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程安與宋圭炎兩人一路前行，突然宋程安策馬停住，宋圭炎不禁也在他身后停下低聲道，“怎么了？”

宋程安面露幾分憂色，“也不知他一人能撐住多久，不知你我現在轉頭過去可還來得及？”

宋圭炎一方面太了解明衍淞，知他一向足智多謀，應該會有辦法，若是此刻回去只是徒生些亂子。另一方面他又對自己這位傳說中的大哥十分敬重，斷然不便直接拒絕他的提議，只好語氣帶著幾分慚愧道：“大哥莫急，既然是明兄讓我們先走，自然是有過打算的。不如我們現在這里停住等等他，也好和他早些匯合？”

“我們適才撇下他一人，若是他當真身陷困境，我們的行動只怕是有違江湖道義?！?

“他一向不是莽撞沖動的人，既然要我們先走，自然是心中已有十分勝算，望大哥放心，何況他素來吉人自有天相，萬萬不會有事的?！?

“那咱們便在這停下等一會吧，若他真能來了，那是再好不過，若在黃昏之前，他仍舊沒來，我們便去找他。你看這樣可好？”宋程安對明衍淞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此時反倒比起常伴在明衍淞周圍的宋圭炎更為關切些了。

宋圭炎點點頭，恭維道：“大哥這個主意當真妙極，那我們便在這里歇息一會，我也想聽聽大哥講些陳年往事?！?

宋程安傲然道：“我們男子漢大丈夫，若是入了江湖，免不了會和一些人產生交情。若是義字當頭，為知己者而死，那也稀松平常。早些年間，宋家與先前的唐門關系并不密切，唐家只是小門派，決計算不上是大家族，若我當初聽從家主的安排，把心思放在生意上，絕不會惹上這一身的孽債。只可惜，有些時候，你愿意為別人抹脖子，偏偏有人背地里還捅刀子。這原本也沒什么了不起，說起來只是自己遇人不淑。但天不絕我，讓我留下了這一線生機，我倒是想看看，需不需要我自己想方設法來屠他滿門，他們原本因為我知道一些不便與外人所道之事，這才想起殺人滅口。只可惜我這關鍵的魚卻漏了網，免不了會他們后患無窮。”

宋圭炎心中一驚，突然嘆道：“大哥怎會和唐家扯上關系？我見唐門中人素來磊落，雖說是以暗殺起家，但也絕不是隨時翻臉無情之人?！?

宋程安哈哈大笑，卻也不甚氣惱，漠然道：“說起來，我當初也感覺唐門義字當頭，卻偏偏是著了人家的道，沒能早些識破這壞人的偽裝。若是現在直接找上門去，苦于沒有證據，況且若是讓唐門發現我尚在人間，還不知會惹出些什么動靜?！?

宋圭炎聽著卻也不免心中奇怪：“怎么大哥一方面說是義字當頭，又害怕殺人滅口？”倒是他自小在宋家長大，也知道不能直截了當問了出來，只好試探道：“大哥早些年間和唐門的交涉，宋家長輩們怎么仿佛全然不知？”

宋程安仔仔細細打量起面前的人笑道：“宋家當年只怕和你們現在好不了多少，長輩們雖是家大業大，人丁興旺，但免不了互相之間有些算計圖謀的。”宋圭炎接口道：“這不一向是宋家的慣例么？頂上去一個最不頂事的家主，暗中以一種公平卻互相牽制的方式把產業分割下來。只是暗中彼此都動著手腳，費勁心思。再由家主看似主持者公道?！?

宋程安搖搖頭，覺得這個人兄弟看得還算淺了許多，只好笑著說，“你現在仍是覺得宋家的家主這個位置，真的是不頂事的人嗎？若是當真如此，只怕家主這個位置也未必坐得穩當。從七爺在金華走動，八爺在嚴州坐鎮，我們宋家雖是一家，知道內情的人倒不多，但宋家的基本劃分也早定了。除了家主以外，還有誰能差得動他們這些人？”

宋圭炎不解，問道：“可是宋家宅子老老少少，上上下下怎么都已經有百多人了，單憑家主恐怕也不能完全控制了這么多人吧？再算算各家產業里，又不知道還有多少為我們宋家賣命的人，難道家主能一出手就控制好全部這些不定因素？”宋程安點點頭道：“家主從來都只有一個。但在江湖上他公開露面的機會也是少之又少，你說憑什么他能管得過來宋家所有的產業？”

宋圭炎猜測道：“我只知道劃分得好，各自牽涉，又在明面上互不干擾，他倒是不需要費什么功夫，花太多的心思。”

宋程安道：“饒是這樣，宋家至今沒有散，還能把天下的財氣聚到一起，背地里也是得花不少心思的。”

宋圭炎聽得醍醐灌頂，心中暗想，這么說來，這家主倒也不算是掛名？又尋思一遍暗道：“至今沒有散，但卻齊不了心，還時常手足相殘……”不自禁的搖頭，很覺不以為然。

宋程安看他的神色變幻，再次提點道：“有些話我也說不了太多，還得靠你自己去琢磨，或者親自經歷一些是非才能慢慢體會。”

宋圭炎對宋程安望了一眼，凄然道：“這么一說，是我知道的還不夠多嗎？難道大哥當年……”她說到這里，聲音又低了下來，隔了好一會，方才繼續說道，“大哥當年經歷的事情，我不敢妄加揣測，但似乎明白早二十年似乎并不比現在好，只怕大哥生存的環境比我們更艱難一些，一方面要和那些爺輩叔輩的人彼此算計提防，另一方面還要承擔更多的責任?！?

“說來那時我不并懂的。他們為何一方面把我捧在宋家晚輩無法企望的高度，又一方面在背地里給我較勁。其實我也不想去懂，人在難受的時候，總會想方設法去逃避，說是責任也好，說是命運的安排也罷，他總歸會讓你必須毫無選擇、如履薄冰、舉步維艱地朝著某個方向負重前進?！彼纬贪苍挼酱颂帲嫔喜o太多波動，只是那一分說不清的落寞還是孤獨的光彩讓人似乎能夠窺見宋家背地里的暗流洶涌絕不會比表面的一團和氣那般輕松。

“人本來就是復雜的，我們生在了宋家，雖有錦衣玉食，但腦子也自然費得要比別人多謝。大哥說的那句如履薄冰舉步維艱，倒是讓我深有體會?！?

“有的事情你這輩子不想體會第二次，所以我在活過來的時候，全然沒有想過再踏進宋家半步?！彼纬贪策@句話倒不似偽作，語氣輕松了不少。

宋圭炎不解的神情，顯然不是逼問的意思，只是這種語氣讓人著實有些不太舒服?！按蟾缂热贿@樣想，卻還是選擇了回去的這條路，又是為何？”、

“因為這也是毫無選擇的事。當年那些事，總歸是得有個說法和交代的。否則這對于任何人來說，都并不公平?！彼纬贪猜砸话櫭?，感到有幾分頭疼。

這種疼痛說不清是否和假死的后遺癥有關，但他的的確確腦子里想事情太多的時候，總能感受到后腦的血管在突突突的跳動——高血壓得早點治……可惜這并不是找個好點的郎中就能解決的事。

“大哥，你身體是不是有些不適？若是提及往事觸景傷情，還是別想太多為好?！?

“你這孩子倒不像是宋家的人，讓我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手足之間真正該有的真誠。”

宋圭炎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苦笑道，“可是我們這樣的人，在宋家是沒有太多選擇權的?！?

“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叫因禍得福。”

“這個我不能同意，禍就是禍，他絕無可能變成福的。逢兇化吉這樣的事情，我想都不敢去想，像我這種做賭坊生意的人，顯然對這個明白得更多?！?

宋程安久久不語，最終長嘆一聲，“你說得對?！?

“宋家的男兒其實還算好，若是成了宋家的女人，只怕都是利益的犧牲品。好在，我們還算在宋家擁有不小的選擇權，去決定自己想要的生活?！彼喂缪淄蝗恢g想起了天鈺，不知她現在過得可好？

可憐的宋天鈺，每天只能在園子里玩玩，若是沒有哥哥們陪著，就算是大白天也不能到園子里去逛逛。且些日子是陽春三月，院子里的各類花草也都盛開了。遠遠就能聞到香味一陣陣從窗里被風吹進來，天鈺整天撒著嬌要自己帶她去山坡上看看花，吹吹涼風。不知道她現在怎么樣了？

“你能有這樣的感慨，倒是不錯?！彼纬贪矡o奈道，“有些時候男人也無法選擇自己的命運，我若是早些年回到了宋家，只怕早早也會由著長輩們的意思安排好婚事?！?

“那片綠油油的楊柳開了，那一株株各色的桃花也開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是長輩們常年掛在嘴邊的話，好在，長輩們都慢慢走了……”

宋程安皺眉道，“宋家不曾有人懷疑這些人的死因么？”

宋圭炎赫然抬頭，“你說什么？”

“若是有些事你不知道，我勸你還是別知道的好?！彼纬贪菜坪跻庾R到自己失言了，連忙掩飾道。

“大哥，難道說……”

“有些事成了謎，我勸你還是不要去查。你也可以換一種方式去理解，有些人死的不明不白，只是因為他們該死。”他苦笑了兩聲，“我也該死?！?

“我既然聽到了這番話，自然會追查下去?！彼喂缪装寥坏?，“我總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的。”

“若是對宋家沒有一點好處，還是就此放下為妙。”宋程安再一次笑了，“這些事接觸的越多，越讓你不敢相信身邊的人?！?

“多謝大哥提醒，但圭炎從來不是貪生怕死、畏懼麻煩的人?！?

“我年輕的時候，也喜歡給自己找麻煩?！彼纬贪参ㄓ锌嘈?，“隨著麻煩越來越多，卻又渴望、懷念起簡單平靜的生活了?！?

“我怕再晚幾年，我連這種沖動都沒有了。若真變成了這樣，又和那些眼里只有利益的長輩們有什么區別？”

“在宋家呆久了，都會變成自己討厭的樣子?！彼纬贪驳念^又開始疼了，他從懷中取出一顆藥丸，看也不看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