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衣人沒有馬上回答袁雷的問話,而是先瞥了瞥唐七,見其神情自若,未見一絲慌亂,心中頗為贊許。
“閣下想必就是天狼盟的總瓢把子霹靂手袁雷袁寨主吧!”
“武林同道謬贊,在下當受不起!倒是道長這一身技藝,想必定非無名之輩。”
藍衣人打了個哈哈,笑道:“人生在世,名字不過一個可有可無的符號罷了,時常掛在嘴上豈非多余?既然袁寨主提起,在下又是不請自到,我若不說些什么,心中實在過意不去。唐姑娘乃江湖閣十二妹,而我與江湖閣的某些掌柜們交情匪淺,既然讓我在此偶然碰到諸位認她做貴寨七當家的盛會,也就只好現身叨擾一頓酒肉了。”
老三諸葛瑜眉頭微微一皺,繼而便客氣的笑道:“既是江湖閣的朋友,也就是我們天狼盟的貴客,剛才我等出言不遜,還請見諒,兄弟們!給這位道兄看座!”
“山野之人,自在逍遙慣了,站著反而舒暢的多,朋友無須客氣!”藍衣人笑著說道。
刀疤鬼喘了口粗氣,示意手下嘍啰回到原坐,對著藍衣人抱拳道:“閣下仙風道骨,云游方外,對這些繁瑣禮節自是十分排斥,我代表天狼盟七位當家的和盟中所有兄弟向你賠個不是,并以這碗酒表示對朋友你的歡迎!在下先干為敬!”說罷便雙手舉著桌上倒滿酒的海碗一飲而盡,口中“嘖”了一聲,末了用長袖一抹沾在胡須上的酒漬,豪氣干云。臉上也未有絲毫面紅耳赤的痕跡,整個舉動下來行云流水,端的是酒中老手了。
“朋友好生豪邁!”藍衣人不由得脫口贊道,手中也沒閑著,右掌猛地一運勁,往桌上輕輕一按,桌上的酒壇子便震得浮在空中,壇口正向著他嘴的方向傾倒,轉眼間大半壇子的烈酒便被喝的一干二凈,落下的酒水濺滿了他的藍衫。
眾人早已看的目瞪口呆,藍衣人像個沒事人一樣,將空壇子倒舉著給大家觀看,口中兀自喊著,“好酒!好酒!”
唐七莞爾一笑,甜美的說道:“道長武藝莫測高深,酒量也如此驚人,還是江湖閣諸位哥哥的朋友,請受小妹一禮,以答謝你捧場之情。”
正當唐七準備彎腰鞠躬的時候,藍衣人連忙用手中拂塵將她托起,并正聲道:“今日你才是主角,連那些戲子可都是給你捧場的,怎么能行此大禮,更何況大家都是江湖中人,繁文禮節能免則免,自在灑脫豈非遠勝束手拘謹!”
袁雷見狀,爽朗的笑道:“今日我天狼盟不但多了個仙女式的七當家,還結交你這么一個仙風道骨的朋友,當真是兩全其美的美事。來!兄弟們敞開懷吃酒喝肉,飯后一起半醉看戲!道長,我敬你一杯…”
藍衣人將黑色拂塵別在腰間,右手撕那熱氣騰騰的烤肉,左手舉著剛解封的酒壇向袁雷回禮,爾后咬一口肉倒一次酒,好生豪邁。
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雖然不是江湖唯一的寫照,但卻一定是不可或缺的部分,就好像刀劍、武功、秘籍、馬鳴風嘯、懸崖云海、香車美人等物事一樣,存在于這一特定的“空間”當中,流露出不同角度屬于這個“空間”的縮影,而這個“空間”正是江湖。
所以夜晚的畫面中一出現飛檐走壁的黑影,我們心中就會不由自主的冒出“殺手”、“夜行人”這些具有江湖特色的符號。換言之,你我心中的江湖便是由這些符號拼湊而成,可以缺少,但必定五臟俱全。
有些人容易陷進一個誤區,認為行走江湖必須大塊喝酒、大塊吃肉,倘若如此,江湖豈不是太過于虛幻和單一?不是每個武林高手都想去爭那天下第一的名頭,歸隱山林的高人比比皆是,也不是每個江湖人都愛飲酒,殊不知中原亦是茶的故鄉。
以不同的角度去追憶心中的江湖,至少可以還自己一絲安慰。
酒過三巡、戲近尾聲的時候,藍衣人手端拂塵對著唐七等人說道:“叨擾許久,貧道業已吃喝不少,又有要事在身,只好先行告辭…”
“此時已近深夜,且山路難行,道長您又喝了不少酒,何不在寨中歇息一夜,明日一早…”唐七還未說完就被藍衣人的笑聲打斷。
“這點酒還遠不能傷我神智,姑娘大可放心,對了,此番冒昧前來我并未攜帶賀禮,翻遍周身只尋得這枚玉圈,雖然簡陋,但總好過沒有。”說罷,藍衣人便從袖中拿出一個三指寬的青色玉圈,環上并未有什么雕飾和紋路,但仔細一看,圈中竟有一條飛龍模樣的東西在流動。
唐七仔細一看,便知道這個玉環必定來歷不小,心中想著不收,但這藍衣人的脾氣她清楚得很,若是出口拒絕,定會惹他不快,所以便沒有推辭,說了聲“感謝”就將這玉環接過手中。
藍衣人微微一笑,向著唐七和袁雷眾人作了個揖禮,道了聲“告辭”,便頭也不回的施展輕功往山下飛去。
落雁峰。
山風襲人。
唐曉峯站在聽雨樓上猶如入定老僧一般,兩鬢白發被吹得嘶嘶作響,一雙眼睛卻始終一動不動的盯著遠方。
天剛泛白,整個落雁峰只能聽到風吹木葉的聲音,唐門中那些負責掃地做飯的人兒都還在床榻上說著囈語。
從樓下向唐曉峯看去,那紋絲不動的背影已然與山鳥云霧融為一體。
掌門的臉上寫滿了心事,也只有在這靜謐的地方、在這孤獨的清晨他才會將堆積如山的愁緒表現得淋漓盡致。換句話說,這眼前漫無邊際的景色就是他傾訴的對象,用心去說,用耳去聽。
能力越大,責任也就越大,人前的風光無限和威風凜凜,都是靠背后異于常人的努力所換得。唐曉峯無奈的發出一陣苦笑,那被風卷起的白發已經擋住了他的半邊臉,臉上的皺紋如縱橫交錯的溝壑…
“老了!”唐曉峯從心底里發出了自己最不愿意聽到的一個詞。
“人總歸有老的一天,我又何必耿耿于懷,也許只是放心不下這些孩子們吧…”唐曉峯開始為自己的言行“開脫”,但是他不清楚的是——他畏懼的不是死亡,而是擔心自己死后唐門的生死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