了早已冰封在腦海深處的悲涼記憶破繭而出,不覺一瞬寒意劃過心頭,一瞬失意染上凝眉。
“那人究竟是誰?!”“這幾年.........菱妍內閣暗如天牢,你如何盡知府中事?你如何予我傳得書信?你又如何救我于亂水河中?”不錯,對殷菱身旁的那個人,她早已百般疑惑。但這些話,她冥冥中知道,只有救她出來并恢復神智后當面問她。
“他不是個人,他是影子。你看不見他,因為他未曾存在過。”殷菱柔和的目光散落在矮叢間片片鵝黃泛著迷離光斑的星星點點,身后的小人卻始終望著這邊沉默無言。.........她的話,她聽不甚懂,也不敢深思。但無論如何,她并非盡信她的話。她相信那就是個真真實實存在的人!那一切都實實在在地發生了,自己也莫名得救了,可笑怎卻瞬間被這句荒唐至極的“不曾存在”驚了心。
仿佛.......那個影子........真的未曾存在過!
“不過.......你若信得過我,也需信得過他。他不是壞人。”見她垂眸不語,殷菱知曉她心有疑慮。
“那我們是嗎?”忽聞身后輕輕一聲詰問,那朦朧的嬋音卻似隨著思緒飄到了九霄云外。但她不知,油然一瞬心驚劃過殷菱腦海。
許久,她緩緩轉過身來,幽幽望著她的泠泠雙瞳,那殷紅如凝血的薄唇猶豫許久方微微輕顫:
“我們?........‘我們’是誰?”
默默凝望著那雙遍染深沉凝黛的眸子,若離瞬時無了言。是啊……自己并非鐵石心腸,也并非懷有目的,怎可與她們那些和自己毫無相干的紛繁“過往”有任何牽扯?自己和她本歸不同時代不同境地,又怎可同日而語?........可方才那句“我們”卻是未經思索卻莫名上了唇畔,此時心頭卻不覺一陣唏噓.........自己不相信神力........可卻總有那么一股神力在一個個不經意的瞬間暗示著什么.........
通過感觸........通過話語.........冥冥中暗示著此路注定遍布荊棘遍布恐懼........
暗示著自己和她.........本歸一類人.........
而對于她的問題,雖入耳莫名慎心,卻始終無從解答。她只默默垂眸,失了魂般輕搖著頭,不知在思索什么.......而這思索,卻被一網打盡于殷菱尖銳犀利的眸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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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若離~我、令瑤兒,可都是他的姬妾!你當真無絲毫嫉羨之意?”許久,她輕嘆口氣。這是她始終無解的問題——自己要死了,注定要死了,那封信本就沒抱多大希望,甚至只是自己死前留給自己的一個幻象,甚至內心深處在不知何時早已冥冥中接受了那注定的結局……自從踏入那常年暗無天日之地,自從那朱蟬香的青煙于滿室輕塵中裊裊升起,自己便像是一顆定時炸彈令人避之不及.......從前那些交好的、承諾的卻瞬時一場空……人人自危下,明哲保身仿佛才是他們最理智的做法........
……可這一路走來,自己足足有理由相信,此時佇立在面前這小人是明智的,她嬌小的身軀里蘊藏著可敬可畏的巨大能量,不日她將創立一番偉業,將自己遠遠甩在身后,自己的舊友仿佛都會變成她的朋友.........可她,卻為何冒著被徐振懷疑的危險前來搭救?
如今聚斂心神,才有心情上下細觀這面前的小人。凌妍閣中不算,這算是第一回見。可觀著觀著,一時卻不知打哪來的直覺.........只覺她若真心邀寵,自己、芪嫻、令瑤兒、絲琴且怕都不是她的對手!——她身上有股力量,冥冥中吸引著旁人,或也吸引著徐振.......
只因自己太了解徐振.........
芪嫻和令瑤兒錯在對他用情至深,而自己,錯在萬分恐懼那暗牢中日日衰竭的亡魂而漸漸失去了抗爭的勇氣與動力……而她——仿佛什么都不怕!
他要的,或并非只是簡簡單單一個真摯而體貼的伴侶,而是一個旗鼓相當的高手死心塌地為他出謀劃策,心甘情愿與他攜手并肩贏得這盤棋!
——高手,他找到了:
令瑤兒不算,自己不敢,而芪嫻和楓若離,卻不是他的.......甚至事實證明,這些人正在離他越來越遠........他愈加挽回,愈加急切,這些人便愈加離遠,甚至投敵.........這才是他恐懼的根源!........可他卻愈加心軟,愈加惜才,便愈加不愿斬草除根……他想要感化人心,擁有人心,卻不料劍走偏鋒,終錯失了機緣。
而她,卻如芪嫻一樣,似乎并非如他想象一般“死心塌地”,她一步步漸趨遠離甚至不日將與他為敵。可遇才不易,他想要拉攏而非對峙,他想要納入陣營而非游移不定.........他無數次懷抱希望,又無數次希望破滅........但他還是一次次給予她機會施舍她寬容——那遠比對自己對芪嫻對令瑤兒多得多的耐性與寬容。
她不知她的前路如何,卻只莫名深覺一旦落入他的指掌,她所希冀的一切都將皆為一場空。但面對自己的詰問,此時對面的她卻似乎并無答案。卻見她遲疑片刻,仍莞爾一笑輕搖著頭。只一瞬直覺劃過腦海——她心不誠。
“你這性格........我喜歡!”思索良久,嘴角邪魅一笑,殷菱續言:“可徐振不喜歡!”眉眼彎彎,她調笑著,卻不知自己的善意提醒她聽進去了多少。
“此話怎講?”眉心微凝,一雙長睫在微風中輕輕搖曳震顫。她相信從這些“過來人”口中,自己或許能夠重新認識他。
“他喜歡令瑤兒那樣的!”殷菱訕笑,眼角閃過一絲輕蔑,卻正巧被若離銳利的眸光抓個正著。
“可你本也不是令瑤兒一般的.......可昨晚........”她始終不明,殷菱如此堅毅的心性,又無了感情,為何還會屈從?徐振又為何無由信任?........她亦不明,對于徐振昨夜留宿殷菱寢處,自己心中是否有那么些許失落介懷。
“宮里貴妃椅上那位,是我們共同的敵人。為了我的目的,有些東西我能舍。你呢?”殷菱的眸光忽而變得銳利,卻見面前的小人目光游弋,她似乎始終不敢直視自己。
片刻,那小人目中無神輕搖著頭,目光呆滯得像在神游千里。捫心自問,她自己都不甚明了這代表著“不能”還是“不知道”。
“說起昨晚,我倒有一事不明。說來.......卻有些難為情.......”殷菱臉上不覺暈上依稀一跡緋紅,目光不安地游弋著像是忽而想到了什么事情,“他令我........褪了衣物........”“像是........在我身上........尋什么東西........”“........你可知那是什么?”
聽聞此言,若離心中倏然一陣唏噓.......
盡在一瞬間,芪嫻手臂上那幾次出現在面前的凌角砂印頓時映入腦海!——那“外面的人”并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他們有屬于自己的記號!有屬于自己的信仰和目標!..........自己多疑了!徐振一直以來懷疑的對象沒有錯!他對自己、對令瑤兒、對一切人的懷疑也并非無憑無據!芪嫻那邊竟真的有個所謂“他們”的存在!!!..........可他們究竟想要干什么?!!!
..........然而,話說回來,讓她莫名安心的是,看到殷菱望著自己那驚異凝思的面頰和那雙充滿疑惑的眸子,她冥冥中知道——至少她,不屬于“他們”。
“我不知。或是你多心了吧?........他或許只是.......許久未碰你了........想你了........?”若離惶惶怔怔拿話敷衍著她,雖是戲謔,唇齒間卻一時擠不出絲毫笑意。“別往心里去!相信我~徐振心里,對你遠比對令瑤兒好!”
“休得寬慰我了!我知你因為楚櫻的事與她有仇才如此說的!”本想著暗示她徐振早就有意放她出來、只是暫時缺一個合理的借口罷了,卻不想殷菱會錯了意。
“你那‘影子’告訴你的?”若離有意無意暗指著她的哄騙之言,她壓根兒不信她那幾句她的鬼話!總莫名覺得,殷菱信誓旦旦說出的那句“我有你幫我”在暗指著什么........或許,幫她的不只有自己,畢竟自己的幫助在她意料之外,她不可能如此篤信地把生還的希望全都寄托于自己!.........那么.......也或許,那個影子就是“他們”其中之一!
“你和那丫頭的事鬧到現在,在王府也算作一段奇譚了!這種事兒.......不用打聽就早已滿城亂飛了~”殷菱撇撇嘴,看來面前這鬼機靈的小丫頭并不十分相信自己,甚至還存些許猜忌。“怎么?你的目的不只在蓮妃?還有令瑤兒?.........你認為.........我會因為爭寵幫你對付她?”“可很遺憾我清楚得很,放火的是令瑤兒,嫁禍我的卻是徐振,你覺得我會把賬算在誰頭上?”
殷菱訕笑,說實話,楓若離這趟渾水,她不是很想淌。可怎奈小丫頭救了自己,對于她的事,內心里還是不免糾纏猶豫。
正如殷菱所料,聽聞此話,小丫頭一時啞口無言。她似乎現在才明白:她是個透徹的人,自己當初的心思她全猜對了!自然當時的自己也未曾想到她會看得如此透徹.........她和自己一樣——不甘于臣服!不甘于讓人牽著亦步亦趨!
可莫名的........
如今內心深處,似乎一切都淡了……
從未曾想過,會瞬間如此看淡了……
“我一開始讓徐程救你,的確是想報復令瑤兒.......”“可不知怎的,如今楚櫻走了,一切安靜了,卻忽覺沒必要了.........”垂下眼簾,忽覺幾分失意。“我救你........就當.......交個朋友吧?”
“我沒朋友。”“以前有,現在沒了。”卻不料殷菱沉沉吸入一口氣,眉峰微沉,仿佛瞬間斂起滿心失落。但不一時,仿佛突然想到什么,卻又是滿心疑惑:“楓若離~你是個聰明人,但我好像越來越看不懂你了……”“你知道自己費盡力氣幫楚櫻報仇的動機本就惹人懷疑,現在楚櫻走了,你若再揪著令瑤兒不放、那仇恨便不再是她的了,而是你的了……所以你想放棄了……”“該進則進,該退則退.......你這場仗打得精彩啊!”
“我.......沒想這么多!不過徐程倒替我想了!”莫名的,她有些介懷——她和徐振一樣,自始至終把自己往壞處想!........可現在仔細想想,徐程元宵節當晚的話倒是與殷菱不謀而合。他說自己若要報仇必須另找一個自己和令瑤兒恰如其分的“私仇”做理由,而自己如今選擇放棄并遺忘這仇,或許,也正是不愿去再淌一趟渾水吧……也或許,是隱隱怕著一不小心觸碰到他的利益便從此像她一般死路一條了吧?
可自從踏入王府,自己或許早就死路一條了……
再掙扎........或許都是無用功。
到頭來.........只能如殷菱一樣........屈從了?
如令瑤兒一樣........忍下去,裝下去?
或是........如芪嫻一樣.........堅毅、決絕........然后........
.........死了.........?
她不知此時作何心境,卻不覺后悔當初為何一狠心不隨大哥揚鞭而去?為何偏偏無法割舍那腦中絲絲連連還未成型的牽連情誼?........她不知這一切是不是終究錯了,錯了還能不能悔棋?.........但莫名的,棋局就擺在這,它還在繼續,根本不等自己。
自己看到的似乎只是冰山一角,自己看不到整張棋局..........可莫名的,它似乎無時無刻不在牽引著自己走向終局.........
而他們........似乎早知道.........何為“終局”。
可與此同時,她亦驚異,自己以楚櫻之仇代己之仇的事殷菱竟然知曉!徐程當真與她說了什么?!畢竟自己只告訴過他.........或許他早已料到了自己要干什么!也料到了自己救殷菱是為什么!........難怪他沒問就答應了.........可他為什么會猜到?!他為什么不質問?!他是徐振的親生兒子,又為什么會無緣無故幫自己?!
“離徐程遠點。他只嘴上說說罷了。你的仇,我能替你報,只是時間問題。”“我保證!”殷菱的眼底沉淀著萬分堅定,那決絕的眼神卻不像在說謊。見若離仍疑惑,她又補一言“他........畢竟流的是徐振的血。”
“要不然........算了吧.......太累了........”默默垂下眼簾,她不知自己怎么了,仿佛再也無了當初那般“無怨無悔”的動力了。但仿佛沒了楚櫻,自己對令瑤兒.......卻是連恨都恨不起來了。
未想殷菱卻不以為然:“令瑤兒必須除!”
“——一者為你!你彼時為個不起眼的小丫頭讓她吃了多少虧?讓她女兒受了多少驚嚇?她如今不明不白遭了徐振質疑甚至猜忌怎會輕易就原諒你?”
“——自然,這二者,為我!令瑤兒在,對于當年放火燒芪嫻的罪,徐振就必然要在我們兩個之間做選擇。由于我的常年隱疾,我們關系本來就淡,又被囚禁多時,我自認爭不過令瑤兒。而此番她落了難我卻如了愿,她不免記恨于我。此后她若有意借此事將我打回地牢,徐振為掩人耳目必會選擇明哲保身置身事外、甚至順水推舟.........你須知曉,徐振做事有考量自然也易猜锝。但令瑤兒........她就是個瘋子!”
“——我想,這第三者……為我們!你若想報復徐振,最大的捷徑就是除掉令瑤兒。他今日能把殺害芪嫻的罪名拋給她,他日就能把別的罪名一并拋給她。而令瑤兒與你我不同,無論是情深意重還是畏懼屈從,她若心甘情愿承擔一切他就始終能撇得一干二凈。拿不到十足的證據就連陛下都沒法拿他怎么辦!.........他當初,娶那個腦子直還分外聽話甚至情愿犧牲的城樓戲子,其實只是為搏一張保命王牌!”
見小丫頭聽得云里霧里,卻仍不乏興趣,殷菱續言:
“——當年芪氏被燒,各種傳言疊起,險些傳入宮中。而令瑤兒作為青樓戲子越過堂堂齊王府邸放火來燒長王妃、這話外人聽聞又能有幾分可信?他深知任他解釋再多與令瑤兒如何親密、令瑤兒如何知曉并了解府邸都不如直接娶她入府來的踏實........他承諾將她的罪名一并洗除干凈她方答應,但他最直接的辦法便是將罪名轉嫁于我!——所以此番外人閑語只會在我與令瑤兒身上掂來掂去,卻和他再也染不上半點關系……”
“畢竟……當年為太子改戰報的事,他還記恨我。這便是我落給他的把柄。屈從于他接了罪責他囚禁我,而捅到陛下面前卻會殺我,陛下也不會饒過我,他深知我會選哪個!.........當初,我選擇了前者,但現在,我覺得我不必選了!”殷菱嘴角倏然現出一簾邪魅的詭笑,“而他雖然抓著我的把柄,我卻也知道他怕此事牽扯太子牽扯宮廷、宣揚出去弄不好將他自己拖下水,所以燒死芪嫻的罪魁禍首——我便成了不二人選!........囚禁了,隔絕了..........便再不會有人知曉當年的事!........甚至一日日,我便隨那當年的事一并消失了……我似乎還得感謝他替我隱瞞罪責?!”
“——其實這就是我當年大鬧一場反對令瑤兒入府的原因。”
殷菱垂眸許久不發一言,若離隱隱看到有晶瑩的東西在那暈黛下的眼角中打轉。
許久,她忽而仰望蒼天,她不愿讓她看到自己脆弱不堪:“我們若想復仇,第一步便是除了他的擋箭牌,然后將他的罪狀呈到陛下面前!........如今令瑤兒失勢,正遭徐振懷疑。我們足可不必硬碰硬,從旁推波助瀾,讓徐振自己殺了他的擋箭牌!”她眼中閃過一瞬狠戾,立時與那及欲奪眶而出的瑩瑩液體混為一體。
可這話卻不覺引了她內心深處惶惶一陣心驚,又一瞬無可名狀的恐懼。她漸漸感知到自己或許錯了!自己意在放出的是獵犬,而事實證明她是猛虎——放歸山林,她便再不受人約束。
“楓若離,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你會得到你想要的!.......現在就看你,敢不敢跟我賭這一局!”她的眼神如此堅定,堅定到一瞬間竟誤以為她萬分真誠!
然而,她無答案。
——她隱隱感知到,就像當時自己利用楚櫻一樣,她在利用自己!更可懼的是,自己是無意識的,而她或是有意識的!........畢竟她是如此透徹!就如徐程一樣,她能看懂自己!........可自己卻不甚懂........而她也足足看的明白,如今的形式利于她卻不利于自己。換句話說,她若面上逢迎背地里暗中報仇,一旦讓徐振與令瑤兒察覺、他們定會反射性將這些一并算到自己頭上!楚櫻的事剛過,自己絲毫沒有緩和的余地!
自己在明她在暗........她終究還是想趁機利用自己!
“也罷.......再多想想吧……不著急。”見若離猶豫,她終而妥協了,“對了,幫人幫到底,我幫你除蓮妃給離顯皇后一個交代,你幫我將改軍報的事嫁禍到令瑤兒身上……如何?這不難為你吧?”這殷菱倒是分外精明,面對自己這個“恩人”倒是一點虧都不愿吃。
“下不為例。”猶豫許久,方輕吐而出,她卻不知是對是錯。不過比起她那些“長遠目的”,幫這個忙倒顯得微不足道了。
“我也乏了……王爺還約了我前去書房抄謄文卷呢!~那我們.......便一言為定了?”“楓若離~我信你!”一簾笑意掛上絳紅色的朱唇,在午時格外耀目的陽光下顯得艷麗逼人。言畢一句信,她垂目屈膝行禮,自始至終落落大方,毫無含糊之意。
從這禮,她莫名感知,她對自己,似乎有些許“敬意”?.........說不清是什么,只是一種朦朧的感覺........無關于年齡,無關于經歷,無關于任何.......只是一種敬意..........
有一刻,有無數時刻,莫名的,她想要盡信于她,有一個聰明又肯幫自己出謀劃策的人作依靠莫名讓自己很安心……但又莫名的,這些身邊的人,各個面善如神明,嘴上屢屢言著“信任”,卻冥冥中不值得半分信。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是當初與楚櫻的糾纏........她不想在生命中再來一遍.......真的不想了!........厭了,累了,怕了........只想歇一歇了。
她終不明白,自己救了她,自己手握她的全數把柄,足可以一句話將她打回陰曹地府,可她為何偏偏將這些毫無保留地告訴自己?!她如楚櫻、如芪嫻一般地無理由信著自己!她為何如此信誓旦旦地邀請自己和她賭一場局?!她為何篤信自己會應戰?!又為何知道自己不會中途背叛?!
而自己會嗎?
或許從前會。只如今,卻已看不清晰.........
可為何偏偏,卻又冥冥不想去管.........
——她是鴻鵠而非雀鳥,她去做她想做的,追她想追的,只求一句“心安”........這樣多好?
驀然間,
她料想.......
自己與楚櫻的糾纏——
仿佛........
將繼續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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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菱!”
遐思許久,回過神時卻見她已不知何時行去很遠。
聞聲停步,卻未回言。
望著那方背影許久,她垂眸,一言輕語掛在唇邊猶豫半晌,卻還是溜出了口:
“令瑤兒.......有個私生子。”
“叫子睿。”
“寄養在蕁煙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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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色日光下的背影沉默良久,靜靜望著佇立在婆娑光斑下的窈窕傾長影,不知她在靜靜思考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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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過后,那靜默佇立在碧海叢間的背影忽而傳來朦朦朧朧一語輕言:
“我知道。”
一抹笑意悄然染上云鬢朱唇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