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蘭，夜。

班察波光一個人走在庭院中，看著院墻的拱門，眼珠一動，她看了看四周，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月光下樹影婆娑，她靠著樹林一步一步朝前摸去，一個偌大的王府卻顯得很安靜。

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班察波光低下身子隱藏在了樹林中，一行人步履匆匆地從一進(jìn)院朝拱門走去，班察波光偷偷地打量著這群人，發(fā)現(xiàn)為首的一人竟然是伏色摩那，二進(jìn)院東邊有一個后門，后門有士兵把守，士兵打開后門，伏色摩那一行人走出后門之后，士兵又關(guān)上了后門。

班察波光悄悄地按照原路返回，他身為一個堂堂的王爺，為何放著大門不走，偏偏走后門？她心里有些奇怪，便朝著李默的臥房走去。

王府里的大夫把完薛琪的脈后，告訴藍(lán)羽，脈象沉穩(wěn)，臉色也漸漸有了紅潤，按照原來的方子服藥，不出兩天就會康復(fù)。

現(xiàn)在薛琪已經(jīng)沉沉睡去，李默看了一眼薛琪，為她輕輕盞了盞被子，輕輕的走出了房門。

李默出來的時候他就看見了班察波光。

班察波光走過來道：“薛姑娘怎么樣了？”

“沒事，大夫說并無大礙，再喝幾副藥多加休息就會康復(fù)的。”

班察波光輕輕點了點頭，“那就好。”她踮著腳尖，走到了院子里。

“這下可好了。”

李默看著她，“好什么？”

“不知道你的那個朋友再和王爺談什么，我們好像被王府軟禁了。”

李默走過來，問道：“你為什么會這么說？”

“我總覺得這里怪怪的，難道你感覺不出嗎？”班察波光走近一步，“剛才我四處轉(zhuǎn)了轉(zhuǎn)，發(fā)現(xiàn)伏色摩那王爺和一行人走出了后門。”

“你倒是對這里觀察地很詳細(xì)，后門也是門，后門也是用來走人的，這有什么好奇怪的，還有…”

“還有什么？”

“還有在墓穴中發(fā)現(xiàn)你鬼鬼祟祟，在客棧的時候你也沒有告訴我們你的身份，并且藍(lán)羽公主說你販賣馬匹…”李默嘆了一口氣，故意道：“無論從那個方面看，你都是一個小偷。”

班察波光跺了跺腳，辮子隨風(fēng)舞動，瞪著李默，“你…你說我是小偷？”

李默挺著胸，故意道：“我堂堂正正，感覺不出這里有什么奇怪的，所以我是一名客人，你做賊心虛，所以你覺得你是囚犯。”

班察波光瞪著他，“不要以為你的朋友認(rèn)識官府的人就很了不起。”

李默背著手走了兩步，搖了搖頭，“我并沒有這樣認(rèn)為，恰恰相反，認(rèn)識當(dāng)官的人，其實是很麻煩的一件事情。”

“算你聰明！”

“還好，不算聰明，也不算太笨。”

班察波光的眼眸一動，咬了咬唇，抬起了下巴，問道：“你跟薛琪的關(guān)系很好？”

“我是她的徒弟。”

“徒弟？”

“就是說她說什么，我就要做什么。”

班察波光雙手抱在胸前，走了一步，“難道她是你的老板？”

李默道：“是的。”

“你們漢人可真有趣，一個女孩子居然會是老板。”

李默故意道：“只要你有錢，你也可以當(dāng)老板。”

班察波光瞇起了眼睛，又睜大了眼睛，“我如果付你錢的話，你愿不愿意當(dāng)我的徒弟？”

李默搖了搖頭，“不愿意。”

班察波光雙手叉著腰，“為什么？”

李默不慌不忙地道：“你幾時見過給女賊當(dāng)徒弟的？”

“你…”班察波光握緊了拳頭，她想敲一敲李默的腦袋，李默趕緊閃到了一邊。

“你是不是認(rèn)為我是小偷，所以就故意欺負(fù)我？”

李默嘆了一口氣，“小偷也分好多種的，想你這樣的小偷并不多見。”李默看得出，班察波光并不是一個壞人，或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

班察波光心中忽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她想說什么，但又沒說出口。

兩個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銀光瀉地，班察波光在院子里輕輕的踱了幾步，她看了一眼李默，他抬著頭望著天空中的月亮。

班察波光順著李默的目光看了過去，“今晚上的月亮好圓。”

西域的月亮有一點特別，在月亮的周圍還有一圈淡淡的光暈，月亮在夜空中更加明朗皎潔。

作為一個詩人，李默對月亮再也熟悉不過了，而樓蘭上空的月竟如此特別。

班察波光睜大了眼睛，“今天是十六。”

李默回過神來，喃喃說道：“今天已經(jīng)是十六了？”

班察波光道：“每當(dāng)我看到月亮的時候，我就會想起我讀過的詩。”

“你也喜歡詩？”

“龜茲的樂隊經(jīng)常將中土的詩歌譜曲，以此來取悅商隊中的一些富豪們，我聽過那些曲子，很好聽，很優(yōu)美，所以，我經(jīng)常讀一些中原人的詩。”

李默好奇道：“月亮在詩里面本來就是一個永恒的話題，你讀過的是哪一首？”

“是當(dāng)朝宰相張九齡的詩，我記得沒錯的話叫做望月懷遠(yuǎn)。”班察波光輕輕的吟了一遍。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

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李默點了點頭，露出了一絲微笑。

班察波光又道：“我只是有點奇怪。”

李默問道：“你奇怪什么？”

“我只不過不太理解‘情人’是什么意思。”

李默饒有興致地問道：“那你認(rèn)為是什么意思？”

“我認(rèn)為他是以女子的口吻來些這句詩的。”

李默笑道：“你知不知道為什么你會認(rèn)為他是以女子的口吻來寫這句詩的？”

班察波光搖搖頭，“為什么？難道這樣理解不對？”

“因為你本來就是一個女孩子，你能以自己的感受理解這首詩當(dāng)然是對的。”

李默又道：“你有沒有注意到這一句里還有一個‘怨’字，你認(rèn)為什么人會讓明月惹得他們竟夕相思不斷，并且產(chǎn)生這樣一種感情？”

班察波光來了興趣，她轉(zhuǎn)動碧藍(lán)色的眸子想了想，忽然道：“當(dāng)然是遠(yuǎn)方的情人，朋友，還有他們喜歡的人。”

李默的表情發(fā)生了一絲變化，“你知不知道這些人都有一個共同點的？”

“共同點？”班察波光睜大了眼睛，歪著頭想了想，“我想不到他們有什么共同點。”

“他們都是多情的人。”李默淡淡解釋道：“多情的一輪明月就可以讓他們竟夕不能成眠。”

班察波光眼睛發(fā)出了光。

她沒想到李默會給她這樣一種解釋，她在心里默默地將這首詩歌又讀了一遍，心里竟然不由的涌出一股欣喜，因為她自己好像也知道了答案，每當(dāng)她看著明月的時候，她其實也一直在期待著一個人，一個能夠完全理解她的那個人，就像是她想把自己所有的故事都告訴這個人一般。

她忽然發(fā)現(xiàn)她曾經(jīng)期待中的那個人忽然出現(xiàn)在了自己的生命中，他就站在自己面前，站在這輪明月下，和她相距只有五步。

夜光杯中葡萄酒在燭光下鮮紅的就像是人的血液。

其實郭子儀不太喜歡這種葡萄酒，他更喜歡古城燒。

伏色摩那道：“這五年來你沒有見過你哥哥？”

郭子儀面無表情，“沒有。”

“他現(xiàn)在是樓蘭都督府的都督。”

“我知道。”

伏色摩那看著郭子儀露出了長著特有的微笑，“你進(jìn)城的時候有沒有看見唐軍的營盤？”

郭子儀道：“那個營盤并不小，想必就是樓蘭唐軍的駐地。”

伏色摩那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他就在軍營里。”

郭子儀依然面無表情，“作為樓蘭軍政長官，看來他還是偏向軍事。”

伏色摩那試探著道：“他處理政務(wù)也是在軍中的行轅大帳中。”

郭子儀皺了皺眉，“他身為都督，不在樓蘭城，怎么會在軍營里？”

伏色摩那心想：看來他果真沒有見過他哥哥。

伏色摩那笑道：“樓蘭附近方圓三百里皆屬于樓蘭唐軍防區(qū)，最近吐蕃強(qiáng)盜和吐蕃騎兵猖獗，唐軍隨時都保持應(yīng)戰(zhàn)狀態(tài)，所以他也就索性住在軍中，以便隨時應(yīng)對可能出現(xiàn)的突發(fā)狀況。”

“他幾時變得如此小心？”

過了很久，伏色摩那道：“這九年來你一直都在大漠，我想你也一直在查九年前的樓蘭兵變的事情，三年來你查到了什么線索嗎？”

郭子儀道：“九年前五千吐蕃騎兵攻城，他們繞過了唐軍的防線，唐軍沒有一個人看見這五千吐蕃軍是怎么突然出現(xiàn)在樓蘭城周圍的，我查出來，他們是坐船從鹽澤偷渡過來的，這些船是有人早就準(zhǔn)備好的。”

伏色摩那點點頭，“不錯，你的懷疑和我一樣。我們的陣營中存在吐蕃的臥底，你有沒有找到那個人。”

“我沒有足夠的證據(jù)。”

伏色摩那嘆了一口氣，“能集中那么多船只的人只有他和樓蘭都督，而鹽澤湖的運(yùn)輸關(guān)乎樓蘭百姓，自古以來一直是由樓蘭王室負(fù)責(zé)的，因此他的嫌疑是最大的。”

過了很久，伏色摩那終于開口道：“有人幫助了吐蕃軍，為吐蕃人至少提供了三十只大船，并且為吐蕃人指明了秘密的登陸點。”

郭子儀的手已經(jīng)握緊了酒杯。

“他這些年處處打壓我，今年他又收走了我的兵權(quán)。”

過了很久，郭子儀開口道：“樓蘭早已經(jīng)歸附大唐，他是陛下欽封的樓蘭王，他為什么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伏色摩那說道：“正因為歸附大唐，所以他才要這樣做。”

郭子儀道：“我不明白。”

伏色摩那嘆了一口氣，道：“這在任何人看來都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樓蘭是絲路咽喉要道，唐軍駐守樓蘭，使得安西和河西連成一片，唐軍進(jìn)可攻退可守，占據(jù)獨有的地利優(yōu)勢，可以應(yīng)對任何國家的挑戰(zhàn)，如果大唐在西域打敗吐蕃，那時候自己也變失去了利用價值，就是鳥盡弓藏的時候，所以他暗中聯(lián)合了吐蕃，有了反意。”

“所以他要借助吐蕃的力量將大唐的勢力趕出西域，九年前五千吐蕃騎兵突然攻城也是他與吐蕃計劃好的？”

“不錯，他們計劃了很久。”伏色摩那嘆息一聲，“他隱藏的很深，他知道我在暗中調(diào)查，因此收走了我的兵權(quán)，我雖然為樓蘭王族，但是與階下囚無異。”

郭子儀道：“就算樓蘭王有反意，樓蘭是他一手建立起來的，他為什么聯(lián)合吐蕃軍進(jìn)攻樓蘭？”

“不是進(jìn)攻樓蘭，是進(jìn)攻樓蘭唐軍。”

郭子儀追問道：“這有什么區(qū)別？”

“吐蕃軍的目的并不是想占領(lǐng)樓蘭，唐軍在西域的兵力處于優(yōu)勢，即使他們占領(lǐng)樓蘭，也不可能在樓蘭立足，所以他投靠吐蕃，是想消滅樓蘭唐軍，為吐蕃軍扼住唐軍西進(jìn)西域要道，阻擊河西隴右援兵，從而使安西唐軍孤立。”

郭子儀點了點頭，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樓蘭王是皇帝御筆親封，沒有鐵證，無法將其定罪，王爺，你放心，這件事情我一定會查清楚。”

伏色摩那道：“這件事情一定很難，但是我相信有你相助，我們的勝算又多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