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圭炎推門進入明衍淞的房間，此刻，明衍淞還側臥在床上，身子向內，臉對著外面。他難得正經得一步步走近，坐在床邊，湊近明衍淞的耳朵小聲說，“明大公子，我要跟你說一件很緊要的事。”

明衍淞順手抓住宋圭炎胸前的衣襟，將他拉近了些，“跟你說了多少次，湊我耳邊說話，我耳朵會癢！”

宋圭炎輕輕拍了一下他的手，正色道，“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明衍淞連忙坐起身來，雙目極為鄭重德凝望著宋圭炎，關切問道：“怎么了？”

“江湖上說，你爹極為震怒。”

“為什么？”明衍淞不解地抬頭看著宋圭炎，“難不成是因為那二十一名青衣人的事情？”

“不是。”宋圭炎嘆了一口氣，“他原本是有意磨練你，想讓你處理好這關于江魚幫的事情，誰知道你居然在這窮鄉僻壤呆著賭銀子……”

明衍淞打了個哈欠，望著天花板想了想，“唉，老實說，我還是沒覺得江魚幫的事情會比現在的重要，我讓你去賭坊給我造勢只是為了告訴明松閣的人，我現在極為安全，暫且也不會回去。”

宋圭炎見他這樣，只好安慰了兩句，“盟主也是一片苦心，這事其實……”

“我知道的，江魚幫的事情若是處理得當，在江湖上足可以揚名立威。”明衍淞嘆了一口氣，“我總覺得事情沒有我們看到的那么簡單。”

“我明白。”宋圭炎拍拍明衍淞的肩膀，點點頭說，“我早先一個人為那批紅貨著急，可是現在看來，那批紅貨仿佛在宋家上下就不曾存在過，若當真就我一個人操心。這明顯不符合常情。”

“江魚幫的事情本來就不那么簡單，它是海中一霸，鏟除總歸是遲早的事情。”明衍淞無奈道，“那批紅貨只是我們共同提出的一個由頭罷了。”

宋圭炎點點頭，“你能想明白這一點，那我倒是想問問了，***魚幫究竟是因為什么？”

明衍淞緩緩說道：“去年五月，江魚幫在閩江口搶劫了一艘遠洋海船，這事你可知曉？”

宋圭炎點點頭，道：“早有耳聞，難不成那艘海船跟明松閣有關系？”

明衍淞說：“江魚幫本身在海上作為匪寇，單純攔路打劫，收取過路費這些，說來也是可以理解的。若單純為此，我爹怎么會發這么大脾氣，下這么大決心？”

宋圭炎望著明衍淞，漆黑的眼眸透著不解。

明衍淞說，“但是謀財可以，害命卻過分了。江魚幫登船以后，那船上數十名無辜客商全被拋入海中，幸被明松閣的船只看見打撈了上來。而先前那船上，原本還有這些客商的十數名女性家眷，不幸被江魚幫輪奸致死，死狀極為慘烈……待到我們過些日子打撈上她們尸首的時候，那批客商幾乎不能用痛不欲生來形容……”

宋圭炎驚呼一聲，“啊？還有這等事？”

明衍淞點點頭，黯然道：“早些年的江魚幫還多少會講些道義，但現在……”

宋圭炎不解問道：“可是衍淞，你看那江天凱也不像窮兇惡極之輩，傳說他也一直對幫眾下著極為嚴苛的幫規來嚴加約束，為何還會有這樣的事情？”

明衍淞點頭道，“這也是我懷疑的地方，江天凱可能只是一個出來承擔責任的替罪羊，其實真正負責江魚幫的另有其人。”

“我們抓他回去意義何在？”

“在父親的期望中，明松閣需要的只是抓住江魚幫的那個替罪羊，再來吞并這江中的勢力，抬出一個十四堂。而我覺得若是不能真正約束幫眾，不如暫且放棄這樣迅速的吞并的想法，否則日后十四堂埋下的禍患，所做的錯失，折損的只是明松閣的名譽……”

“可是江湖中人，都覺得明松閣便是正義，你這樣想倒的確不至于讓人對明松閣失望。”

明衍淞嘆了一口氣，“可我，不想成為下一個江天凱……”

宋圭炎點點頭道，“水路的勢力，別說是你明松閣，宋家何嘗不會眼紅呢？但是我們知道憑借目前是完全吞不下去的，所以啊……”

“所以我想著力調查現在和之前那些無頭公案之間的聯系，況且，其中涉及到了孟羽飛和武當……”

“武當？”宋圭炎抬起頭，一臉震驚，“武當不是已經從江湖上銷聲匿跡很多年了嗎？”

“這件事太過奇怪，其中牽涉多方，孟羽飛首當其沖，具體的一些情況，還沒有任何證據，我也說不清楚。”說話之間，明衍淞不覺神思漸漸困倦，朦朦朧朧正要入睡。

宋圭炎拉著他還要講些什么，忽地兩人嗅到一股香氣，吸進鼻中，登時睡意更濃。明衍淞大吃一驚，定睛一看，只見窗子早已被人弄穿了一個小洞，洞口隱約可以見著一點火星，香氣正是從那小孔噴入他的房中。

明衍淞心道：“又是十字木蘭？！”

明衍淞迅速出門，早已不見屋外人影，這時隔壁房中的唐流蘇僅著中衣正迎面走了過來——

“你們也發現了？”

當他進入明衍淞房間，看到宋圭炎也在的時候，微微一愣，“你怎么……我們去看看孤燈大師？”

“你還是先去看看你心里惦記的暗隱之女吧！”明衍淞笑道，“我和圭炎去看看孤燈大師。”

兩人輕手輕腳走進孤燈大師房中，客房的燈已經點亮，那身披袈裟的僧人此時正盤膝端坐。在燈火相映之下，可見他目中清澈如水，他手中拿著一串念珠，正細細盤著。唇邊雖還帶著血跡，似是受了不小的傷，但神情極為溫文平和。明衍淞和宋圭炎迎了上去，“大師，剛剛是不是有人……”

“十字木蘭。”孤燈大師點點頭道，“老衲和他對了兩掌，他的武功數路，似乎是武當門下。”

“武當？”明衍淞大吃一驚，“武當不是已經……”

孤燈大師向前吐出一口淤血，淡淡說，“是武當的內功，錯不了。”

“武當門下的人，為何會對我們下手？”宋圭炎不解道。

“大師可曾看清那人面容？”明衍淞走近了些，單手搭上孤燈大師的脈搏，“是武當的功法不假，而且這內功中還帶著一些別的東西……”

孤燈大師搖搖頭又點點頭，“他帶著面紗，一雙眼睛宛若一只復仇的豹子，他功法不弱，而且……只怕只有當年的武當七子才會有這樣的內功。”

“誰不知道武當六子早已在門派驚變的時候盡數離世，唯有玄訣道長下落不明……”宋圭炎推測道，“難不成是他？”

“不可能。”明衍淞面無表情得回應道，“武當七子當年成名的便是身上堂堂劍氣和銳意，如今，大師房中并不可見那般風采。”

孤燈大師點點頭，仔細思酌了一會，道：“的確如此。”

“可是……”宋圭炎還想再說些什么。

卻被明衍淞接下來的話打斷了——

“當年屠殺武當全門不就是為了《凌虛訣》和斬塵劍嗎？如今凌虛訣重現武林，只怕是當初那兇手大功已成！”明衍淞神色凝重道，“大師，這次只怕得勞煩您陪我們回莊了。那人內功之中，帶著的，是寒毒。”

孤燈大師慘淡一笑，他雖身受重傷，但目光平靜，雖身帶血污，仍顯得一塵不染。他這一笑，仿佛如來親自從九天之上垂云而下，縱面臨深淵火海亦無畏無懼。

“明公子推測不無道理，但那人大功已成恐怕未必了，否則，以老衲的身子，受那兩掌，怕已是和各位陰陽兩隔。”

宋圭炎不由得多瞧了兩眼，心道：“無怪孤燈大師乃一派宗師，光是這謙遜和無畏不知要令多少人俯首膜拜。”

孤燈見宋圭炎目光中流露出的敬仰之色，神態仍然不失安詳，展顏笑道：“宋公子，明公子，有勞二位掛懷了，兩位好好回去休息吧。”

正在此時，只聽那女子房中傳來一聲慘叫，三人對視一眼，宋圭炎道，“衍淞，你去看看，我在這守著孤燈大師。”

明衍淞點點頭，疾步闖了進去，只見唐流蘇倒在地上，面容痛苦，地上掉落著一塊黑色蒙面，而那名女子此時已然是身受重傷，唯獨剩下一口氣。明衍淞搶步上前，目光如炬，飛快在兩人身上點了十二處穴道，“我先暫且護住你們周身心脈，以免毒入五臟，我們恐怕這一次不能去桃花派，而要回明松閣了。”

唐流蘇掙扎著想說什么，明衍淞湊近了些，側耳只聽道，“孟……”

“孟羽飛沒死？”明衍淞迅速反應過來，震驚地望著唐流蘇。

唐流蘇點點頭，終于暈倒過去……

宋圭炎走了過來，淡淡道，“幸好剛剛我和你在一間房中，否則……”

明衍淞嘆了口氣，目光一沉，極為深沉說道，“他沒有傷我們不是因為沒有把握，而是他想聽的消息，都聽到了。”

“你是說……”

“唐流蘇說那個人正是孟羽飛，江南十局總鏢頭，孤煙客孟羽飛。”明衍淞苦笑道，“我就知道武當當年的事情和他少不了關系。”

“他沒有死？”

“孟家十三口人滅了滿門極有可能也是他的做法。”明衍淞長嘆道，“畢竟，他的尸體可是燒得最為慘重，神仙也分辨不出究竟是不是他自己……”

“……”宋圭炎駭然道，“這人居然能用自己一家老小的命來制造自己已經死亡的假象也實在是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