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夙尤在床邊坐定，言衡就靠在床頭笑盈盈地注視著她的動作。夜夙尤坐下后就打量了一番言衡，他的衣領中露出一點里面包著的紗布，雪白的衣領襯得他臉色更是蒼白，只是精神看起來還算不錯。因為在養傷，所以他只著著便裝，頭發也沒束，就那樣披散著鋪了一肩——看起來就是一副重傷未愈的虛弱模樣。

“差點沒了命，還有心情笑。”言衡一昧盯著夜夙尤笑，夜夙尤被盯得莫名其妙，偏開臉說。

言衡低頭輕笑出聲：“還活著，當然有心情笑。”

夜夙尤看了他一眼，神色復雜地說：“也是，世子殿下精于算計，恐怕這些都算得好的，既能把言墨除掉，又能成全自己忠孝的名聲，多么好的算計？有什么好擔心的？”白瞎了感情！

言衡皺了下眉，露出一副苦笑：“夙尤這么說，可是誅心了。”

“哦？難道你沒算到自己會躲不開那枚燕形鏢，只是看美人太過入迷，沒能躲開？”

“你——”言衡被夜夙尤的冷嘲熱諷噎得說不出話來，一口氣堵得胸悶，咳了兩聲又帶到了傷口，扶著床發出粗重的喘息。夜夙尤見狀頓時心軟了起來，她連忙起來給言衡倒了一杯水，喂他喝完水，又扶著他靠了回去。

言衡躺回去，看起來有些頹敗，他垂著眼皮，低聲說：“夙尤，求你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夜夙尤給他蓋了蓋被子，又坐回床邊：“怎么？世子殿下還怕別人說？”

言衡：“我不怕別人，只怕你。”

“……”夜夙尤居然一時無言了，言衡見她不說話，繼續道：“我算得到言墨造反，算得到任鳳簫反水，算得到我受傷——可我算不到你的心，夙尤，你是我這么多年來，最大的變數。”

晉王世子殿下活到這么大，自認為沒有他算不到的東西，最終卻折在一個女人身上，頭一回說出了怕這個字。

夜夙尤坐在那里聽著他的話，琢磨出其中意味之后，就愣成了一根柱子，半晌，她才第二次別開臉，輕咳了一聲說：“差不多得了。”

言衡從被子下面伸出手，輕輕牽了一下夜夙尤的袖子，示意她看自己，夜夙尤從她手里解救出自己的袖子來，扭頭看他：“做什么？”

言衡依舊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樣：“此事了結，夙尤下一步打算去哪里？”

夜夙尤笑：“了結？你的事了結了，我的事，可還沒了結。”

“嗯？”言衡疑惑。

夜夙尤笑：“暗梟堂聽從言墨的命令，四處屠殺，我們倚月山的人，也免不了被殃及，現在言墨已伏法，但暗梟堂還逍遙法外，不去端了他的老窩，我怎么對得起我們倚月山死在異鄉的人？”說到后面，夜夙尤的聲音已經透出一股森然之意。

言衡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淡下去，他說：“夙尤的意思，是打算去找暗梟堂？”

夜夙尤一挑眉，仿佛在問：有什么問題嗎？

言衡嘆了一口氣：“夙尤，你是打算單槍匹馬跑上黑山去端暗梟堂嗎？你不要胡鬧了。”

夜夙尤說：“我沒有單槍匹馬，這不是有蕭少主陪著？”

言衡心里咯噔一下，蕭風眠也和她一起？蕭風眠這一路陪她從焦雪堂來了柳城，又要陪她上黑山找暗梟堂報仇，這得是多深的交情啊，赴湯蹈火地，有這么個人陪在夜夙尤身邊……言衡覺得心里有些不對味了。

暗梟堂與言墨一同逼宮造反，言衡不會放過他們，晉王更不會放過他們。從前暗梟堂雖然為惡，但大都是在江湖和民間折騰，晉王沒有什么合適的理由去圍剿他們，也多少有些放任，但是現在，此事一出，晉王當即下令，由王瓚率領南巡營精兵一萬，出兵黑山，圍剿暗梟堂。這些逼宮造反的逆賊，一個都不要放過。

思及此，言衡忽然道：“雖現在言墨已經伏法，但是屠殺一事少不了暗梟堂的功勞，不殺了魏梟，我晉國也難以向那些受害者的家人交代。”

夜夙尤：“一萬精兵，暗梟堂面子不小，居然能勞動一萬鳳朝騎。”

言衡笑：“此次宮變，禁衛軍叛變者全部被擒，混入城的東瀛奸細亦無一逃脫，偏偏暗梟堂不但逃過一劫，而且損失不大，我自然不敢小看他們。只是暗梟堂在江湖上橫行多年，絕不是些烏合之眾，相比起鳳朝騎，江湖人或許更熟悉他們，所以……”他頓了一下，含笑看了夜夙尤一眼，接著道“玉莊主也將前往黑山，夙尤若要報仇，大可一起前往。”

夜夙尤勾了勾唇角：“可我想親手殺了他們。”

“那就告訴王瓚，抓活的。”言墨毫不在意，也不去考慮活捉暗梟堂那一眾人的難度有多大，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但夜夙尤聽得出，他是認真的，鳳朝騎對言衡向來是唯命是從，言衡說抓活的，他們便不會帶回一具尸體。

夜夙尤心里念叨著也不需要如此，但面上只是口角含笑，說：“那感情好啊。”

言衡說：“南巡營明日便出發前往洛城，玉莊主估計不日也將到達黑山下，他們會先一步探查情況，夙尤明早可同行。”

夜夙尤點了點頭，站起來理了理并不凌亂的衣袖，轉身便往外走，言衡卻再次出言叫住了她：“夙尤，你……還會回來的，對嗎？”

夜夙尤愣了一下，看了他一眼，大笑著走出門去了。

言月腳不沾地地忙了這七天之后，終于能松一口氣，來長樂宮打算找言衡商量一下接下來的事情，結果剛走到門口，就看到了一躍而起，在王宮禁內，如出入無人之地的夜夙尤。什么時候王宮成了客棧了，什么人都能來走一圈的？是時候好好整頓一下王宮守衛的問題了。言月心里琢磨著，抬步進了言衡寢殿。

“二哥。”言月進去后，好像沒看到言衡滿面的愁思一樣，噼里啪啦就開始問，“二哥，那位夜姑娘怎么走了？她還回來嗎？啊對，說正事。那日抓獲的暗梟堂的人已經審訊完畢，魏梟早在宿城就打好了金蟬脫殼的譜，這會兒估計回老窩準備東山再起，玉莊主已經率人自玉泉山莊出發，不日就抵達黑山……嗯？二哥？你有聽我說話嗎？”

“嗯？”言衡回過神來，茫然地看了言月一眼，然后他揉了揉額頭，說：“哦，你說。”

“……”

言月只好再說一遍，言衡皺著眉聽完，點了點頭：“嗯，東海那邊也要時刻注意，東瀛此次行動失敗，但他們準備了這么多年，肯定不會輕易放棄，再者之前夙尤也說，蕭國也牽涉其中，我擔心東海恐會生變。”

“嗯，知道了。”言月點了點頭，見言衡沒再繼續說，他才再次湊上去，好奇地問：“二哥，那位夜姑娘怎么走了？她還回來嗎？”

“……”對于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六公子，言衡只有兩個字給他，“出去。”

言衡此刻心里實在是百感交集，夜夙尤是什么人？逍遙江湖恣情任性俠女，哪怕是真的動心了，她又真的能屈身被困在他身邊？況且以她的心性，必不會喜歡他事事算計的做法。最重要的是……她剛剛，究竟是答應了沒答應啊？