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乾西殿來人，說是太后請我過去吃茶，云南那邊貢來的第二批茶。

我對茶這些東西從來不感興趣，而且我真不知道她最近怎么老是來獻殷勤，以前的時候，她一直都不待見我，容著我也不過是因為我爹是丞相。

我懶怠的多想，讓孫嬤嬤給我梳妝。

她梳著梳著就會打結，我疼的直皺眉。

“娘娘這幾天是怎么呢，魂不守舍的，眼底都青了，昨夜沒睡好嗎？是不是有去沒把戲本子給你送來。”她每次梳頭都很多話。

我怏怏的望過去，床頭那兒果然一摞書，嶄新一片，顯然是匠人們抄錄來的。

“李缺讓送來的嗎？”

她停了手，想了半天，“好像是哪天皇上來過，聽說你睡下了，在外頭站了好半天最后才把東西給有去了。”

我有好些日子沒見到李缺了，但是顧蓁的事卻聽說了很多。她自小在南方長大，曾經在各個書院里進學，被那些夫子們一層層舉薦，竟在十四歲就入了太學。

先帝設太學原本是讓皇子公主們進學的地方，也偶爾會從世家子弟里挑幾位伴讀，顧蓁卻是靠自己進去的。

她才華過人，博文多識，不像我，近兩年才能讀一些淺淡文章，時不時還要找一些大儒解答疑惑。

聽說她經常去奉天殿，我便不怎么去了。但沒想到卻在太后的后花園里遇見了她。

她一身錦繡宮裝，發髻高挽并簪著幾根珠玉簪子，不過走了幾步，那百蝶蹁躚的裙子竟像是要飛起來。

她滿面笑意，大大的杏眼有趣的看著我，“您便是皇后娘娘吧？”

我壓著一口氣，心里莫名不快。且不說她應該向我行禮，這么趾高氣揚的是什么意思。

百靈原本站在我身后，聞言朝她道，“你既然知道是皇后娘娘還不行禮，顧家的人好沒規矩。”

顧蓁看了百靈一眼，嗤笑道，“你們主子還沒說話，你卻插嘴豈不是更沒規矩。再說了，皇后娘娘在宮里待了好些年，什么沒見過，日后若與我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生今日的嫌隙就不好了。”

“低頭不見抬頭見？”

她話說三分，我只好隨口問了句，“誰給你的膽子讓你與我抬頭不見低頭見？李缺么？”

她面色一白，眼睛睜的老大，“你，你竟然敢直呼皇上名諱？”

我燦然一笑，這些年在宮里別的學的不多，唯獨在這些想要肆意踐踏我們的人面前保持一點兒傲骨還是學的通透。

“可不，你也知道我在這宮里好多年了，生在這宮里，還是李缺養大的。我們是打小的夫妻，叫個名諱怎么呢？”

她可能并不知道我與李缺關系如何，這一番話灌下去，她的氣焰也沒了一半。我便繼續道，“你不要以為你現在能隨意進出奉天殿，就是李缺看重你。我跟他生活了這么多年，知道他喜歡一樣東西才不會把它肆意放出去呢，他會把它藏起來。”

她定定的看著我，并如我所想，理所當然的認為我說的那樣東西是我自己。

她雖聰慧，卻受不起別人的三言兩語。像她們這種人，聽的好聽的話多，遇到獻殷勤的人多，能遇到我這種看起來綿軟好欺負，說起話來逼人三分的可能太好，甚至沒有。

我扶著百靈的手淺笑道，“我知道你是從太學出來的，陰謀陽謀比我懂的多，可是后宮是個深淵，你想憑借你父親在這兒翻云覆雨就有些天真了。”

“我看是你太天真吧。魏闕，你如今倒真是長大了，看了幾本史書，就能這樣對哀家的賓客了？”

憑空一個冷冽的聲音傳來，太后扶著嬤嬤的手緩步踱過來。

太后娘娘長樂無極。

她伸手將顧蓁扶起來，冷眼看向我，“我指望著你這幾年能有些長進，今日扯口舌之快算什么，還是小孩子脾氣。且不說她今天只是個小姐，若是真成了缺兒的妃子，你便容不下她么？跪著吧，枉我縱容了你這許多年。”

我巴巴的跪了好幾個時辰，才盼到李缺過來。他用袖子給我把陽光擋盡，“你又惹著母后了？”

“你會娶顧蓁嗎？”我問他。

他愣住了，黑色的眼睛陡然變的晶亮，“你在吃醋嗎？”

我穩了穩心神才昧心道，“沒有，我就是不喜歡她。”

他臉色一暗，怔怔望我半晌。我立即不悅起來，聽到我不喜歡顧蓁他就黑臉？

我們倆都沒怎么說話，就連他來扶我，我也是向后退了半步。

就這么走向乾西宮內殿，那腳步聲卻始終在我身后半步處。我又不是一個小氣的人，卻不能忍受他喜歡別人。

莫說那天雨夜他給顧蓁撐傘連個解釋也沒有，今日聽我說了顧蓁兩句，又是這副模樣，我怎么可能不生氣，正要催促他，他的聲音在背后傳過來，“那你喜歡什么樣的人？”

我不解，回頭看他眉心緊鎖，又想到顧蓁，便警告道，自然是要對我滿腔心意的。

他眉心鎖的更緊，“康王近日還去找你么？”

“哈？你怎么知道他找我。”

他默然不語，滿懷心事的帶我進乾西殿去吃茶，還沒吃出個味道來，太后又讓我我和顧蓁做勞什子詩。

我覺得我應該撤席回去，順便反思一下為什么今天要來。跪了好幾個時辰不說，還要在這兒丟人。

我瞪了顧蓁一眼，不巧她也在看我。我們倆隔著半個正堂的距離進行眼神的廝殺，最后，我搶了李缺手里的茶，大口飲了，氣的她眼圈兒發紅。

哼，炸毛的元宵一樣，還想和我斗。

但接下來我輸的凄慘，萎靡不振的只能抱著一句“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枯坐，然后看著顧蓁口若懸河，將前幾代埋在棺材里的古人的詩詞背個透徹，又引經據典牽扯出一片當代名家的試作。

實在是韋編三絕學富五車……于是，我睡過去了。

我醒來的時候，又在椒房殿里。頭頂是撒青花纏枝蓮的鮫紗帳子，眼前是李缺的一張眉頭深鎖的俊臉。

“你怎么在這兒。”

他摸摸我額頭，“你是不是睡糊涂了。你自己說說你幾天沒睡好了，要不然怎么會在乾西宮睡的那么死。”

我想了一下自己這幾天的狀態，確實睡的不好。

“怎么，太后說什么了嗎？”

李缺嘆了口氣，給我遞了個枕頭，讓我靠著，他自己側坐在了床邊上，“她說自己是老了，準備退居朝堂。”

我說，“這是好事啊。”

李缺白我一眼，“退居朝堂，治理后宮。”

我:“……還是讓她上朝吧。”

老太后美其名曰治理后宮，其實治理來治理去，最后治理的還不是我。

我問，“有什么法子是她即能隱居朝堂，又能不管后宮的事兒嗎？”

李缺道，“你想讓她入皇陵？”

我:“……不不不，我沒有。”

想到他剛剛摸我的額頭時，手上還有些涼意，也不知道在這兒待了多久，折子批完了沒有。我隨口問道，“你今夜不回奉天殿了？”

我剛要往里挪一點，給他騰點兒地方，他卻已經起身了，“哦，那你早點睡，我回去了。”

他步履緩慢，今天一天似乎興致都不高，也不知道是怎么呢，我左思右想也沒覺得自己最近說錯了什么啊。又想到下人們說說戰事起了，便以為他是為那個憂心。

“還是想要勸慰他一番，你也不要想太多，有些事強求不得。”

他背影一僵，卻是迅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