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擺設并沒有多大的變化，那雷羽熟悉的桌、椅，都絲毫未動。只是，這屋內的擺設，此時再也不能讓雷羽的心中泛起丁點的親切之意，物是人非。

餐桌上，簡單擺放著幾個青花瓷碗，那里邊的菜肴仍顯得色彩鮮明，但已無蒸蒸熱氣。邊上，還有三碗已盛好的飯，碗筷齊整。

雷羽的目光，卻是死死地落在就站在餐桌附近的雷洪身上，為什么會這樣，往常這個時候應該是一家人平淡卻溫馨的吃飯才是，為什么會這樣！

雷羽雙眼陡然再度喪失許多神采，就像是秋天凋零的樹葉，總是沒有春天綠葉那般艷光四射的活力。一步步挪到雷洪身前，雷羽轟然跪倒在地，簌簌而泣。

雷洪魁梧的身軀毅然挺立，雙目怒瞪前方，只是，他的雙眼中卻已然沒了神采，就像是枯黃的樹葉。他右手握著大刀斜撐在地，刀鋒上，淌下鮮血。

這鮮血，卻不是敵人的，而是從雷洪手臂傷口處流下來的。雷羽咬著牙，面色泛出異樣的紅潤，呆愣數秒，“噗”，鮮血自胸腔中涌出，噴將出來。

這口鮮血，恰恰噴在死尤不倒的雷洪胸口上，似是被鮮血中蘊含的沖力所影響，雷洪的身子前后搖晃兩下，最終直直地向著前邊倒去。

沒有想象中的悶響聲，因為，雷羽赫然已在噴出心腔之血時再度昏迷，在雷洪身子到底之前，他已然昏迷在地。雷洪的尸體，正巧壓在二度昏迷的雷羽的身上。

平地起驚雷，屋外，陡然響起“噼啪嘩啦”的雨聲，似要沖洗這無限罪惡造成的慘劇。接連怒逝的閃電不斷地劃下，將屋內的情景照亮，兩個身影，重疊躺著。

“咔嚓！”突然，就在那一道有史以來最為明亮，充滿誘惑與殺戮之氣息的紫色閃電劃下之時，死去的雷洪，胸口處隱隱有一團土黃色的光芒閃爍。

這團光芒，似乎蘊含著無限的生機、無限的柔和，甚至還有，無限的威嚴。閃爍數下，這土黃色光芒驀地向著雷洪身下的雷羽飄去，瞬息便消失在雷羽體內。

任由天外驚雷響，整個玄天界都無人知道，在土黃色光芒出現的前一剎那，雷洪貼身保存著的那本據說是自祖宗雷天時起便一直傳承到今的厚土典，灰飛煙滅，消失得干干凈凈。

老天爺似乎忙得很，也抽不出時間來搭理這個遭受屠戮的小小礪劍村，更不會管自此孤獨無依的雷羽。雨繼續下，雷繼續打，電繼續閃。十來分鐘后，昏迷不醒的雷羽發出一聲呻吟。

在閃電的照耀下，明顯可以看到雷羽那仿佛病秧子似地極為蒼白的臉，沒有任何的血色。心腔之血為精血，失之傷身，雷羽悲傷過度，心血怒涌，實已是非常虛弱。

雷羽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身上似乎壓著東西，但身體里卻是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好半餉，才艱難地睜開眼睛，映入眼中的，竟是父親那蒼白而不甘的臉。

雷羽身上陡然伸出一股微弱的力量，這股力量，終于使得他能抬起自己的手，向著雷洪的臉徐徐撫去，淚水再次流淌，低聲呢喃，“父親，我還沒有突破靈師，我還沒有光復雷家，你們……你們怎么可以……可以就這么……”

聲音逐漸低迷，最后卻是聽不真切了。良久之后，雷羽體內的力量才緩緩的復蘇，他也未曾多想，小心翼翼地將父親的身體抱在懷中，陡然面目猙獰，“是誰？告訴我，父親，你起來啊，你告訴我，是誰殺了你們？”

“啊……到底是誰？”說到最后，雷羽仰天狂吼，聲音似要將那雷聲壓下去，眼中的怨恨似要將那閃電壓下去，洶涌的淚水似要將那暴雨壓下去，要壓這天。

“轟隆！”似是老天爺感覺到雷羽的不敬，勃然大怒，爆出最為響烈的雷聲，那無上天威幾乎能將這整個大陸都給震碎。隨之，雷羽竟又是一口精血從手中噴涌出來，雙眼頓黑，軟到在地。

短短的時間內，雷羽竟被這巨大的悲慟刺激得連連昏迷三次，更是吐出兩口精血，若是常人，只怕是生命都已消散。但是，奇怪的是，倒在地上的雷羽雖面色難看，看始終有著微弱的呼吸。

數分鐘后，雷羽的胸口處，那土黃色光芒若隱若現，循著奇異的路線，向著他的丹田靈海處游去，速度雖緩，但雷羽的氣息竟漸漸平穩起來，臉上開始有了些血色。

天色完全黑了下去，礪劍村寂靜得可怕，這種寂靜，與往日的寧靜不同，這是死寂。雷羽在半個時辰之后也醒轉過來，微微睜開眼睛，意識有些模糊。“我這是在哪里？死了么？”

眼前是一片黑暗，只有偶爾劃過的閃電將堂內照耀清楚，這才讓雷羽知道自己并沒有死，并沒有到那無窮黑暗的地獄。但是，至親、朋友都已死去，死？活？又有什么區別。

雷羽不禁嗤笑，半餉，這嗤笑又化為傻笑，接著，這傻笑卻又變成嚎啕大哭，人生最大的悲哀，莫過于此。漸漸的，雷羽原本繼承姜竹蘭的烏黑的頭發，竟向著灰白色轉變。

躺在地上，雷羽卻完全沒有動彈的心思，只想就這樣躺著，躺著，然后一直到失去呼吸，去與他們做伴。陡然，雷羽卻感覺到右手有些黏糊，還有些濕潤，血！

雷洪的血，雷洪身上仿佛連綿不絕的仍在流淌出來的血，彎曲地流淌到雷羽的手上。雷羽一驚，猛地坐起身來，“對，父親，我不能死，我還要為你們報仇，我不能死！”

“可是……可是我連兇手都不知道是誰？”雷羽的神色卻又猛地低落下去，現在的他，神情變化之快，仿佛像是有神經質。倏地，他掙扎起身，向著堂內的柜子踉蹌跑去。

翻箱倒柜，最終，堂內亮起微微的燭光，雖然暗淡，卻是能將這面積并不大的正堂照耀得清清楚楚。眼前的慘象，還是這般真實，雷洪沒有復活，也不會再復活，雷羽痛徹心扉。

陡然，雷羽又向著屋外跑去，很快，他又沖進屋來，渾身已濕透，手中抱著的，是他的母親，姜竹蘭的尸體。兒子親自為她遮的眼，她現在的模樣，寧靜而安詳。

將父母的尸體擺在一塊，雷羽跪倒在地上，一會兒抱著雷洪的尸體，一會兒又抱著姜竹蘭的尸體。喃喃自語，時哭時笑，顛顛狂狂，唯一不變的，是眼中那滔天的仇怨。

似是感應到雷羽的困惑，又或者是雷洪與姜竹蘭的靈魂仍盤旋在周圍，牽掛著自己的孩子。雷洪的尸體，那原本緊握的左拳，緩緩張了開來，掌心中，有著一團金光閃閃的東西。

在暗淡的燭光下，這綻放著奪目金光的東西很快便將雷羽的目光吸引過去，他一把撲上前，然后小心翼翼的顫抖著將那東西拿到手上，是幾縷奇異的頭發。

這頭發定然不是炎族人的，也不是蝎族、冰族的，同樣不是雷羽在書中所看過的精靈族、地精族、翼人族等等種族的。因為，這頭發竟有柳條粗細，且十分堅韌，這樣的頭發，雷羽從未聽說過。

粗大、堅韌的金色頭發，什么種族能有這么粗的頭發？難道是玄獸不成？不可能，這屠戮礪劍村的很明顯是人類，因為他們的傷口都是武器造成，而且，沒有留下什么線索。

雷羽將頭發抓在掌心中，仔細看著，發現這金光閃爍的頭發上，似乎還有著一層微微的七色光芒籠罩，又或者是這七色光芒在頭發絲內流淌，說不清楚，看不真切。

“這到底是哪個種族的，為何在書中從未見過？難道是那些隱世的種族？可是，我們礪劍村不可能與那些傳說中的種族有交集才對。”雷羽看著頭發，心中驚疑不定。

最終無果，雷羽將金色的頭發悉數收到懷中，內夾的口袋里，這是礪劍村為何被殺戮一空的唯一線索，也是雷羽活下去最大的動力，必須得妥善保存。

是夜，大雨中間沒有停，雷聲也沒停，閃電亦是，雷羽整宿沒睡，只是將礪劍村中那些曾經熟悉的一個個身影背到一塊。如此，便是一夜過去。

第二天，日、夜，烏云籠罩，夜色降臨，再度天亮，雷羽仍是沒有休息。礪劍村外的草地上，已多了許多的小土丘包，這些土墳前，都離著墓碑，上面寫著耳熟能詳的名字。

第三日，正午，草地上，整整齊齊的土墳排列有致，二百零九座，墓碑上，都是血色的字。雷羽的頭發已完全變成灰白色，在這墳前，他以額扣地，足足九叩。

抬頭時，額頭已是血漬一片，雷羽毫不猶豫地起身，站在墳前，堅定道：“父親、母親、虎子、小花、村長爺爺……我雷羽發誓，這一輩子定會尋得仇人，報此不共戴天的血仇！”

二百零九個稱呼，二百零九條生命，也在雷羽的心中留下了二百零九道不可磨滅的印記，這些印記，只有仇人的血液才能使之愈合。

話畢，雷羽毅然起身，朝著遠處青山走去，原地，只留下依稀血跡，混著那生命的誓言，沉入土壤深處。灰白頭發的青年，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