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名“苦修”）

一束陽光照穿了混沌的黑暗，溫暖絢爛。

安德魯睜開了眼睛，唧唧，唧唧，歡快的鳥鳴聲在耳邊響起。

“我這是……在哪？”

“我，又是誰？”

安德魯捂著頭，他已經(jīng)記不起之前的事情了。

忽的，他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悉達多。

是的，自己叫做喬達摩·悉達多，曾經(jīng)是王子，因見到生老病死而生出懼怖之心，如今摒棄了榮華跟隨著苦行者們苦修，希冀得到終極的解脫。

昨天是自己第一次的苦行，自己暈倒了。

這時候，一個嚴厲的聲音在安德魯?shù)亩呿懥似饋怼?

“悉達多，快起來，今天的修行要開始了！你還想不想覺悟，怎么可以睡到這時候，這么一點小小的痛苦都堅持不住么？！”

安德魯恍惚地站了起來，站在眼前的是一個瘦削得只剩骨架的僧侶。

僧侶的右眼是一個觸目驚心的窟窿，周圍有著被燒焦的痕跡，身上更是傷痕密布，唯一完好的恐怕就是他的左眼。

那是一只熠熠發(fā)光的眼睛，堅定如鐵，鋒利如刀，一股恐怖的意志之力從中散發(fā)出來。

他看著安德魯，安德魯沉默了一瞬，站起身來跟著他向外走了出去。

在外面，在一棵樹上，一個瘦削的苦行者正把自己倒吊在樹上，維持著莊嚴的姿態(tài)，進行著他的苦行。

在安德魯愕然地看著他的時候，帶領(lǐng)著安德魯?shù)纳畟H無聲地走到了他的身后。

在安德魯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他綁住了安德魯?shù)碾p手，重重一推，將安德魯推到了附近的一棵樹旁邊。

然后他毫不留情地將安德魯綁在了樹上，繩子一拋，將安德魯?shù)趿似饋恚^朝下，腳朝上。

安德魯驚呼了一聲，僧侶的眼神卻平靜到了冷酷。

“悉達多。”

“去死吧。”

“這是你的修行。”

僧侶冷酷地說出了上述話語，然后任由安德魯被吊在樹上，轉(zhuǎn)身離去。

驟然間被吊起的安德魯只覺得頭暈?zāi)X脹，眼前的景色一陣陣地晃悠模糊，十幾個呼吸后才適應(yīng)過來，但難受的感覺也是有增無減。

此時的他完完全全是普通人的體魄，粗糲的繩子不斷摩擦著他的皮膚，在體重的作用下勒出一道道的血痕。

他頭朝下腳朝上地倒吊著，很快腦子就開始發(fā)出一陣陣的嗡鳴，他的臉漲紅了起來，但還是在默默忍受著。

安德魯雙手在胸前合十，竭力排空自己的思緒，以讓倒吊顯得不那么痛苦。

遠處的僧侶看了他一眼，微微點了點頭。

然后他用一根繩子將自己吊在了高聳入云的懸崖最邊緣，任由大風將他吹來晃去，他始終面色如常，呼吸平穩(wěn)。

……

太陽漸漸移向正中，變得毒辣了起來。

火辣辣的陽光曬在安德魯裸露的皮膚上，很快就將他曬得起皮了，一陣陣又癢又痛的感覺在全身上下升起。

嗡嗡，嗡嗡，附近沼澤中的蚊蟲也活躍了起來。

它們成群結(jié)隊地飛舞著，幾只長著花斑的蚊子落在安德魯?shù)纳砩希宋说膰@著他飛舞著，并且開始狠狠地叮咬他。

它們太毒了，一口下去安德魯身上很快就會腫起一個硬硬的腫塊，隨之而來的就是難以忍受的癢感。

在毒辣的陽光和蚊蟲折磨下，安德魯無法再維持著淡然的心境。

全身上下都在癢，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撓；但身體被綁住了，他根本不能怎么動彈，只能忍受著這種酷刑的折磨。

耳邊的嗡嗡聲實在太過煩人，安德魯想要伸手把那些惡毒的蚊子拍死，但也無能為力，只能默默忍受。

陽光的長時間照曬加上倒吊，還讓他越來越暈眩，眼前出現(xiàn)了一陣陣的幻象，口里一陣陣的干渴。

他看到一個苦行者從這里走過，安德魯忍不住叫了一聲：“給我一口水好么？我渴極了。”

那個苦行者轉(zhuǎn)過了身，安德魯打了個寒顫，那簡直就是一具骷髏。

苦行者漠然地看著安德魯，目光之中沒有任何波動，指了指出去的路。

忍受不了這樣的苦修的話，那就出去吧，回到你的國家，做你的王子，繼承你的富貴榮華。

安德魯咬了咬牙，在一股莫名的堅持下雙手合十，放空了自己的意識，盡力忽視著周圍環(huán)境的惡劣。

世界逐漸遠離了他，周圍一片黑暗。

“悉達多！悉達多！”

不知道多久以后，一聲聲的呼喚在他耳邊響起，極度的虛弱感攥住了他的身體，然后清涼的水被潑向了他的全身。

安德魯從黑暗中醒了過來，太陽落山了，他被從樹上解了下來，那個獨眼的僧侶正用清涼的水澆著他的身體。

突然，安德魯伸手抓住了木桶，咕嘟咕嘟地灌著冰涼的清水，以此緩解干渴到快要枯萎的身體。

獨眼僧侶的目中對他有了一點贊同，他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道了一聲：“明天繼續(xù)修行，記住，苦修是我們得到解脫的唯一方法，接近死亡是讓我們獲得真正智慧的唯一方式。”

安德魯無力地靠在洞穴中，看著外面的璀璨星空，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了一直困擾著他的疑問。

“死亡是什么？”

……

第二天，安德魯再次被倒吊在了樹上。

他雙手合十，這次依然很難受，但不像昨天那樣幾乎難以忍耐。

在烈日暴曬和蚊蟲叮咬下，安德魯?shù)男睦锶匀换厥幹约旱囊蓡枴?

“死亡是什么？”

他得不到答案，而且很快就再度陷入了那種昏迷邊緣的無意識狀態(tài)。

只要一天得不到答案，他就要繼續(xù)進行著這樣的苦修。

……

第三天，繼續(xù)倒吊。

第四天，繼續(xù)倒吊。

安德魯不斷重復(fù)著詢問自己：“死亡是什么？”

始終，他得不到任何的答案。

……

倒吊修行進行了一年半的時間，安德魯被苦修折磨得不成人形，瘦削干枯，身上遍布傷痕，但眼睛里卻亮著光。

他雙手合十放在胸前，神態(tài)莊嚴，嘴里輕聲呢喃著向自己詢問：“死亡是什么？”

獨眼的僧侶對安德魯很滿意。

他給了安德魯新的修行，安德魯被丟在了高聳入云的懸崖之上，甚至只能勉強找到一個能夠盤膝坐下的地方。

大風呼咻呼咻的刮過，吹得人晃晃悠悠的，安德魯將在這里進行持續(xù)一年的苦修。在結(jié)束修行前，他不許下來，所有的食物和飲水都由別人給他送上去。

第一天坐在懸崖上的時候，安德魯再次陷入了初次苦修的困境之中。

一陣大風刮過，刮出了他心中的恐懼。

他看著懸崖之下的景物，心中的恐懼像洪水猛獸一樣蔓延，摔下去的話一定會變成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體。

安德魯?shù)纳眢w不受控制地發(fā)抖，他盤膝坐了下來，努力降服著恐懼。

他知道了，他在恐懼死亡。

那么……

“我所恐懼的死亡，到底是什么呢？”

……

一年后，安德魯已經(jīng)像磐石一樣與這座懸崖合而為一，仿佛一塊嶙峋的山石一樣。

大風刮過，他瘦弱的身體卻巋然不動，他沒有閉眼，而是睜著眼睛看向懸崖之下。

此時的他依然會有恐懼，只是他已經(jīng)能夠降服它了。

但他依然弄不懂，他所恐懼的死亡到底是什么？

于是他繼續(xù)著自己的苦修，獨眼的僧侶目中已經(jīng)滿滿都是欣賞，他覺得自己找到了繼承苦修意志的傳人。

……

安德魯?shù)目嘈腥栽诶^續(xù)。

他盤坐在懸崖之巔，忍受蒼鷹環(huán)伺的恐懼。

他孤身踏入?yún)擦郑瑢χ旧撸鎸κ橙说拿突ⅲ幵诶侨涵h(huán)伺之間。

他將自己活埋，面對泥土之下的幽閉空間。

“死亡是什么？”

“死亡是什么？”

“死亡是什么？”

他一遍又一遍地詢問著自己這個問題，但從始至終，他與答案的距離沒有縮短半分。

……

十年后。

安德魯決定離開了，他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全部的苦行，但仍然尋求不到他想要的答案。

他恐懼死亡，渴望超越死亡得到超脫。

但直到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無數(shù)次的接近了死亡，卻始終無法理解死亡是什么，更別提超脫了。

他決定離開。

獨眼的僧侶已經(jīng)老邁不堪，但當安德魯提出離開時，他暴怒了。

“悉達多！你要逃跑么！”

“在這么久的修行之后，你依然要逃跑么？！”

安德魯始終平靜，在向獨眼僧侶施了一禮后，安德魯赤著雙腳走向了外界。

獨眼的僧侶和其余的苦行者發(fā)出了呵斥。

“懦夫，叛徒，苦行者的森林不歡迎你！”

……

七天后。

安德魯看到了文明的痕跡，不知道為什么，他看到豐饒的田壟時，心中油然而生了無垠的喜悅。

他的肚子很餓，口中很干渴，身體異常虛弱，但卻無比的歡喜。

安德魯在一棵菩提樹旁坐了下來，遠處，一個牧羊女正驅(qū)趕著羊群，她看到了安德魯，目中有好奇也有崇敬。

很快，牧羊女端著一碗羊奶走了過來，喂給了安德魯。

安德魯嘗到了羊奶的甘甜，忽然間雙手合十，目中不自覺流下淚來。

“死亡是什么？”

“我好像，接近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