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被廢之后,朝臣們都將焦點放到了李瑁和李亨的身上,從目前來看,李林甫如日中天,深的皇帝信任,后宮武惠妃有得皇帝專寵,李瑁成為儲君的機率要比李亨大很多,很多人為了以后的前程,紛紛朝壽王府這棵大樹靠攏,有一部分人做出了實際行動,沒有行動的一部分人則是在觀察。
睥睨天下的權利,九五之尊的地位,自古以來,儲位的爭奪都包含著個人的欲望,對于皇子而言,儲君從來都是一個令人向往而又令人膽戰心驚的一個位置,這是一場爭斗,要打敗對手,定要需要無上的權利,對于李亨而言,為了責任而奪儲的因素要多于個人的私心。
劉羨之已經得知了李亨下定了奪儲的決心,此事對扶龍山莊的意義非常,他覺得有必要再次加強李亨的信心,因此,今日劉羨之在一個“巧合”的時機遇到了李亨。
長安有很多寺院,長安城內的寺院是為百姓參拜所建,城外的東北角上的云山寺便是達官貴人所參拜的地方。
李亨和三個隨從簡裝而行,青石板的石階兩邊皆是高聳的松樹,古松蒼翠挺拔,放眼望去,遠方的高塔在氤氳的霧氣中若隱若現。
李亨本來生性仁德,便對佛教也頗有好感,其閑暇之余變來云山寺參拜,請教佛事。
李亨在殿內上完香之后,便在首座弘靜大師的引領下朝后院走去,因為李亨身份尊貴,在云山寺有一間專門請教佛事,研讀佛經的小屋。
院內種植了一些僧人常吃的蔬果,周圍皆用木籬笆圍起來,與王府之中的奇花異草相比古樸自然,更接近生活。
李亨正準備走向屋內,忽然停住了腳步,他將目光落在了東邊的一間木屋。以前來的時候東向的木屋是關閉的,今天發現這間木屋開著門,李亨一時好奇,便走向這間木屋。
從門外朝屋內望去,屋內的陳設很簡單,但是卻打掃的很干凈。
李亨在門口停住了腳步,打量著屋內,“請問屋內有人嗎?”
屋內響起一陣腳步聲,一個身著青衣的男子走了過來,此人正是劉羨之。
“劉大人?”
現在儲位未決,壽王的勢力正盛,一些朝臣們紛紛支持壽王,劉羨之今年進入朝堂不久,頗有才干,為政勤勉干練,在關于一些朝政事務的建言也務實可行,在朝堂之上也小有名氣,李亨在朝堂上見過劉羨之多次,對劉羨之的為人也頗為賞識,因此李亨一眼便認出了他。
劉羨之看起來也微微吃了一驚,隨即臉上恢復了平靜之態,他掀起長袍恭敬的跪了下去,“微臣參見忠王殿下。”
李亨跨步上前扶住了劉羨之的手臂,“劉大人快快請起。”李亨接著道:“一直聽聞劉大人乃名士風范,素有雅名,只恨朝事繁忙,一直未與大人請教。”
“殿下過獎了。”劉羨之將李亨引向屋內的一個小木桌,“殿下請坐。”
“看來先生也是敬于佛事。”
“微臣此次前來就是為了見殿下。”
李亨吃了一驚,他沒想到劉羨之竟然如此坦白地告知自己實情。
“臣此次前來便是想與殿下商議一個話題。”
李亨看著劉羨之似乎是猜出了一二,“什么話題。”
“儲位的話題。”
李亨沒有想到劉羨之會用這種直接而已快速的方式表達自己的立場,便靜靜地等著劉羨之接下來的言語。
劉羨之直言道:“殿下,如今朝堂儲位空懸,朝臣們為了自己的前程,已經分成了兩派,因此要見到殿下,微臣要選擇一種比較隱秘的法子。”
李亨道:“劉大人思慮周全。”
劉羨之并沒有理會李亨的猶疑,因為他相信李亨聽完自己接下來的言語之后,會做出很好的分辨,接著道:“臣明白殿下的疑慮,這里地處偏幽,殿下每次來的時候皆是微服私訪,關于臣能夠偶遇到殿下的原因,臣稍后會向殿下解釋。”劉羨之躬身行禮,“請殿下恕臣無禮之罪。”
李亨點了點頭,“我明白劉大人的意思了,劉大人請坐。”李亨示意劉羨之也落座。
“謝殿下。”劉羨之整理了一下衣服,坐了下來。
“我以前也經常來這里,但是這次前來,心境大不相同。”
“處于紛繁的朝堂之中,最難得的是一個平靜的心。這里依然沒有變,或許變的其實是殿下的心境。”
李亨深以為然,“我身為皇子,本來欲與世無爭,但是現在的形勢不容的我選擇。”
劉羨之在已經沏好茶的茶壺中倒了一杯清茶,雙手奉與李亨,“那微臣就要恭喜殿下了。”
李亨接過茶杯,手停在了半空,不解道:“我心中甚是煩憂,先生為何如此說項?”
“正因為殿下如此煩憂,是因為殿下對目前的形勢看得很清楚。”
李亨放下了茶杯,“哦?”
“李林甫扳倒張九齡嚴挺之,陷害太子和二王,在朝臣中遍布眼線,殿下認為,壽王能夠有今天的勢力,真的是因為一個李林甫?”
關于壽王集團的幕后支持者,李亨曾經和張修討論過,只不過當時提到的那個組織是大唐的一個禁忌,李亨只能在暗中查探,只是他現在不太明白一個剛入京不久的劉羨之為什么對此事如此清楚,一時間不知劉羨之有何意圖,淡淡地回應道:“大人指的是…”
劉羨之道:“隱藏在李林甫背后的,便是紅妝。”
李亨并沒有太多的吃驚之色,因為他知道劉羨之如此說定然還有后話,等著劉羨之繼續說下去。
劉羨之明白此話題太過敏感,為了獲得李亨的信任,堅定李亨奪儲的信心,劉羨之準備表明身份。
劉羨之接著道:“殿下,要對付一頭兇惡的豺狼,首先要斷其爪牙。不瞞殿下,我此次進京就是為了對付紅妝。”
李亨有些吃驚,問道:“大人是…”
劉羨之的表情依然是一副清淡之色,“殿下有沒有聽過扶龍山莊?”
李亨臉上的吃驚之色更加重了一分,“扶龍山莊?扶龍山莊幫助父皇打敗紅妝,最終登上帝位,后來在太平公主的離間下,被父皇裁撤,以朝廷的內衛取代,最終消失…難道…扶龍山莊仍然存在于這個世上?”
離間,裁撤,消失。
這些曾經的傷痛仿佛就是一把把利劍,刺在劉羨之的胸口,悲傷的往事一件一件襲來,引起胸口一陣陣疼痛,但是多年來的隱忍早已經將這股憤恨悲傷化為無形,其表情依然如當初交談時一般平靜,“殿下,扶龍山莊并沒有消失,其一直都在守護著李唐江山。”
雖然早有所料,但是李亨的心頭還是一動,九年前,扶龍山莊莊主劉幽求曾經向眾皇子講學,在眾皇子中劉幽求對李亨和李琬評價很高,加之劉幽求也是李亨的姑父,李亨經常向劉幽求請教學問,雖然相處時間不是很長,但是少年李亨對這段記憶卻是難以忘懷,直到一夜之間自己的姑父和姑姑堂弟喪生大火,李隆基宣布扶龍山莊謀逆,當時年少的李亨無法相信正直的姑父會做出謀逆之舉,曾向父皇問詢,被李隆基斥退,朝臣們各個噤若寒蟬,沒有一人提及此事,從此這件事情便淹沒在時光中,直到今天,劉羨之突然出現。
“原來…原來劉大人是扶龍山莊的人,”李亨忽然道:“大人既然是扶龍山莊的人,并且尊姓為劉,那你是姑父的什么人?”
“實不相瞞,在下是先任莊主的義子,因為事發當晚,我在外地求學,因此能夠幸免于難,所以先任莊主逝世后,我便繼承莊主遵旨,重組扶龍山莊。”
“義子…姑父一家難道真的全部葬身大火了?”李亨說完,用一種復雜的眼神看著劉羨之。
劉羨之點了點頭,沒有迎著李亨的眼神,但是他心中坦然,他知道李亨想要問什么。“我明白殿下的心情,微臣自小是孤兒,先任莊主收養了微臣,因此我跟了莊主的姓,而少莊主…”
李亨怔怔地看著劉羨之,“少時,在皇族狩獵中,我曾經與他見過一次,他當時天縱英才,在十五歲的時候便被姚公評價為有相者之才…這么多年過去,他的面容我早已經記不清了…”李亨似乎是自己回答了他方才一直想問的問題。
“殿下,斯人已逝,我們繼承他們的遺愿,也是對他們最好的懷念。”
李亨點了點頭,這些年來他令高仙芝秘密收集紅妝的情報,便是有朝一日能夠對付紅妝。
“扶龍山莊曾輔佐李唐,曾經掌管天下情報,分正定邪,功不可沒,若能得大人相助,大唐定能擺脫目前的危局。李亨不才,愿全力相助先生。”
劉羨之站起身,行了一禮,“殿下,此次前來向殿下表明身份,除了堅定殿下奪儲之心,也是為了自己。”
“哦?”
劉羨之道:“紅妝是扶龍山莊的敵人,彼此水火不容,此次入京,我要徹底鏟除紅妝。”
“紅妝幾度想要引發戰亂,傾覆我大唐天下,定要鏟除,扶龍山莊本來就是被紅妝陷害,我不會辜負任何一個忠心保護大唐的忠直之人。”
劉羨之與李亨的一番對話,發現彼此之間心意相通,于是將話題繼續深入,“殿下,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紅妝所行之事一向詭譎神秘,其多年前早已經將勢力滲透進入京城,根據微臣的查探,目前就查出了一個人。”
李亨眉眼一凝,“是誰?”
“武惠妃。”
李亨眉眼一凝,過了很久,才道:“她在此案中扮演的角色我也仔細想過,她打壓后宮嬪妃,獨得父皇專寵,繼而暗中拉攏外臣,處心積慮想扶持壽王成為儲君,太子一案最先由她在父皇面前說項,她在其中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種種跡象表明武惠妃不簡單,李亨也推測出了武惠妃的可疑之處。
劉羨之明白張修和李亨提及了此事,便繼續道:“武惠妃是武后的孫侄女,他現在拉攏李林甫和其黨羽,讓壽王成為儲君,最終垂簾聽政,效法武后故事。”
李亨恨恨道:“武惠妃現在是父皇身邊的寵妃,要對付她,大人是否掌握了確鑿證據,然后稟告父皇。”
“不可。”劉羨之道:“其一,李林甫心思狡黠,紅妝異常隱秘,除了提供情報從不出手,臣并沒有掌握他與紅妝合作的確鑿證據,其二,在壽王未成為儲君之前,武惠妃并不會對陛下不利,因為陛下是她最大的依靠,她依然要利用陛下,其三,當年陛下裁撤扶龍山莊也是因為陛下覺得扶龍山莊知道了太多秘密,微臣并不想讓陛下知道扶龍山莊依然存在。”
劉羨之的一番解釋與李亨目前所了解的事實也相吻合,劉羨之向李亨告知自己的身份,無疑是對李亨的一種莫大的信任。
劉羨之凝視著李亨,“殿下,現在時局很復雜,壽王漸漸占據主導,微臣必須選一個時間將這些事情告知殿下,合力而擊,分力而制,臣說過臣不會眼看亂臣奸佞威脅到大唐,暗中的人需要用暗戰去對付,這本來就是扶龍山莊的職責,殿下放心,武惠妃這件事情就由臣去處理。”
李亨明白了劉羨之的意思,“李亨與大人只是萍水相逢,大人如此信任我,李亨感激不盡,我當然也信任大人。”
“殿下,形勢緊迫,表明微臣扶龍山莊舊人的身份對殿下將來的決策也更為有利。”劉羨之道:“微臣請殿下答應微臣的一個不請之請。”
“先生請說。”
“此事請殿下不要告訴任何人。”
劉羨之將這個秘密告訴李亨,便是為了表明扶龍山莊的態度,扶持李亨奪儲。
“我答應先生。”李亨言語平淡,但是字字千鈞,眼神中露出王者般的光芒,“曾經出現過的扶龍山莊并沒有成為歷史,因為我相信,當邪惡再度出現的時候,維護正義的人便會出現。”說罷,李亨舉起了眼前的一杯清茶,“我以茶代酒,敬先生一杯。”
“謝殿下。”兩人一飲而盡。
劉羨之思慮了一陣道:“殿下,現在時局仍然復雜兇險,殿下一定要時刻提防,以免被奸人構陷。”
“謝先生的提醒。”
劉羨之起身道:“不打擾殿下研習佛理了,臣就此別過。”
李亨心中明白,現在畢竟是非常時期,兩人不便在此地長時間交談,起身回禮,劉羨之退出了木屋。
劉羨之緩步邁出木屋,朝著后門走去。
崔夢庭在后門守候,旁邊停著一輛馬車,見劉羨之從院中走出,崔夢庭掀開車簾,兩人先后進入馬車,馬夫揚鞭打馬,朝著京城的方向駛去。
劉羨之身體隨著馬車輕輕搖晃,閉著眼睛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事情,過了一陣他睜開了眼睛,開口道:“夢庭,準備執行計劃。”
崔夢庭看著劉羨之,似乎是在確認劉羨之的神色,遂低聲回答道:“是,莊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